《苦夏》惟阿特

2、第 2 章

　　“我有个发小，今年过年回去闪婚了。”
　　忽然间程蓝把话题跳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几乎是未成年便开始出来打工的人年后的必谈项目，好像不念书了就要工作，不工作就一定是在谈婚论嫁备孕生娃。年假在家没几天，天天都要奔波在相亲路上。
　　今天碰见了极品相亲对象明天吐槽极品亲戚，说热热闹闹也是年，说吵吵闹闹也是年。
　　“挺好的，比你大吧。”
　　阿纪口是心非，她从不觉得结婚是什么好事，对未来的多思让她下意识面对婚姻时，总是持悲观的态度。
　　“比我大三岁，去年过年的时候家里就催得不行，到年纪了嘛，结果年前和前女友吵架分了手，过年回家破罐破摔，相了个女生没多久就谈结婚了，才办完婚礼出来。”
　　“啊...那也太突然了。”
　　阿纪又拉起了长音，不知怎么回答。
　　她没什么唏嘘之感，不过都是一种人生罢了，不过转念她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家里不催？看你好像没什么这方面的烦恼。”
　　“催，怎么不催。“
　　程蓝喝了口咖啡，状似不经意地扫了阿纪一眼，发现阿纪正翘着二郎腿托着下巴看他，又赶紧把目光挪向马路对面。
　　“早两年就开始催了，但也没办法啊，过年回去就那么几天，和同学出去玩时间都不够，哪有时间去相亲。”
　　程蓝又扫她一眼，这次阿纪已经坐回了椅子里，还是看着他。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们那边都这样吗？”
　　“差不多吧，看你才是真的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程蓝又笑起来，阿纪只在汽修店当了半年前台，半年里他们也没什么私交，这两年碰面大多也是和王琪一起，当然还没熟到每年年后凑到一起聊这些事的地步。
　　所以他也不知道阿纪的家乡风俗如何，这句半开玩笑的话的另外一半，便是浅浅的试探。
　　果然阿纪赞许地点了点头
　　“确实，我家人从来不催我这个，咱都还是小孩儿呢。”
　　“小孩儿还得早恋呢，看你都单身好几年了。”
　　终于问到重点了。
　　难得在这种单独的情况下遇见阿纪，程蓝手心的汗和陶瓷杯上渗出的汗珠融在一起，在手里冰凉滑腻。
　　拿铁加的是冰博克奶，把中深烘的咖啡豆苦气掩盖，风又吹起来，阳光穿过树叶的光影洒在程蓝的工装裤上、鞋上、水泥地面上，一直延伸到树叶边缘，午后的大地也被晒得慵懒。

　　阿纪沉默了一会儿，顺着程蓝哥的问题，忽地想起好几天没再出现在梦中的人。
　　‘有梦到我吗？’
　　‘你有梦到我吗？’
　　阿纪倔强反问。
　　‘没有，不过你今晚可以试试梦见我。’
　　“这怎么能控制得了？有时候我连梦见了什么都记不住，更别说控制自己的梦了。”
　　阿纪觉得这种要求真是离谱，一边又傻笑起来，她当然也想梦见他啦。
　　‘可以的，我就可以。’
　　‘嚯，高人把秘诀传授给我一下呗，请受徒儿一拜！’
　　阿纪边笑边发了个鞠躬的表情包出去。
　　‘多想想就好了，我一般想梦见谁多想想就能梦到的。’
　　当时的阿纪毫不怀疑他真的可以，甚至忘了问他。
　　那你会想梦到我吗？
　　后面的几天里她都没能成功，她开始觉得这是他的特异功能，毕竟他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
　　等到她终于第一次梦见他时，是他忽然消失的几天后，而后在他消失的三个月里，她几乎每夜失眠多梦，有时候是她自己被各种生物追赶，大多时候是他的样子。
　　从那以后的很多年里，每当压力过大，阿纪都会梦见自己整夜被追杀个不停，只能在睡梦中以另类的放式疲于奔命。
　　思绪越飘越远，要如何开口呢？

　　“是啊。”
　　阿纪实在没什么更好的回答。
　　“为什么不谈？”
　　程蓝追问道。
　　“没有合适的。”
　　“那什么样的才合适？”
　　“帅的。”
　　阿纪又看着他笑起来，平心而论，程蓝长得确实很帅。
　　“那你觉……”
　　“开玩笑的，我喜欢的才合适啊，不过我喜欢帅的。”
　　阿纪打断他，隐约觉得再往下的问题会有点冒失，程蓝也忽然失去力量般轻叹一声，只剩因为内敛而红透的耳尖被发丝掩盖。
　　把话题移开到彼此熟识的人身上，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下去。
　　“晚上准备吃什么？”
　　四五点钟，太阳已经不再炽热，周边的两张桌子来往了几对姐妹和情侣。
　　“没想好呢，跟王姐蹭饭。”
　　两人站起身来，不约而同伸了个懒腰，椅子舒服倒是不假，但是一坐三个小时谁也受不了。
　　“你们一起做饭啊。”
　　“没想好，回去再说，你要去董哥那儿吗？”
　　“不去，休息嘛，我也没想好晚上吃什么呢。”
　　“建议去找你本来要打球的朋友，鸽子精可耻。”
　　阿纪好像忘记了是自己问人家要不要坐会儿，摇头晃脑地说教起来。程蓝看着她摇头摆脑的模样又笑起来，边和她同行边打开手机，群消息发的十几张照片里，夹杂着朋友对他的玩笑指责。
　　“那我走了？他们打完说去吃烧烤，要不一起去？”
　　“不去，我还有可能不吃饭呢，减减肥吧。”
　　阿纪摇头拒绝，让她和一群不熟的人去吃饭，那真是...万万没可能。但往常她也不会主动邀请半生不熟的人来和自己共处，可能是因为始终紧绷的神经终于莫名松懈下来了吧。
　　两人在路口道别，程蓝扫了辆单车去球场，阿纪还是沿着路边慢悠悠地走，晚高峰时间到，车辆的洪流又开始带着尾气呼啸起来。

　　“在干嘛。”
　　几日后的某个深夜，程蓝的消息出现在阿纪手机上。
　　“准备睡觉你还不睡？”
　　阿纪和王琪晚上去吃了路边摊，又去超市扫荡了一堆零食饮料回来填冰箱，刚刚才收拾完毕。
　　“有个活儿刚忙完，零件到得太晚，要不然早就结束了。”
　　“那董哥不得请你们好好吃一顿？”
　　“就我和一新来的小伙”
　　程蓝发了条语音，乐道。
　　“董哥不地道啊”
　　“现在得我请这哥们儿吃一顿了，要不要一起来？”
　　正在输入中显示在聊天框顶部明明灭灭，半天阿纪的回复才传来
　　“不去这都几点了”
　　“反正你也不睡，就在你小区门口的烧烤店，上次游戏1v1输你杯奶茶，正好今天一起请了。”
　　“真不想让我减肥了是吧？”
　　“减肥么，饭不好吃的时候减减得了”
　　阿纪对着手机笑笑，幽默。
　　“你们什么时候到？”
　　阿纪问，这是默认同意了。
　　“在半路上，再有十分钟吧。”
　　“ok”
　　程蓝关上手机和身边的男孩儿说
　　“一会有个姐一起来吃饭，先和你说一下。”
　　“哦~你女朋友啊？”
　　男孩今年将将满十六岁，提到异性下意识就是没大没小地打趣。
　　“去你的”
　　程蓝笑骂，却没有解释。
　　自从前几天在咖啡馆告别后，他就没再见过阿纪了，其实他们以前也不常联络，见面大多是七八个彼此认识的人在一起的场合。而且他们都是慢熟的人，阿纪不久就离开了那里，私下也就罕有交流。
　　这次咖啡店分别过后，可能是阿纪最近不用上班的原因，两人一起约着打了好几次游戏。
　　阿纪的游戏水平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操作说不上蠢也绝对称不上流畅，每每死了嘴里都要嘟嘟囔囔地让程蓝给她报仇。
　　而他带她躺赢的频率有多高，1v1输给她的概率就有多高。这样单薄又愚蠢的少年式的做法，往往却最能窥见其中笨拙的心。

　　“hello”
　　阿纪走进店里的时候他们也刚坐下，陌生的男孩穿着工作服，衣服上面还沾着几点油斑，程蓝倒是换了件黑T。
　　还没到开空调的季节，门外碳烟味儿偶尔飘进来，这个点钟的饭馆里，烧烤店估计是人最多的了，但除了他们，也只有两桌，看起来都是刚刚下班。
　　可能还是没到季节。
　　“你先点，要喝什么我去拿？”
　　程蓝把薄薄的菜单纸递给阿纪，起身去拿饮料，男生坐在他对面，也是靠外的位置。
　　“水就行，不要饮料。”
　　太晚了，吃烧烤已经很罪恶了。
　　阿纪暗暗想道。
　　程蓝去门口的冷柜里拿了两瓶啤酒和水，回来的时候顺便从隔壁的空桌上顺了个瓶起子。
　　“我们点好了，你看看还要加什么？”
　　阿纪把菜单递回给程蓝，薄薄的一张纸上几处打了几个大大的勾。
　　程蓝看了眼又勾了几样，才把单子给老板娘。
　　“你叫什么啊。”
　　阿纪问向对面的男孩，不说自己的名字就问对方的多少有些不礼貌，但阿纪不太习惯主动自报家门，程蓝又不多话。
　　程蓝看了阿纪一眼，表情明显有些意外。
　　阿纪回视，满脸都是你为什么不主动介绍一下要不然这一顿饭吃得多尴尬云云。
　　两人目光相接的过程里男孩开口
　　“我叫李建。”
　　有些腼腆。
　　“你好你好，叫我阿纪就行了。”
　　阿纪摆弄着瓶子，抬头看了李建一眼，李建说话的时候倒是抬头，不一会儿就又低头玩手机了。
　　“叫阿纪姐。”
　　程蓝笑起来，眼中带着狡黠，明晃晃的意思是你比人家大六岁呢。
　　“你也得叫姐。”
　　阿纪桌子底下的腿撞了他一下，程蓝撞回去，李建好像终于忙完了手机上的事，抬头懵懂道
　　“阿纪姐比程哥还大啊，一点都看不出来哦。”
　　“就大几个月，能看出来什么。”
　　程蓝无语道，转头问阿纪怎么没叫王琪一起。
　　阿纪本想借机打趣他是不是想见王琪才叫她出来吃饭，转念又觉得这种玩笑实在是没有必要。
　　她想这样打趣的原因不外是感觉到对方喜欢自己，又不相信对方喜欢自己。觉得自己喜欢对方，又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对方。
　　这样明知故问的问题留在十五六岁时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背后三两句说出口未说出口的算不上情话的情话，就足够惹人一阵心悸时时回味。放到现在……难免显得不够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