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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一场伤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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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暮沉沉地入睡了,没有在半夜哭着醒来。王九借着月光看着她的脸,不舍荒废成相思。
天方亮他就起身了,本想在额间留下一吻,又怕吵醒了她。昨晚他特意托着阿暮的脑袋,靠在自己的小枕头上。她应该能感觉到的,感觉不到也没关系,她那么了解自己,重要的东西藏在哪,她哪里会找不到。
她已经给予了自己半年的时间,这些都是偷得的,他早该知足。
王九小心地拉开门,悄步走了出去。正遇上早起练功的小弟们,他们刚准备大声跟自己打招呼,就被王九一个噤声的动作吓安静了。
他走过满脸懵的小弟们身边,轻声留下一句:“别吵醒你们阿嫂。”
看着满脸坏笑的几个家伙,王九还来不及开骂就先打了个喷嚏。真是冷啊,自己冻了一晚上。但当时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他甚至连眼都不舍得眨。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八成是要感冒了。
王九不在意,他甚至觉得自己该大病一场,看看伤寒和思念,哪个算顽疾。
他从不自诩为理智的人,更难抵一场渴求已久的意乱情迷。毒蛇在心间咬了一口,毒液随着血液流淌至全身,刺痒、麻痹、痉挛。本能令他含紧了那颗解药,湿滑的舌尖顶着上颚,预备将所有药效顺着喉间一口吞下。
可怀中人忽然放弃了抵抗,她亲手剖开胸膛。少女的真心虔诚又圣洁,映衬得自己卑鄙不堪,欲望无处遁形。
连眼下的她都护不住,又怎么承诺余生的相守。他不需要一时的欢喜来安慰,他不孤独。
场子里这几天都乱七八糟的,大老板在警局的线人给他们传了话,称警署收到了很多消息,会联手部署一些打黑的活动。言之凿凿,但时间却说不准,只说年前。王九没办法,只能先把所有的场子都打理干净,至少能经得住差佬的查验。
王九必须承认,暴力堂的场子可真脏啊,什么玩意儿都来一点,只要能赚钱。他花了好多天的时间来处理,人心也需要安抚,毕竟这钱不是进大老板一个人的口袋。随便一条链路下来,都牵扯到不少人的饭碗。
大老板心疼钱,但线人的消息不敢不信,于是也就强忍着了。这段时间饭量都少了不少,王九觉得他至少能瘦四两吧。饭一吃少了脾气就更大,外出办事还算好,总在大老板跟前待着的那些小弟们个个怨声载道。
这些自然不是他直接听来的,都是蛙仔他们打听来的。大老板防谁都严,马仔们互相之间反而更能说上些话。王九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点钱,让A仔蛙仔偷摸着去示好。还有其他堂口的不满之声,王九没敢有动作,否则太明显。大老板的势力太大太强,他只能一点点去瓦解。
舞厅里照旧人潮拥挤,王九穿过吵闹的人群,径直走入最里头的那间豪华包房。有几个其他堂口的人在等着他,最近场子清理,他们的生意自然受到影响。大老板不屑于解释那么多,更加没法说得太详细,造成了很多人的不满。
“九哥,老大的话我们不是不听,但是也要循序渐进嘛。知道差佬要查场,可是也没个准确时间,难道他们明年来,我们就一直这样到明年啊?我们堂口很多兄弟要养的,这不等于砸饭碗吗?”四五个人,都是同一个堂口的,他们那个堂口这些年一直不太安分,大老板早有了动手的意思,只是一直没找好机会。
王九往对面一坐,头顶灯光直直落下,脸上的光正好被头发挡住,神情晦暗不明。指间不知何时点燃的烟此刻透着猩红。他心想,机会这不就送上门了。
“说好了今年内,今天二十来号了,没剩几天了,你这都等不了?”王九觉得好笑,堂口的话事人自己不敢出来,派小弟们来送死,就这样这群傻子还看不明白。
“九哥,话不是这么说的。月初开始你就整顿了,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正常营收了。你的场子都是好地方,清汤寡水的也照样有生意。我们的场子可经不住这么折腾啊。”说话的人是个秃子,他说话的时候王九一直盯着他脑袋顶的反光,一直忍着没有笑出声。
“原来是冲这个来的?那不如我这个舞厅让给你们好了。”王九咬着烟,满眼的促狭。
对面几个人见王九这般态度,神色开始紧张,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仍是由那个秃头发言:“九哥,我们也不兜圈子了,这个月我们堂口是亏本的,没有钱可以往上交了,还辛苦你跟大老板解释一声。”
“好啊。”王九答应得很爽快,他不喜欢跟没脑子的人浪费时间,“不过既然你们那么废物,以后你们堂口的场子就都交出来吧,我亲自替大老板看。”
“王九!你这是什么意思!”秃头习惯性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然后开始惊慌,□□都这样,欺善欺习惯了,一时间忘了怕恶。
王九看了眼手里的烟,刚抽到三分之一罢了,他把烟放在桌面的烟灰缸边缘,漫不经心地站起身,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说。
他崇尚力量,黑暗、极端、血肉里裸露的经脉,每一样都在掩饰他灵魂的孱弱。一夜一轮的月亮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残缺,旧伤新疾,深夜长戚戚。
王九顾不得地上的哀嚎,他用手背随意地擦拭脸上被喷溅的血迹,重新落座,拾起那根烟。他还能抽最后一口。
有人能救他回人间,可他不敢见她忤逆俗常,他将自己走过一段很长的地狱。
月亮总会落下去,但永远会再升起。
他刻意办完所有的事情再回去,太阳都下山了。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床单和被子都被整齐的收拾好,连枕头的四个角都捏得方方正正。他用力往枕头上一压,云朵一般的柔软。那力量好像施加在了自己胸口,一下子喘息成了奢求。
过了许久,他才抚平了狂乱的心跳。他知道她要在一月一日去处理天义盟的事情,所以,至少她会待到那天以后才走。今早那一眼,并非最后一眼。
又是一夜辗转难眠,被子的每一角似乎都还残留着阿暮的气息。王九觉得自己可笑,明明可以去城寨再见见她,可又担心自己舍不得放手。可是他算什么呀,他连护住她的本事都没有,凭什么让她留下。
那天阿暮坠落的样子始终萦绕在他脑海,如果不是那一根绳子,他不敢想自己会坠入怎样的深渊。这个世界满是荆棘,可她不该是笼中鸟,她有她的归途。没关系,他终有一天会把刺都斩掉。
王九已经睁开眼对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直到A仔来敲门,大老板把他叫过去训话。这个死胖子总是那么讨人厌,可自己却不得不忍。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等自己凌驾于他之上的那一天,王九想,那时候他就有本事接阿暮回来了。所以,自己还要更努力一些。
“你昨天收了一个堂口回来?”大老板大约是刚吃完早餐,此时叼着牙签而不是雪茄,明明他坐着而自己站着,眼神却是如此居高临下。
“他们不听话,又没本事,留着也没用。”王九提起嘴角,他是真的会因此而高兴,这意味着他离目标更接近了。
“是啊,你有本事,可你也不听话啊。”大老板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九,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王九等了很久,他始终不开口。
“老大,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可是暴力堂最忠心的哦。”王九适时地露出爽朗的笑容,这个死胖子今天发什么神经。
“哼!我是不是教过你,炒房没前途的,炒地皮才赚大钱。不听我的话,早晚吃大亏!”大老板突然抛出这个一句,给王九都听愣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蠢到给那个女仔买房,幸好不是。”
王九手臂上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自己的行动果然在大老板的眼皮底下,买房这么大的事情并没能逃过他的耳目。但是,他好像误会了些什么,不过这样似乎更好。
“在银行放着也是放着。”王九一下子不知道该把手往哪放,于是插进了两边的裤兜里,“不过老大你不是总说,女人要拿钱砸吗?”
大老板斜睨着眼,一双精明的眸子里除了算计,则是满满的试探,像要把王九看出一个洞来。王九不禁有些坐立难安。
“以后,离她远点。”大老板半晌说出这么一句,“林Sir那边给我递话了,那女人有问题的。龙卷风那边可有苦头吃咯,哈哈哈哈。”
王九有点懵,他隐隐觉得这是阿暮的计划,想要问更多,又怕引起大老板的怀疑。可是,太多疑问了。
“林Sir怎么说的?”王九终是忍不住喃喃了这么一句。
“别问了,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大老板冷笑,看着王九的眼神透着鄙夷,又有半分无奈,“没事碰什么女人,早告诉你了,这个世上唯一靠得住就是钱,钱呐!”
王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敷衍的大老板,他原以为阿暮只是要将天义盟一网打尽,如今看来她似乎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下次见面的时候,要把一切都问清楚,总不能带着担心和疑问分开吧。
王九开车出了门,拒绝了小弟的陪同。A仔和娃仔只觉得他这两天异常的沉默,却也摸不着头脑。王九来到了花墟道,这里整条街都是花农,香港最新鲜的花都汇集在此处。
他完全不懂花,从街头走到街尾,只觉得每个摊贩的东西看起来都差不多。他皱起眉,并非他不想做准备,可果栏都是大老粗,谁能了解这些。更何况,这是他想送给阿暮的东西,是私人的,不可亵渎的。他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王九听着热闹的吆喝声,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只觉得脑仁疼,他站在一旁,掏出一根烟想要冷静冷静。
“年轻人,你熏着我的花了。”他身旁即是一个花农,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此时没个好脸色对着他。因为是给阿暮买东西,王九的心本身就软了几分,再加上又是老人,懒得一般见识。他倒是不懂什么尊老爱幼,只是不把弱者放在眼里罢了。
“我买花。”王九没有一点灭烟的意思,他见那老婆婆始终瞪着自己,这才稍微解释道。
“红的五块,粉的七块,白的十块。”老婆婆也是淡定说着。
“什么五块十块……”王九骂骂咧咧地侧过头去,这才注意到老婆婆身前摆满了花盆,里面的花有各样的颜色,仔细看去却都有相同的特点:细长的枝叶,三瓣簇成的花朵,每一盆都枝繁叶茂。王九觉得这个也挺好看,还有清雅的芬芳,一个花盆就像一树花林。可似乎是很常见的花。
“三角梅啊,没见过?满大街都是。”老婆婆白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做生意的?大街上都是的话自己为什么要买。似乎是看出自己的疑问,也可能是太多人问了相同的问题,老婆婆开口解释:“三角梅也分很多品种,我这几种是特地培育的,比如说这个,绿樱仙女,是不是很别致。”
王九顺着老婆婆的眼神看过去,那盆花居然是从绿到粉逐渐过渡开的,花瓣像渐变的裙摆。王九不自觉蹲了下来,仔细端详。
“再别致也是常见品种,我想要最特别的。”他想,要和阿暮一样特别。
“特别的?你会养吗?买回去就死,你嫌钱多啊?”老婆婆这句话直戳王九心窝子,他还真是不会。
“你这个什么梅,好养?”王九觉得花都长一样,那还是选容易养的吧。但他要浅色的,他发现阿暮的大部分旗袍都是浅色。
“一年四季都开花,傻子都能养活。”王九发誓老婆婆说这句话的时候绝对扫了自己一眼。一年四季啊,那还真合适,毕竟他不知道阿暮会在哪一个季节回来。可他希望她回来的时候,家里开满了花。
他买了二十盆,白色绿的粉的,足够放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可老婆婆的货没有那么多,于是他留下了钱和地址,老婆婆说过几天花齐了,一次性给他送过去。这个老婆婆还真是挺有个性,收钱的时候都没给王九好脸色。
那天他买了一盆绿樱放在了自己的窗台边,他惊觉自己房间黯淡,这盆花是唯一的色彩。他拥有了几夜好眠。
那天中午一辆烦人的摩托车就开到了果栏,王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还未等信一说话,他抢先问道:“阿暮怎么了?”
信一一愣,脸上表情错综复杂,本来的质问都被憋了回去。半天他才说道:“人不见了,只带走了来时的那个包裹。”
王九脑袋一下子空白,他忽然想起早上撕的日历,今天才十二月二十八日,阿暮肯定还在香港。于是重新开始均匀呼吸,可是为什么要提前消失呢?
“她什么都没留下?”
“留下了一沓现金,是她这段时间的积蓄。”信一说到这里嘴唇已经有些许颤抖,他紧张地看着沉默不语的王九,“如果你也不知情,那我去找秋哥了。”
王九不知道怎么说,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一无所知。
“九哥!”A仔大声喊着跑过来,神色异常紧张,“新界警署联合油麻地警署,一起来查我们场子了。”
“查就查,你慌什么。”所有防备都已做好,且此刻他脑子里只想搞清楚阿暮的事情。
“他们说……跟着差佬一起出现的,好像是阿嫂。”A仔的脸色从未如此苍白,“阿嫂是差佬的卧底?”
王九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声,一旁的信一脸色差得像个死人。
闹这么大的一场戏,原来给他的身份只是个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