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连星悦

47、重逢

　　时间一晃，来到第二天中午。

　　一点半，佳宁到了呈阅咖啡厅，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临近两点，她点了两杯拿铁，两点半，她掏出手机，确定时间和地点，窗外乌云密布，树枝被风压得很低，一百多平的精致咖啡厅内，播放着轻音乐，店内只有几个年轻男女，玻璃门开了又关，光影缭绕。

　　佳宁下午还有会议，不想再干等下去，她站起身，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来了。

　　玻璃门打开。

　　伴随风的涌入，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也瞬间充斥整个咖啡店。

　　时隔近二十年。

　　人的记忆有时就是这么奇怪，不经意间会淡忘很多人和事，然后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尽管没有特定的场合，像是触动了某个按钮，忽然之间，有些事情就好像在昨天发生，有些人，熟悉到好像从未离开过。

　　生母余浅浅，佳宁从未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再碰到她，还以为她早就死了。

　　二十年过去，她的长发没了，留着一头利索的短发，酒红色，浓妆，鼻子上架了一副墨镜，穿着橘色的厚风衣，高跟鞋，走路带风。

　　佳宁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自己，居然仅靠这些，她就能一眼认出来。

　　余浅浅到前台点了一杯咖啡，随意找个位置坐下，摘掉墨镜，佳宁看见一双熟悉的眉眼，神色如记忆中那般寡淡，没有一丝感情，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女儿？佳宁脑子里忽然冒出这句话，随即她又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下，知道又怎么样，拖油瓶再被丢一次吗？

　　十几米的距离，余浅浅始终没往这边看，坐下后，她就掏出手机不停的发消息，眉头微微蹙起，佳宁记得这个表情，不耐烦，厌恶，又不得不。

　　好了，该走了，下午的会议要迟到了。

　　她这多年去哪儿了？有没有找过她？会不会想她？

　　和你没关系，人家都把你丢了，又怎么可能会记得你是谁，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佳宁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她坐回凳子上，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手机又来了短线：母女相见，开心吗？别急，后面有好戏呢。

　　“哐当——”一声响。

　　佳宁指尖一颤，抬眼看去，余浅浅摔在了地上，坐的凳子也被人踹倒，咖，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咖啡液顺着下巴滴到衣襟上，面前一个中年女人叉腰站立，指着她大骂贱人，嗓音嘹亮清脆，整个咖啡厅都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

　　“贱人，臭不要脸！回来就勾引我老公！你不是得病了吗？怎么不死在外面！！回来祸害大家吗？死卖x的烂透了才好......”

　　中年女人底气很足，一口气翻着花的骂人，中间连停顿都没有，她身边还有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女孩，看样子像学生，齐肩短发带着眼镜，她手里拿着空杯子，恶狠狠的盯着地上的余浅浅。

　　余浅浅显然也被这忽如其来的事儿搞得懵了，被指着鼻子里里外外骂了个遍，她才慢吞吞的抹了把脸，从地上站起来，“大姐，你误会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

　　“老娘误会个屁！”中年女人猛地推上去，余浅浅刚站稳，又摔倒了，她穿得高跟鞋，佳宁看见她的腰撞到台阶上。

　　一声闷哼，这回摔的狠了，服务员不敢上去扶，年轻的女店长匆匆赶过来左右劝。

　　短发学生妹怼道：“你爸爸包女人，拿钱给三花，你能不能冷静下来！”一句话把店长说的哑口无言，周边人看余浅浅的眼光顿时变了，从同情转为憎恶，也就一句话一瞬间。

　　余浅浅出门前特意看今日运势，水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逆，天杀的李大勇！再见面一定咬死他。

　　钱要不到，又特么撞到腰了，脚踝估计也扭伤了，艹！

　　“这么多年，因为你，我们家都穷的快去要饭了，好不容易消停两年，你又回来缠着他，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女人说着话眼泪就下来了，像是憋了一肚子委屈，“你自己玩的染了病，回来找他就能好了？嗯？？要不是我看到你们的聊天记录，把他锁家里，指不定被你骗走多少钱，你个该死的——”

　　“大姐，说话积点德吧。”余浅浅试了几次没站起来，索性直接坐在台阶上，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说：“你家老公自己管不住裤腰带，到处耍，怪谁？而且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他现在秃头啤酒肚，闭着眼老娘都睡不下去，我跟他之间，目前是纯债务关系，ok？~”

　　短发学生妹：“我爸不欠你钱！！”

　　余浅浅瞥她一眼，轻轻嗤笑：“还没我女儿年纪大，懂个屁，滚回学校上课去，别掺和大人的事。”

　　“原来你也有女儿！你这样不给她丢人吗？？！”短发学生妹攥紧手中的纸杯，两只眼睛瞪圆圆的。

　　“怕啊。”余浅浅抽了一口烟，淡淡道：“所以老娘把她弄丢了。”

　　佳宁站在最外面，透过缝隙，目光定定的落在余浅浅的脸上，企图找出一星半点的愧疚，可惜并没有，她甚至看到她唇角有浅淡的笑意，说话的口吻平静到像是弄丢了一只狗。

　　“活该！！”短发学生妹把纸杯砸过去。

　　“是啊我活该。”余浅浅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抬头对中年女人说道：“行了，大姐，您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出气了吗？可以结束了吗？我能走吗？”

　　“走？”中年女人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一把刀，阴测测的说：“你以为我来跟你聊天的？今天不把你脸划花，难解我这么多年的心头只恨，闺女，你离远点。”

　　话音刚落，围观的一阵唏嘘声，店长看着明晃晃的刀子，脸都白了，偷偷指使服务员报警。中年女人一声呵斥：“谁敢报警！”空气顿时安静了，女人说：“我只是出出气，不会闹出人命，今天谁不让我出气，明天我就把气撒到他头上！”

　　“妈！算了吧”短发学生妹只嘴上劝，站着动也未动。

　　余浅浅的身体向后靠着，垂眼看着指尖猩红的火光，神情自若的像没事人似的，她弹了弹烟灰，把烟递到唇边深吸一口，冲中年女人挑了挑眉，说：

　　“来啊。”
　　人群寂静，

　　中年女人攥着刀一步步走过去，余浅浅看着她，眼睛里没有半分畏惧和恐慌，这激怒了女人，她粗鲁的咒骂一声，脸色扭曲，举起刀就冲过去。

　　“住手！”

　　佳宁听见了厉声呵斥声，等周边人齐刷刷把目光聚过来，她才意识到是自己喊得。

　　前面的人自动分出一条道。

　　佳宁和坐在地上的女人对视。

　　余浅浅看了她一眼，目光便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移开视线，仿佛完全不认识，佳宁的心轻轻的抽搐了一下，她走过去，站在中年女人面前，“法治社会，这位......阿姨，持刀伤人是要坐牢的。”

　　“关你屁事！”女人厉声呵斥。

　　“不关我的事，”佳宁说，“您考虑清楚了，动刀子，一旦留有案底，往后会波及三代，您女人是个初中生吧，还没高考，您这一冲动，可能就毁了她一生。”

　　佳宁穿着深色正装，头发低挽在脑后，面色肃然，看着说话就很有可信度。

　　她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附和，“对啊，可不能冲动，以后政审麻烦。”“打两下算了吧，别冲动，还有孩子呢。”“就是，实在不行你再踹几脚，把刀子收好，万一伤到人，不是闹着玩的。”中年女人松动了，扭头看看女儿，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余浅浅，然后不情不愿的把刀放回去。

　　“我咽不下这口气！！”

　　中年女人怒吼一声，上去扯余浅浅的头发，佳宁动作也很快，上去就挡在前面。

　　“滚开！”女人推搡。

　　佳宁挡得死死的，厉声道：“别动她！！”

　　"闺女别傻站着了，过来帮妈忙！！！"

　　短发学生妹听妈的话，撸起袖子就冲上去，佳宁细胳膊细腿，根本挡不住娘俩，她索性直接趴下，护在余浅浅的身上。

　　距离瞬间拉近，咫尺之间，四目相对。

　　佳宁抿着唇不说话，余浅浅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一双眼睛冷冰冰的，几秒后，她动了动唇，无声的吐出几个字，佳宁看懂了，说的是：多管闲事。

　　佳宁无声回：我乐意。

　　可能过于专注，佳宁从转身趴在的那刻，耳边就没有别的声音，仿佛瞬间失聪，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要不是对方妆容太厚，估计连人家眼角有几条细纹，她都能搞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

　　佳宁听见了沈敬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动没回应，直到有人握住她的胳膊，那人手上带着和自己同样款式的戒指。

　　佳宁回头，看见了沈敬，以及周倩。

　　周围的人差不多都散开了，中年女人和她女儿也不见了。

　　沈敬把佳宁从地上扯起来，整了整衣服，又抬手理了理她鬓边凌乱的头发，满眼的关切，“没事吧？”

　　佳宁看着周倩，周倩盯着余浅浅。

　　余浅浅的目光落在沈敬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