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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恶斗 ...

  •   那领率群狗的“头狼”也立即认清局势,海表上竟然一时偃旗息鼓,再没有闪动的火光了,蔽月的乌云下,重回漆黑的夜色,在轰隆隆的船舶行进声中,只能听见海下的人鱼群“砰砰砰”撞击着小船们的一声声巨响,偶有落水声,随即响起非人的惨嚎。

      转眼之间,“双虎”作出包夹之势,似乎要把“头狼”及“群狗”包围其中。

      局势如此,“头狼”果断提速,把“群狗”甩在身后,“双虎”不开炮,却听见一阵阵枪声,陈竟回头去看,才看见原来是那众海员先把仍然载有活体人鱼的小船上的虾夷人打死了,再把那小船拖过来,把活体人鱼掳去。

      “群狗”葬身虎口,“头狼”无暇顾及。

      不论是在地上,还是在这海里,从来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只可惜以“捉龙号”的火炮配备与“捉龙号”上吃喝嫖赌的数百号人物,也只有做个小虾米,生存之道,更是唯跑而已。

      拖它“虎狼斗”的福,又借风势,陈竟眼见着“捉龙号”明明已经渐渐离得远了,再不用多久,就能逃出生天,可忽然之间,那“头狼”便转了方向,竟然向“捉龙号”驶来。

      而后便听见数声炮响,火光闪过,炮弹陨石似的直直坠在了“捉龙号”上。

      那炮弹有两发打中“捉龙号”,一发径直炸断了“捉龙号”的桅杆,另一发打在“捉龙号”的舷侧,整艘船舶剧烈摇晃,冒出烈火焚烧似的黑烟出来。陈竟猛然抬头,正看见刚才出来待命的几个刘家村船员被炸得血肉飞溅,连同高耸的桅杆一同坠落到海水里去。

      随着数声震响,“捉龙号”的老旧火炮也展开了反击。可“捉龙号”配备火炮之落后、疲弱,一是打不远,二是打不中,即使击中,落后于时代的产物又能达成多大的威力?

      这“头狼”甩了群狗,本来或是要拿“捉龙号”当火炮的掩体,更或是也许不过是随心一击,由西向东的风势,又并非单单是“捉龙号”的风势,这“头狼”本也是打东边驶来的,如今不过是向归港方向。

      而那“双虎”,一时被“群狗”的丰富猎获给绊住了脚,一条条被勒绑住的活体人鱼被搬上大船,照周老兄的说法,别说今年贺大寿,贺十年大寿都足够了。

      那诸位先生与两艘船舰的高级海员们谈笑了一番,最终由一头“单虎”继续追击,不急不慢地向已经逃之夭夭的“头狼”的方向驶去。

      可惜黑烟冲天的“捉龙号”,这一艘没有交战之力的老船,也许上面载满了金银财宝,如果能够取出,也是一笔丰厚财获,可如今这个势头,船上的银两与黄金可能只能沉入海底了。

      而在半个钟头前,因为船身巨震,陈竟一个踉跄,同时,一片碎裂的弹片几乎贴着他下颌缘疾射而过,擦出近半厘米深的血口,疼痛之外,陈竟只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跌到地上,随着摇晃的“捉龙号”滚了出去。

      陈竟一摸,一手鲜血,另外脖颈空空——莱妮给他的那个木瓶子没有了!

      陈竟心神俱震,可来不及反应,便觉得眼前晃动了一下,忽然一黑——如今固然是在夜里,可“捉龙号”上起了火,照得火光血红,他怎么会突然看不见了?

      而且忽然动弹不得,双手负在背后,双脚并在一起,便好像是用什么譬如胶布的东西给绑缚住了。他挣扎几下,忽然听见身旁有人压低声音道:“小陈,不要乱动……我们不要发出声音。”

      这声音许久未听,可是熟悉之极。这不是张向阳吗?!

      “捉龙号”马上就要沉了,他竟然到“伊万·帕帕宁号”上来了?!而且,“伊万·帕帕宁号”上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被绑架了吗?

      不等他想得明白,又听耳边哭爹喊娘的道:“连长,连长!完了,这下全完了!南无观世音菩萨在上,俺不想死……俺不想去海里喂鱼啊!”

      这又不是王胜仗吗?!

      陈竟动是动不得,但只觉得左耳朵是王胜仗,右耳朵是张向阳。跑到过去也便算了,怎么竟然还能同时两头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他掉了莱妮给他的“护身宝”?

      陈竟心下惊疑不定,用力地向左边扭头,忽然,四肢一下子就自由了,眼前也亮堂了,哪怕这亮堂是因为即将烈火焚身的火光。他看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王胜仗,拎住他严厉道:“哭什么哭?淹死总比烧死强!刘船长呢?他在不在?”

      正在王胜仗向他哭告之时,右耳朵中又听见张向阳惊吓得不轻道:“小陈,你、你这是在和谁说话?什么刘船长?”又另有一道女声道:“小点声,小点声!”

      陈竟又用力向右扭头,等眼前变黑了,才压低声音道:“没什么,我刚才睡着了,说……说梦话呢。”

      他话才说完,王胜仗便鬼叫道:“完啦!连长您老人家也吓糊涂啦?!”

      陈竟皮笑肉不笑地一巴掌拍在王胜仗的后脑勺上。他匆匆地去找刘船长与众水手,查看“捉龙号”的具体情况,在这番火光中,那醉死的醉鬼、打牌的赌鬼终于惊醒,发出凄厉的鬼哭狼嚎,一丛丛地冲出到甲板上来,陈竟立即鸣枪警示,但乌合之众焉有纲纪?徒劳而已,除却部分软弱些的,只见众人下饺子似的,一个赶一个忙不迭地跳到海里去。

      可海里又岂是人的好去处?

      会凫水的便好些,那不会凫水的,喝醉了的,没睡醒的,一头栽进海里,几个沙包大的水花鼓起来,便咕嘟嘟的杳无踪迹了。

      在那刹那间,陈竟似乎也十分难以分清他是哪个陈竟。他狂怒地冲上甲板,把要跳海的那一丛丛饭桶一个个地狠狠踹回来,凡不听从的,立即击毙,终于,他强行接管住局势。

      “捉龙号”势必是要沉没了,哪怕“捉龙号”在这次交火中的表现,甚至不能称其是作为参与者,参与了一场海战,可船舰之于海战,便是建时如抽丝,毁去如山倒。那击中“捉龙号”的两发炮弹,其中一发彻底打漏了“捉龙号”,炸毁了这艘老船的动力设备。

      唯一的出路,就是“捉龙号”上的两艘小接驳船。

      下令期间,陈竟又听见张向阳饱含忧虑的低声道:“小陈同志,你……你千万不要太紧张,压力太大,虽然我们现在是受困了,可毕竟这场事故与我们是没有关系的,如果他们敢对我们怎么样,那就要出外交事故……你放宽心,不要害怕。”

      陈竟唇角的肌肉轻轻抽搐了两下。他忍耐了片刻,也背过身去,不让王胜仗和刘家村众船员们听见的道:“张向阳同志,我没有产生幻觉,我……就是自言自语解闷,你不用担心。”

      他妈的,早知道不让费德勒走了,再给他搞个“护身宝”啊!哪有这么搞的?

      随即,他若无其事的压低声音提起:“对了,我们是因为什么事被关起来的来着?我好像记不起来了,可以再和我说说吗?”

      与他一同登上“伊万·帕帕宁号”的张向阳与另一位女同志,闻言都陷入了沉默。

      但陈竟不得已,又向左回头,吩咐起种种安排。接驳船只有两艘,“捉龙号”数百号人,定是不够,可海浪却把几艘虾夷人的小船冲送过来,不十分之远,想必也有可用的。

      真没想到,原来莱妮大师送他的小木瓶竟然这样重要。即使稍感错乱,便好像他的精神被竖切成两半,左边是“捉龙号”,右边是“伊万·帕帕宁号”,但左右两边的消息,他竟然都错漏不下。

      纵然陈竟勉强操控住局面,两艘小船放下,众人连忙噗通噗通一个个跳下,到海中去伸出一只只手扒着船板,争先恐后地向上爬去。须臾功夫,便严重超载,爬上去的,伸脚去蹬那要上船的,没上船的,也要拖下那已上船的。

      陈竟大怒,连发数枪,可危难之时,这帮酒囊饭袋怎么可能真正控制得住?

      且不多久,“捉龙号”又发出一声垮塌的巨响,想必是被烧断了什么,众人哭叫不绝,又是一阵噗通噗通的下饺子声。好在那些个水性极佳的刘家村船员还算靠谱,海里去海里来,拖拽着几条浪打送来的虾夷人小船,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王胜仗已吓得六神无主,正待要跳,又看向阴云罩面、沉默不语的连长:“阿弥陀佛,菩萨显灵,船、船来了!连长你、你、你老人家先跳?”

      风渐渐刮得紧了,浪头也高高地掀起,但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能看见没有半点要天亮的痕迹,英国人的大船已经驶远,除却众人的嚎叫,只能听见“捉龙号”的木制结构焚烧的声音,好像一根要烧尽的木柴。

      火光映亮了四周这片狭窄的海域,海洋是如此的包容,只在几个钟头前发生的交火,须臾便了无痕迹了,便好像只是几个调皮的孩子,向大海扔了几粒石子。那闪电般游动的黑影也忽然便看不见了,只能看见海浪送来的漂浮的碎肉与尸体,令人更加心生恐惧。

      又是一声轰隆,船身大震,陈竟一脚把王胜仗从甲板上蹬了下去道:“跳!”

      随即,他下意识地摸了下怀里的日记本子,正待要跳,却忽然迟迟地反应过来,刚才的那一声轰隆响声,似乎并非是“捉龙号”发出的声音,而是“伊万·帕帕宁号”上的声音。

      他惊疑道:“老张,这是什么动静?船是搁浅了,还是撞上什么东西了?”

      可张向阳和另一位女同志却不说话。陈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紧急之中,还要拨空向右边回头,看向“伊万·帕帕宁号”上他们的“禁闭室”。

      “禁闭室”也不是全然漆黑,隐约也有一丝光亮,勉勉强强能分辨出张向阳和另一位女同志面上的神情。

      当然,他们和他一样,都被绑在这里,没有办法跑出去,可这时,那两人的神情,在陈竟看来,却似乎很是怪异。痴痴的,呆呆的,头也不转、眼也不眨。

      半晌,张向阳才道:“你们看到了吗?”

      而另一位女同志道:“真壮丽呀!”

      陈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是听不明白了,可在“伊万·帕帕宁号”,他另注意到一件事:船似乎停了,野兽喘息般的发动机震动停止了。

      撞冰山了?这是怎么回事?就在刚才,陈竟还要因为这令人两顾不暇的境况,向他们“解释”说自己是在说梦话,现在,就轮到他怀疑他的同事们是不是在说梦话了。

      同时,他又觉得这境况似乎有些熟悉。

      他问道:“壮丽?你们看见什么了,可以和我说说吗?”

      张向阳道:“你没看见吗?就在那里,在北边的那片冰面上,好高大的建筑!这是……神庙吗?”张向阳又自言自语道:“怪了,怎么会有神庙?我们现在不是在……”

      另一位女同志道:“向阳,你看!那些人是不是在向我们打招呼?”

      陈竟抬头看过去,当然,他只看见黑洞洞的禁闭室和一面放着各种杂物的船舱墙壁。他顿生毛骨悚然之感,心道:“妈的,什么东西?海市蜃楼?”但他和张向阳道:“噢,我看见了!不过我没戴眼镜,老张,你能和我仔细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建筑吗?还有那些人……你们认识?”

      张向阳竟然当真十分认真、有模有样地和陈竟描述起来:“我……我看也不像是西方的神庙,这样的建筑,我也没见过,但确实是非常高大,目测有……有几十层楼那么高,我看和美国人造的那些高楼大厦也差不多了,好像是石头做的。”

      说到这里,张向阳也疑窦丛生,低声疑问道:“不对,石头?哪来那么高的石头?”

      陈竟蹙眉道:“你是看见了一栋楼?”

      “当然不是!”张向阳奇怪道:“小陈,你没看见吗?那像是楼吗?我只是说,那几根石柱有高楼大厦那么高,围成一个包围圈,还有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好多人啊!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是极地的科考人员吗?不对,科考站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

      不等陈竟说什么,另一位女同志道:“不可能会是科考人员,你没看见,他们手里还拖着许多大鱼吗?那鱼可真长,拎起来得有人这么高了吧?我看……他们像是在祭祀。难道这是北极地区的原住民?”

      好了,陈竟已经可以基本确定,这两个人应该是陷入了某种幻觉。

      而这种幻觉,他也曾体验过。始作俑者,正是人鱼。

      在“捉龙号”上所看见的人鱼被猎杀的场景,让陈竟在怜悯之外,却重新把人鱼看作了一种普通的海洋哺乳动物,可重新回忆起他陷入过的幻觉,又记起他如今的处境,也许可能也同样是某种幻觉——毕竟他明明是应该在“进化号”上——陈竟因此重新感受到了那种超出认知范畴的不详预兆。

      陈竟挣扎了两下,思考着怎样才能让这两个人脱离幻觉。

      他试探道:“老张,你们不记得我们现在是在哪里了吗?”

      张向阳讶异道:“我们当然是在船上啊!”

      陈竟又道:“可我们现在不是被关起来了吗?这里没有窗户,门也锁死了。我们不但出不去,还看不见外面……你们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被关起来的了吗?”

      但他们其实不但还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他们现在是在哪里,也并未脱离幻觉,只不过这幻觉似乎让他们忽略了现状与所见之间的相悖。

      甚至,张向阳还以为陈竟是在问他之前的事,十分奇怪道:“小陈,你到底是怎么了?嘘,你也小点声,不要把声音传到外面去,”他竟然还保留着对现状的忧心忡忡,“谢苗死了,这帮‘自由派’是铁了心要带着‘伊万·帕帕宁号’叛逃了,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希望……”

      陈竟不通俄语,客场亦不如主场,张向阳说的人名他本该十分陌生,不过却竟隐约想起死去的谢苗,似乎是“伊万·帕帕宁号”的政委抑或谁。

      但张向阳忽然被打断,另一位女同志充满喜悦的道:“老张,小陈,听见了吗?我们快去,前面的那伙人叫我们呢!”

      陈竟顿生绝望。也是奇怪,既然过往他也曾经陷入过人鱼的幻觉,说明他对这幻觉并没有免疫力,怎么这次却单单把他落下了?另外两个人深陷幻觉,他却只能看见禁闭室?

      反正已经是被关起来了,爬也爬不出去,与其在这里听这两个人说疯话,还不如一起去幻觉里看什么几十层高的高楼大厦里一群人围着一群鱼祭祀。

      不过,虽然那两人所描述的幻觉,听起来相当荒谬,可不知为何,陈竟却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所说的“幻觉”,似乎与他曾经经历过的“美人鱼”幻觉并不完全一样。

      哪怕听起来,都不过是为了引诱他们过去。

      正思索间,陈竟忽然又觉得微微有些胸闷,刚觉得奇怪,不自觉向左边回头,便听见一声哭喊,真是如丧考妣:“……连长不要啊连长!快跳,快跳,‘捉龙号’沉了就沉了,千万不要想不开亲身殉船啊连长!再说……咱就是殉船,也没道理殉它大清的船啊连长!”

      一股浓烟先到,继而汹涌的海水又至,陈竟陡然回到“捉龙号”上,才惊见“捉龙号”竟然已经沉了八成,他再不脱身,眼见便要和“捉龙号”一起沉入海底了。

      危急时刻,他奋力一跳,一下子便没进了浪头里。

      幸好陈竟水性可以,夏季的热带海域也不至于让人失温,不过夜里难辨方向,顺着王胜仗一声惨过一声的嚎丧,陈竟才找准了方向。

      一个顺势的浪头打来,一颗虾夷人人头漂来,陈竟把人头往船上一丢,吓得一阵吱哇乱叫,他才伸出手臂扒住船板,冒出头来骂道:“殉你妈的船,嚎什么嚎?你小狗日的,就不能盼老子点儿好?!”

      这艘虾夷人的小船不算太大,人也只不过有七八个,特别的高船头前吊挂的铁索也已经断裂。陈竟由人帮忙拉着,湿淋淋地上了小船来,看见船上除了王胜仗,还有刘大副,几个水手,以及吓瘫软的三两个“捉龙号”虾蟹兵。

      陈竟回头,便看见袅袅尚有余迹的黑烟下,“捉龙号”无声无息地淹没在浪头里。

      即使老旧不堪用,“捉龙号”也算耗费甚大,不过前前后后、满打满算不知有没有一个钟头,便全然作废,不消一兵一卒地沉入海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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