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想落心中惊怕 ...


  •   四

      戴稍最终决定把这件事向迟钧说说,其实是因为和宜寒照去看电影时偶然遇见了他。而上一次见面他们算是不欢而散。
      那天他不知道第几次下定决心改变,不管是颓废、还是为情所困的生活后,打电话给宜寒照,问他是否有兴趣一起看他刚来中国时拍的那部电影。最近刚好上映,连他自己也没来得及去看。
      他不是没想过可能会很丢人,但是最终的效果还是让他散场后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怎么样?”他决定勇敢面对。
      “不太好。”宜寒照说。
      戴稍本来以为他说出来之前起码会感到为难。为什么这些人说会得罪人的真话这么容易。
      他无精打采地说没事,我在学校第一次参加戏剧表演时特地让席琳和阿比来看。她们看完直接说你演得很差。

      据他所知常见的家庭教育有两种,起码他身边多数属于温和中产家庭的鼓励教育,即便孩子很差,哪怕不欺骗式说些好话起码也会安慰一下。或者委婉地告知你不适合。另一种则是父母严厉,即便成果不算差也觉得不满意。
      但他家两者都不是。席琳说,做人应当求真。她们发表的意见是因为事实在她们的认知中原本如此,而建议则是没有。
      “你自己知道该做什么。”她说。没有任何偏向和引申意义。

      从某种方面来说很好。但他内心真实的感受是,她并不是很在乎。比起席琳他更亲近阿比,不仅因为代际的沟通问题,事实上这倒并不存在。而是阿比起码会表现得为他所困扰,她有时候烦他,有时候很凶。阿比起码会骂他。而席琳如果在两个孩子里有稍微在意的那个,一定是阿比。

      迟钧就在这种时候祸不单行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穿着得很放松,像是跑完步顺便来看,而不是参加什么约会。
      “我记得你说你讨厌看电影。”戴稍说。
      “我讨厌中上品质的电影,”迟钧面不改色,“但是很喜欢看烂片。”
      “你等朋友吗?”他说话根本不会让戴稍失望,因为本来就没有一点期待。曾经他对迟钧表达过这个意思,迟钧说这叫狗嘴吐不出象牙。他为了好为人师愿意自认狗嘴还挺让人感动的。
      “本来有的等,但是他看到一半就逃走了。”迟钧的刻薄一般来说都不会点到为止,很显然他的乐趣就在于让人难堪。如果对方领略不到或者不给反应,他就不失其时地再强调一次。
      说完他就走了,大概和宜寒照两个人只是略点了一下头。他不太明白中国人之间应该是什么样的见面礼仪,但让他介绍也有点为难。

      “我不是说你很差。”宜寒照说,“我只是觉得电影本身不太好。但也很平常。就好像一些质量不好的新编戏,很多时候也要被迫去演,甚至还要去竞争角色。我想人总要为了想做的事情受些挫折。”
      戴稍想他是在说安慰的话了,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平常那种似笑非笑的好看神情。他觉得格外性感的那种神情。
      “你不高兴吗?”他说。
      “你选男友的眼光很别致。”宜寒照说。
      “他不是!”戴稍卡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想到宜寒照那天大概是真的看见了他。也许不是看见他们在车里,因为上车之前他们还在隔壁的巷子里亲了一阵。
      “我们只是偶尔在一起。”他搞不清楚怎么解释不会更糟糕。“他其实算我的校友,那个时候在美国读商学硕士。他回国后我们就没有见面了,直到我也来了这里。恰好他还在同一个城市。”
      再深的细节就很难说出口了。
      “我在这里没什么认识的人。”戴稍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意要显得可怜,“他英语很好,交流起来容易,还算尊重人而且不要求过多。作为……来说,符合我的标准。”
      宜寒照知道的关于他的第一个标准竟然是他挑选炮友的标准,他其实觉得很荒谬。但是比起这个他更不希望他误解甚至讨厌他。
      “不好意思,我不应该那样说。”宜寒照说。
      他震惊之下已经忽略了宜寒照话里的尖酸,事后才觉得他确实一般不那样说话。

      他不知道宜寒照对于不同的生活作风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作为一个关系相当普通的朋友,他确实不该有什么意见。有些人可能会介意,戴稍通常也不在意被这类人介意。他有一种只为他自己所知的道德焦虑,但宜寒照又不知道他喜欢他。
      总之他请宜寒照去他家坐坐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
      戴稍家的陈设真的很简单,床,沙发,很小的木制茶几,衣橱,还有一些电器,几乎都是必需品。他来时只带了一周内的换洗衣物,这些都是来之后迅速去家具城购置的。装饰几乎没有,只有一张他和阿比一起的相片,嵌在简单的相框里。那个相框是席琳自己做的。
      戴稍恨自己不是英国人,没有在家里准备茶点的习惯。他翻箱倒柜找速溶咖啡的时候,宜寒照就站在相框前。它本来就摆在客厅的显眼位置,又是孤零零的一个。
      “你妈妈不在上面。”宜寒照说。
      “是的。席琳很讨厌拍照。”
      戴稍找到了咖啡才发现没有热水,只好先从冰箱里拿了可乐过来。
      “她现在应该生活在西班牙。我经常害怕下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警察通知我们她在野外远足时吃到有毒的蘑菇或者土豆根之类的东西死掉了。而且她连照片都没有,如果她死了,简直像一个我们编造出来的人物。仿佛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
      “我有时候可以感受到她其实不想要我们。但很巧,我爸爸也不想要我,他想要再婚,有一个全新的家庭。而阿比的爸爸酗酒。你看,席琳的眼光很差。”
      他直觉不小心把话题引向了沉重的部分,才又打岔:“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中国人都像席琳一样。因为席琳其实很喜欢古代的东西。你知道我姐姐的中文名字叫什么吗,戴折留。但是对我就没有那么重视,只是一个跟我英文名差不多读音的汉字。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她好像太自由了,尤其对她的孩子来说。我以前简直以为中国人和吉卜赛人一样。”
      宜寒照终于忍不住笑了。

      戴稍觉得还是应该问他:“寒照,你会不喜欢我这样的朋友吗?”
      “不会。”宜寒照说,“但是我觉得你有一点怕我。”
      他说话的节奏不算缓慢,但大概因为语气淡淡的,听的时候总能让人放下心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文质彬彬。强调人本性同外在的平衡性。但往往大家都做不到那么理想。我见过的文胜质的人一向很多,有时候我会觉得另一种类型也许更好。比起一些虚伪矫饰的人,我更喜欢你。”
      他讲得复杂,但戴稍大致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不是说宜寒照欣赏他的某些特质让他不高兴,可是他这么坦诚,简直好像无懈可击。

      戴稍是一个没法把苦闷压在心里的人,正要找人说说这件事。而迟钧刚见过了宜寒照,与其以后还要向他说一遍,还不如直接找他一举两得。
      迟钧自己住很大一间房子,他说他父母不在这个城市。他说起自己的事情总是很简洁,不像是出于防备心理,而仅仅是一种没什么好说的不耐烦。他只知道迟钧应该是某个外企的中层管理,从住宿条件和日常的消费来看他无疑是生活富足的那一批人。
      戴稍去找他的时候,他在大得显得空荡的厨房里做果酱。
      “我以为我见不到你的时候你都在夜店里。”
      “早玩腻了。”迟钧说。“不是你来,我很久都不去了。这叫地主之谊。”
      他在煮糖浆,随手给他做了一个冰糖草莓。他咬破糖壳的时候听见清脆的声响,才意识到他家是这么安静。糖浆咕嘟咕嘟冒泡,他们谁也没说话。
      他觉得今天的迟钧跟他认识的有点不大一样。

      他和迟钧从认识起关系就很简单。他在旧金山的一间酒吧里坐着时迟钧向他走过来。他走过来时戴稍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迟钧有一种直白的自信,让他看起来很有魅力。他过来问他是否是某部剧集里的演员。很不幸就是他在其中扮演女主角炮友之一的那部。戴稍听完,本来不太想理他。
      “那个片子里你有些表情很像梅格·瑞恩。”
      “当然,我悉心模仿过很久。”戴稍说。
      迟钧看了他一会儿:“你在胡扯对吧?”
      “什么?”
      “你模仿梅格·瑞恩。”
      “这有什么关系?你是在胡扯,我也是在胡扯。”
      “嗯,不过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梅格·瑞恩。”说话的时候,迟钧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你当然喜欢。”戴稍看着他笑了。
      同迟钧在一起总是感觉很好,不需要做作,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顺畅而且自然。之后他们依然保持联系,也因为戴稍觉得在尖刻的外表下他人其实不错。

      戴稍直到把人家做果酱的草莓吃光都没想到应该怎么开口。
      “怎么认识的?”最后还是迟钧主动问他。
      “我去看昆曲……”
      “你去看昆曲?”迟钧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都不看,我一句都听不下去。小时候我妈带我去过一次,西厢还是什么,上来第三句我就睡着了。”
      “其实是半年前我去骑车。”
      “嗯,认识半年。”迟钧说。
      “干嘛?”戴稍突然希望他记性不要那么好。
      “没事。”迟钧冷笑,“我本来就觉得那次你很反常。你干嘛不跟他睡?”
      “别胡扯了。”戴稍觉得很疲倦,“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跟别人我可能随便就问了,但是不敢问他。我靠近他总是很紧张。”
      “他身上有股死味。”迟钧说,“不是那种人和动物的死味,像是枯草,满是灰尘放久了的纸张的那种死味。你见过那种放了很久的书画吗?我妈的书房里有一堆,那种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比其他的物品更容易收集灰尘,拿过之后手上就是那种灰而涩的感觉,跟用粉笔写完字一样难受。我小时候最讨厌的两件事情,一件是被叫到黑板上写字,另一件就是替我妈翻找她那些画。”
      “太夸张了。”戴稍说,“他看起来明显卫生习惯上佳。”
      “别装的好像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让他有点惊讶的是迟钧明明只见过宜寒照一面,不知怎么就对他这么有意见。

      他们一起吃了饭,迟钧说他自己也很少做饭,如果觉得难以下咽大可以倒掉然后出去吃。但其实味道很好。
      “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单方面同他进行柏拉图恋爱?说实话听起来像是追星或者某种恋物癖。”
      “我也不知道。”戴稍说。“比起他怎么想,好像连我自己都很怕再进一步。”
      迟钧好像被逗笑了:“我不信你不想。”
      戴稍想到这件事有点愁眉苦脸。
      “我当然想。从很早开始就想,我想碰他,想让他离我很近,近得不能再近。”
      “你还真是纯情得可怕。”迟钧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