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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莫借西厢送药茶 ...


  •   三

      戴稍其实有点讨厌当代人对于艺术家的词汇滥用。他生活上或许很随便,但是却有点精神洁癖。他见过很多人因为出名和片场权力而自认为是艺术家,实际上演得很烂,还能受到外界的追捧。
      他坐在那,带着一种新奇和惶恐去看那部戏。看了十分钟他就确定自己一点也听不懂,只能依靠字幕,好消息是他们使用的是双语,因为即便只看中文他也觉得陌生。他的中文没有好到可以理解古文。
      席琳曾经给过他一本中英文对照版的《诗经》,他看那些的心情和现在一样,英文本身也是有韵律的语言,但中国古文翻译成英文时总是过分直白而且毫无韵律,简直像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他看着那些字觉得看懂了又觉得不该仅仅如此,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烦躁感。
      不过昆剧毕竟本身是一种表演形式,,还有演员的表演作为理解的辅佐。他渐渐觉得可以领略其中的一点迷人之处,但同时很焦急宜寒照是他们中的哪个。台上的演员都是水彩覆面,穿粉底靴,他怕自己认不出来。好在主要的女演员都身形娇小,他起码可以排除几位。
      奇怪的是宜寒照出来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他,甚至觉得可以在水彩下看见他本身的脸。他想是因为宜寒照很高挑,而且举手投足间实在特别。
      可是渐渐的他觉得既热且冷,看到一半就想落荒而逃。

      结束后宜寒照在戏院外找到他,他在剧院侧面的石头台阶上,和一罐冰可乐坐在一起,而且和冰可乐一样冷汗涔涔。
      “没关系。”宜寒照安慰他,“第一次就看这样的小全本是很折磨的。其实这类戏曲的受众很窄,你看周围都是老年人和学生居多。”
      “不不,”戴稍赶紧解释,“我能感受到其中的魅力。甚至这个故事也很好,有些情节很有现代性,比如那个女孩是觉醒的主体,而你的角色是……一种模糊的欲望的投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尽量平静地阐述这些的。事实上他身体上的感受是看了一场宜寒照作为主角的成人电影。

      “因为这是《牡丹亭》。”宜寒照说。
      他不知道《牡丹亭》对于昆剧是一种什么样的意义。但是宜寒照这种平淡中带着一丝几乎像是失落的语气他觉得很熟悉,可能是类似摇滚青年跟你说因为这是皇后,类似影迷跟你说因为这是卓别林,但又都不太像。
      他想起一件事来,席琳在他们小时候花过一段时间,给他们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终于讲到结局的那一天,听完之后他们长久的沉默着。阿比说,妈妈,这真的是一个好故事。
      席琳说,因为这是《红楼梦》。
      他们的意思不是,看看,这是最好的。而是,再没有更好的了。

      宜寒照后来同他解释过,即便同为明代的作品,也有一些极其糟粕的故事情节,比如《绣襦记》中,妓女因为一双美目使书生分心,为了勉励他考试,自刺双目,而且被奉为大义。
      这一类戏现在演得不多,《琵琶记》这样的却还常演。甚至有些新编戏还在照搬其中的故事内核。
      他觉得宜寒照在许多事情上态度温和而且模糊,但是说起自己的行当却有一种认真的坚持。他想他一定很明白自己喜欢什么,不要什么。

      戴稍觉得自己真的要完蛋,他做了整晚的春梦,第二天起来像生过一场大病。他觉得自己肯定不应该在对方谈到庄重话题时对他产生□□,但是他对宜寒照的友谊确实比夏天扔进垃圾桶的食物变质得还快还不可逆转,想回头已经是万万做不到了。
      所以他那天去迟钧家里待了一晚。第二天醒来反而觉得更不对劲。
      于是发消息给阿比。
      “通常人们觉得自己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不应该第一时间去找另外的人睡觉。”
      阿比说:“如果哪天你得了艾滋我不会很惊讶。”
      一般他们说到这个时戴稍会稍作努力挽回一下自己在姐姐心目中的形象,比如其实我每次都会做好保护措施。
      但那样他们就会陷入一种日常场景的争执,阿比会说无论怎样都不应该滥交,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他会解释说他一段时间内的性伴侣也很固定等等。离他想说的话就会偏题万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觉得很难过。
      “我好像总是做错事情。”他说。
      阿比没有第一时间回他,他好像听到她在那一端叹了一口气。
      “多工作。”阿比说,“少想乱七八糟的。”
      她都不知道她听起来多像可恶的资本家。

      但是阿比说的话他总是会考虑去做。所以接下来他参加了一个真人秀,旅行类型。陈缅大概为了照顾他,把条件谈得很好,报酬竟然比他此前参演的任何影视片酬都要优厚。
      那天他去陈缅家时,陈缅正坐沙发上吃拌饭,电视开着。她聚精会神看电视上的亲子综艺,饭好久才吃一口。
      “这小孩倒不像她爸。”看完她点评道,几口吃完剩下的饭,才顾得上跟戴稍说话。
      这些人戴稍都不认识,只好问她是正在播的节目吗。
      陈缅说不是,好几年前的。在播的时候我不想看。
      接着同他聊到此事,意思是如果一时间觉得拍电影不大顺畅也不要着急,现在拍真人秀是挺不错的选择,维持生计的同时可以拓展社交圈,即便最后交不到朋友也可以了解一些生态云云。
      “这个节目的嘉宾我都还算熟悉,没有很难缠的那种。”她说,“有的人还很好。”说的时候她眼皮飞快地眨了一下又低下眼睛。他在阿比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好像经常在性格刚强的女人脸上出现,往往代表着她们有点低落。
      戴稍的艺术追求本来很有限,觉得于心不忍,反而想安慰她,意思是不顺利也在预料之中,被拒绝的理由也很合理。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借口而已。”陈缅不耐烦地说,“我手下也有其他的艺人。我的工作方式是一旦有一个机会会让有可能的人都去试试,所以每次参加试镜的不只是你。但往往他们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关系。他们更,努力,大概吧。但是这是我的错,事情太多,我有时候给自己找借口偷懒,其实我应当更帮你一点。”

      除了广告词多得像生活在楚门秀,他觉得整体的过程都算得上愉快。他渐渐能融入一些,和夜店中醉生梦死的迷幻和假嗨区分外的愉快场景,而且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文化差异的鸿沟。
      他也意识到宜寒照即便在现代的中国人中也好像有些格格不入,虽然他并不知道他日常交往的情景,却觉得很难把他放在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之中。

      在去看昆剧之前的几天,宜寒照还带他去过当地一个博物馆。大概他以为他对历史会有兴趣。因为戴稍同他说过他大学读的是历史专业。
      “一般说起我的学校别人会不大相信。”他有点心虚地说。
      “申请的阶段席琳和阿比帮我很多。但我没有什么特长,在大学里只是混沌度日。兼职也多半是在俱乐部里调酒什么的。阿比说我应该做点正经事。后来我就去做了演员。”
      他觉得宜寒照笑了一下。他知道他笑什么。同样的话他对迟钧说过,迟钧说,我不知道演员在我们这里算不算正经事。
      博物馆当时正在办一个地域性的综合展览,有字画,刺绣,也有一些古董器具。
      他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实际只是想和宜寒照待在一起。但宜寒照也说话很少,博物馆设计得四面通明,光线很好。但他觉得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宜寒照身上,连他语声的压低都不只是出于礼貌。
      走到书画展览时,宜寒照就不再说一句话,这一片大概是为了一些书画特殊的保存条件,光线本来较暗,宜寒照时不时在哪里停下来等他看完。某刻他一转头,宜寒照的位置恰好在一扇巨大的画框里,他好像被镶嵌在那里,不会动了。一时间他觉得连宜寒照的衣服都微微泛黄。
      “寒照,你不真的喜欢这些吗?”走出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他。
      “如果是我自己,恐怕不会常来。”宜寒照只是说。

      可惜好景不长,真人秀只拍了一个月左右,之后他带着旅行归来的乐观生活了一天,两天,规律而且自以为精神饱满。到第三天的黄昏他站在阳台上。他就是喜欢这种半开放式的阳台才会选择这间公寓,围栏的贴砖是一种向蓝色靠近的浅紫,如果这阳台不是这么好看,他站在这里的心情也就不会那么好。隔壁的公寓大多是全封式的落地窗,他在纽约的家也是如此。有安全感但时间长了却觉得心情压抑,毕竟没工作时他待在家里的时间也还算长。
      那几天他每天晨跑,下午会去健身房。当时刚打扫完整个家,收了快递又把包装扔掉,拆了新买的游戏机的盒子。他向远方眺望,阳台对着的方向高楼并不那么多,可以看得很远,天边的云很淡,但夕阳的余晖却可以一直映到楼下的道路上。他看着看着,发现自己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因为那天宜寒照就是站在这样的夕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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