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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113章 ...


  •   听说纳兰在家里愁闷了好几日,康熙皇帝打算叫御前侍卫曹寅去看他。

      “你没来慈宁宫宫宴,所以不晓得纳兰心事。”玄烨脚步轻快地走着,“他一下子想要朕恩准他回家,一下子想要朕撂他去书房候着,无可奈何陪卢氏到外头逛了一圈之后回来,朕看不出他有一丝享受欢愉之态。”
      “奴才决心做个反例!”曹寅口快。
      “你要反什么规矩?”玄烨问。
      “奴才说错了,奴才是想说自己要给皇上给老祖宗做个范例,静候指婚恩典,完成任务!”
      玄烨驻足,交叉着双手,冷问:“指婚是满清贵族才能享受的荣耀,你竟然说是完成任务?”
      “奴才又说错了,奴才是想说:不管皇上和老祖宗让奴才日后娶了哪家姑娘,都会好好完婚!”
      “好!”玄烨略一想,“有位顾氏姑娘不错,江南大户人家出身,她阿玛在户部任职,为官清廉,深受朕器重,你将她纳为正室。另有一位李氏姑娘,是苏州织造李煦的妹妹,与你年龄相仿,温柔贤淑,刺绣手艺尤为出色,朕也把她一并指给你。”
      曹寅没想到皇上一下子给他挑了两位女子,当即跪地谢恩。

      “顾总管,你到慈宁宫去,把朕的意思都给太皇太后仔细说。”
      “奴才愚钝,到底是说万岁爷有意撮合鸳鸯呢?还是说曹侍卫主动想成亲呢?”
      “干爹,您是真的糊涂啊!”梁九功小声道,“您这趟差事,是去慈宁宫请太皇太后的意思:皇上给曹侍卫指婚的事情,一次指了俩姑娘,是成还是不成?”
      “你倒是出息了。”玄烨好不容易夸了梁公公一句,“就跟着顾总管一块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问安吧。”
      “奴才谢万岁爷!”

      *
      渌水亭的回廊中,容若安安静静地看蔡启僔送的藏书。
      只有书,才能让自己忘记在“二十岁那年,娶十八岁的卢氏”的事。
      只有书,才能让自己把心思放到日后的补殿试上,给考取功名之路一个结局。

      管家上前,“公子,曹侍卫来了。”

      曹寅快意道:“纳兰,跟你说个事,日后我可是有盼头的人了!太皇太后叫我日后到江南去主理江宁织造,皇上今日将两位大家闺秀指给我了。”
      “恭喜子清【注1】。”

      这么一比较,容若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一塌糊涂。要正式的官职没正式的官职,要投缘的正室没有投缘的正室,当真是对父母不孝。
      一晃神,他四处搜索原本应该放在回廊侧面的鱼饲料,好去渌水池边喂鱼,才发现当下是严冬,池子一片冰封似镜,哪来的喂鱼的机会?

      “老祖宗说了,我还得在宫里再历练几年,她才放心把江宁织造交给我。”曹寅走到纳兰身后,搬着好友的肩膀道,“所以接下来,我还是跟你一块,继续在皇上身边当差。”
      “子清,你的姻缘是好事成双,将来肯定夫妻美满,多子多福。你再在皇上身边多熬些年岁就自由了,江南有的是你大展身手之处……不似我,仰观苍穹无光,俯瞰大地不坦,只想一个人呆着,一生付予这诗书也罢。”

      曹寅劝道:“纳兰,你的祖上跟我不一样啊,太皇太后就算是想越过皇上给你自由,也给不了。至于那卢氏姑娘,你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她不好,你要是像我一样,把要娶进门的姑娘都往好的方面去想,那天不就亮了、地不就宽敞了?”
      “两情相悦、一见钟情、日久生情。”纳兰边说边摇头,“我最怕的就是第三个,身在情长在,到了最后,谁也离不开谁,一方不在另一方牵挂,余生岂不是都在思念中度过了?”
      “照我看,纳兰你就是书读的太多,才会悲情。我曹寅十八岁,人生一半读书一半学世故,比你知晓——感情事和功名事,都要往乐观方向去看待的道理。”
      “好,我试试看。”

      曹寅开始当起容若的老师来,步步教他感情之情。
      “要是卢氏姑娘向你示好或是有所用心,你可要懂得如何回应她呀!”
      容若把残荷凋零的枯枝一折,就像把情丝一剪一样,道:“这我哪知道她想得到什么回应?”
      “没错,天下是有这么一条道理:向来只有别的女子对纳兰公子不求回报的好,没有纳兰公子困在情关独自消瘦的说法。”说着,曹寅拎出一个人来,“但是连禹之鼎都懂得让云辞格格高兴,纳兰你不能输给他啊!”
      “没错,我不能输。”纳兰一转身,走回渌水亭的石桌边坐下,“日后再有机会接触卢氏,我会照子清你教的来:乐观、将心比心,相互开心。”

      午间,厅堂的饭桌之上。
      容若和曹寅同吃了一席精致菜肴,其中要属“白玉莲开”最得曹寅高评价。
      那道菜,是用白菜心雕刻成莲花花瓣的模样,拼接起来组成一朵大莲花,再浇上用母鸡、干贝、排骨、螺肉片等食材熬制出来的高汤,使人见之:如白莲花浮动于明镜之上,静静盛开在眼前,可消尘世三千烦恼。

      “其实我前天做了一个梦。”曹寅回忆着,“我梦见自己在江南风生水起,家财万贯,宾客盈门。康熙皇帝六次南巡,其中我曹家接驾五次,极尽排场与奢华。花钱好似流水一般,动辄百万银两起步。”
      “在你的梦里,皇上有带着我一起去吗?”
      “有,康熙皇帝第一次南巡就是由你伴驾,你跟皇上一并住在我家里。皇上在口头上叮嘱我:‘勿要铺张浪费。’ ”
      “这倒是君对臣的肺腑之言。”纳兰认真道,“子清,荣华富贵,过眼云烟,惜福为上,不可不谨慎。”
      “真是奇怪啊,在梦境里,我嘴上应着好,然后就有无数的场景切换于我的眼前,我看见:皇上下江南的阵势越来越浩荡,我曹家接驾在行动上也一次比一次破费,甚至还用上了不该用的公款!”
      纳兰一把拉住曹寅的手,正色道:“子清,你接手江宁织造后,怎么着也是个皇商吧?可不能做贪赃枉法之事。多想想怎么让曹辈子孙世世代代繁荣吧!这样一来,你就能自知分寸。”
      “真是一模一样!”曹寅惊然,“在梦里你就是这么劝我的。你还说,建立在金钱和物质之上的取悦帝心,虽能让天子尽兴而来和满意而归,但却是无处不在积弊。你对我劝善规过,在皇上面前为我说情,我正要在事后大谢你,就醒了!”

      “子清,你去江南后,我该如何寂寞?要是禹之鼎和云辞格格一并登船去了西洋,不回大清,那就剩下我一个人在皇上身边做陪臣了。”
      “只怕你自以为寂寞,实际却在明索两党的斗争和皇上对你的桎梏之中……脱不了身啊!”
      “不是自以为,那才是真正的寂寞当中的寂寞。”
      曹寅计上心头,“我倒是有一个能叫你挣脱的办法。”
      “是什么?”容若忽然一苦笑,“你可别叫我去出家。”
      “要么明珠大人主动从朝务之中引退,在家颐养天年;要么纳兰你从皇上身边请辞,远走高飞,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去。”曹寅强调,“你别觉得我是在瞎说,最强莫过于父子同心同力,皇权见不得你们父子都位居人臣之顶,要想保命,不得不有一方做出牺牲啊!”
      “哦。”容若浅浅饮了口碗中汤,“做出让步和牺牲的,那必定是我。”
      “皇上真舍得?”曹寅不觉纳兰心事,“更何况说句不中听的,皇上处置明珠大人不是比处置你容易吗?所谓重臣多揽罪,乃至是欲加之罪。”

      舍得。舍不得。
      容若心中轻笑,笑后则是轻叹。

      可以肯定一点,自己要比曹寅对康熙皇帝了解的多。
      ——臣子忠君,是铁则;君以赏或罪待臣,是君主自持君意。
      ——当今天子对纳兰父子,用而不尽用,是不放心和不信任;放而不肯放,是怕己有失和怕一不错步步错。
      如是而已,君君臣臣,一镜两面。

      容若忽然精神一振,强迫自己从当下的状态中走出。

      “子清,今天是你诸喜临门的日子,我不该因为自己的小心绪给你添扰。”容若以己所能问曹寅,“我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就给你画一幅画吧?”
      曹寅一笑,指向纳兰书房的方向,“一幅画不够,还要一首纳兰词。”
      “好。”容若起身应邀,“心中正有佳词句,笔下正涌万卷涛,我写一首《鹧鸪天》,用苏东坡的豪放调子。”

      *
      数日后的一个下午,明珠从朝堂回来。
      听管家说:“长公子没胃口进膳,一副心思恨不得随运笔吃了墨和随着天气葬了花!”就匆匆去了容若的房间。

      “儿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明珠见儿子对着画纸半画半停,又不见袖云在一旁陪着,不禁担心起来。
      “儿给曹寅画江南山水,画好后还要在上面题一首词。”容若侧头一想,“大抵需要耗时三日。“
      明珠一看儿子模样,又一指案上卷,略皱眉问道:“可你这画的不是自家的荷花池吗?”
      “啊?我没觉得。”
      公子风雅笑,就跟没事的人一样。

      明珠示意儿子,一起到画案外坐下。
      “如今皇上圣宠皇后,恩泽六宫,可是给八旗子弟们做足了样子。你也不能这般消殆自己,让别人不放心啊!”
      “阿玛说什么呢?儿好得很,还等着跟卢氏姑娘下一次见面呢。”
      “真的?”明珠惊的一触儿子的额头。
      “真的。”
      容若笑移阿玛的手。

      如寻常,似今日,应冬季。
      父子俩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聊起了正事。

      “朝中有什么要事吗?”
      “上下一片平和,没有什么急报和战事。”

      “大家闺秀和名门公子喜结连理,方方面面都说得通,儿只是在履行这个人生阶段的责任,早已不再生疑太皇太后的安排了。”
      “阿玛从惠儿身边的宫女远黛那儿听到口讯,说是皇后娘娘问卢氏:‘你愿意听从太皇太后的意思,嫁入纳兰家吗?’得到的回答是:‘我虽不明白太皇太后这样安排的用意,但是夫君是纳兰容若的话,我愿意。’也不晓得是不是她的真心话。”
      “我想开了,以后卢氏进了家门,不是还有额娘的教导和袖云的帮持吗?她定是只会给纳兰家添福而不会添难的。”
      “原本照着满人的规矩,长子娶了正妻以后,要连带着侧夫人一起搬离原本的住处,咱们纳兰家也在它处建有别墅,可是阿玛不放心,所以跟你额娘商量过了,还是让你和妻妾都继续留在明府住。”
      “儿本就不想离家,儿对这个家的感情,太深太深了……”

      “倒是荒废那栋别墅,就这么空着也不是办法。”
      “阿玛您要是不介意,留做给一些汉人文人来使用也无妨。”
      “我对别墅本身自然是不介意,只是文人祸国的‘祸’来自哪里?就是一张嘴和一纸文章啊!纳兰家的别墅不能在潜移默化中成了滋源地。”
      “儿明白了,那就继续让别墅空着吧,日常叫了人去打扫和检修就好。等到揆叙和揆方长大,再将别墅留给他俩婚后住。”
      “也只好这样了。”

      *
      临近晚膳前夕,管家来传了觉罗夫人的话。
      “老爷,夫人说今年要给宾客的回礼都已经核对妥当了,各处家产的楼主们和大管事们报上来的账目明细,也一并仔细收好了,就等着您今晚得空时过去梳理和勘定呢。”
      明珠一边应了好,一边拍了拍脑门,终于记起了还有桩“大事”要跟容若说。

      “啊对了,今儿皇上提了一件国事,阿玛差点忘记跟你说了。”
      “儿思忖着,皇上的陆战连连告捷,这会应该将目标对准了大海。可是跟海战相关之事?”
      “你聪慧。”明珠点头。

      “帝师南怀仁说,西洋人打海战,双方军舰都是挂着国旗的,大清却是八旗制,难以叫国外之众认同,所以还是需要一个确定的、对外有威望的标的物来才好。皇上当场就做出了指示:‘设计制定出一面能够代表大清八旗的国旗来!’可是朝堂上无人敢回应。我明珠就主动站出来接了旨。”

      “还是阿玛骨气大,咱们大清的确是需要这么一面国旗,才不会被西洋人小看了去。到时候皇上出兵收复台岛,朝廷军队的大船上飘扬起一面稳定军心的国旗来,恰好是能够彰显团结统一之感!”

      “可不是吗?当时我明珠就是这么给皇上回话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儿猜到了,定是索额图又站出来唱阿玛的反调。”
      “索额图在皇上和众朝臣们面前这么说:‘明珠你可真行啊!该不会是以为你儿子纳兰性德的文学修养不仅仅限于诗词,还能设计国旗吧?若是,你倒是给皇上立个誓言,说:以两个月为限,纳兰性德能设计出国旗来,就以‘利国利民’之功来封赏;反之他要是做不出来,那就以‘夸口无功’之罪来父子并罚,如何?’我明珠当即就应了索党的赌。”

      容若拨了拨桌面上的纳兰香小香鼎。
      心想:还好这是国事不是国难,否则“明索两党”还当着皇上的面斗派阀,真是叫南怀仁等洋人忠臣们见笑。
      ——阿玛急着立功来再登高位无可厚非,索额图无计可施、只剩下嘴皮子来针锋相对也说得通。
      ——偏就是上升到了“大清、国家、领土、旗帜”这八个字上面,自己内心汹涌澎湃,急不可耐地想出一份力。

      “阿玛可感知到了?儿的心情忽然大好,就跟是找到了要事可做一样。”
      明珠却是半喜半忧。
      “设计国旗之事,可大可小。做得好,就是举国欢庆;做得不好,就是把八旗亲贵、铁帽子亲王和皇家权贵统统得罪个遍,你我父子的骂名会被牢牢写在清史上。”

      “儿一定让阿玛正官威,让大清正国威。”
      容若的模样,给明珠的感觉就如同是在立誓一般:坚韧、执着。

      “阿玛自然是知晓你这份心。但是事分先后,娶卢氏也要紧。”
      “儿明白,等太皇太后下旨安排就是了。儿只当娶卢氏是与她共修夫妻缘分,迎她进明府是为了明府多一份欢声笑语。”

      “你能这么想,阿玛和你额娘都放心。”
      “儿不阻阿玛,恭送阿玛去将儿的打算和觉悟都说与额娘听。”
      “嗯。你继续画你的画,缺什么好墨或是好纸笔,都尽快叫人去跟内务府的管事公公说,这是皇上给你的特许。”
      “儿什么都不缺,只缺实际畅游一番江南好景。”

      见儿子的心忽然“飞”了,明珠赶紧做了规劝:
      “容若,阿玛可事先把话跟你说明白——你要是在卢氏进门当天失了心窍,去提或是去找那来路不明的汉人女子、与她双双私奔去江南,那就是不遵皇命的大罪。咱们纳兰氏百余口人的生死,可全都在你手里拿捏着。”
      说罢,明珠又疑起了儿子的画,生怕那是儿子“别出心裁”之作。

      继续,明珠又想到了一首跟画中意境极其贴切的诗:
      方塘收雨脚,落日半遥岑。
      芙蕖净娟娟,丽服抚翠衾。
      弄芳惜晼晚,酒至谁与斟。
      天涯有归云,聊寄相思心。
      【注2】

      “怪不得我进来的时候,见你魂不守舍。”明珠豁然开朗,“原是你人在明府,心在江南美人间。”
      “阿玛说什么呢?”容若看向画案,“那幅画,是我画给曹寅的预贺之作,不是为您口中的‘来路不明女子’而画。您要是误会,那就是叫儿子伤心。”
      “好,就当是阿玛多心。”明珠本着严父模样,“这几天除了去皇宫见卢氏,其他地方你就别去了,其他人你也先不要见了。”
      “儿听阿玛的话。”

      【注1】子清是曹寅的字。
      【注2】出自秦观《荷花》。更多秦观(秦少游)相关请见专栏《小楼轻寒立秦观》,苏门学士秦少游x才情并茂李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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