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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是他么? ...

  •   陆清鹊说这话时,神态哪里还有刚睡醒的懵懂和迷蒙?她眼中一派清明,清清楚楚映照出小荷霍然睁大的眼睛和一闪而过的慌乱。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垂眸看着自己脚尖,避免与陆清鹊直接对视,“小姐,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主子难道不是您吗?”

      陆清鹊笑了一下,不咸不淡,眼底却没有情绪。

      她没说话,自己起身,背对小荷披上外衣,低头慢慢束腰,然后径直去拿外袍,慢慢地一点点穿上,整理好了衣襟,这才转身缓缓抬头去看她。

      “是他么?”她朱唇轻启,话语轻轻说出口,淡得像是一阵风,却吹乱了小荷心底。

      小荷没开口,陆清鹊也不说话,淡淡地看着她,不知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两人僵持中,小荷的头埋得更深了,她心里反复思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叫小姐能看出来她的身份。

      她不曾故意欺瞒她,也没有做过对她有害的事。她们相处这么些时日,她早就将自己看作是她的人了,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小姐怎么会不相信自己呢?

      小荷背后缓缓冒出了一层冷汗,一面是对自己身份暴露的担忧,一面是害怕被小姐赶出陆府的后果。
      哪一样都叫她不能承受。

      陆清鹊幽幽叹了口气。
      “小荷,即便你是他的人,我也不会怪你。你做的事无关对错,立场不同而已。”
      “我想了一晚,几乎没怎么睡,还是想要尽快与你说清楚。我是了解你的,你待我全是真心,并无恶意。他派你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荷早就有些后悔了,后悔没有在小姐第一次问的时候就告诉她。

      虽然她从三皇子那里而来,可论到谁待她更好,那自然是陆清鹊。可一直以来她纠结于自己的立场,不曾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今被小姐识破,又说出这样的话,属实叫她汗颜,更加觉得对不住小姐了。

      小荷扑腾一下跪在地上,头几乎与地面齐平,“小姐,是我对不住您,我确实,确实是三皇子派过来的。但是,他对您绝没有恶意,他只是想叫我保护你,不叫旁人伤害你。”
      声音颤抖,既有害怕又有担忧。

      她不知道小姐会怎么处置她,应该是会将她驱逐出去的吧?即便是那样,她也不会有怨言。

      她来府中本是存了目的,侍奉主子不一,生有二心,小姐生气也是应当的。
      她身形本就瘦削,现在肩膀微微颤抖,楚楚可怜,叫陆清鹊于心不忍。

      她有些心软了,她弯腰拉住小荷的胳膊,“你先起来。”

      小荷梗着脖子,僵着身子硬是不肯站起来。
      闷闷的声音从下面发出来,“小姐,小荷真的不是故意的,小荷只是……小姐,三皇子他对您也是忠心的,小荷更是!小荷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跟从小姐!”
      她颤着声音一口气说了很多,只望她能原谅她,不将她赶走。

      陆清鹊在她头顶叹了口气,用了力气,“先起来,起来再说。”
      她两只手拉着小荷的胳膊,一把拽了起来。

      脸上带着笑,一如既往,“你这身板,比我还要瘦削,哪里能保护得了我,该是我保护你才对。”

      “小姐……”
      小荷抬起头,愣愣瞧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一样,讷讷问,“小姐,您不怪我吗?您不……”

      她哽咽住了,艰难地说出了后半句话,“您不将我赶出去吗?”

      陆清鹊歪了歪头看她,“我何时怪罪过你?何时要将你赶出去?不是我说你,小荷。”
      “你话本看得太多,想法过于怪异,往后还是少看些才好。”

      小荷怔怔地瞧着她,不言语,像是失了力气,两道干涸的泪痕还留在脸上。

      陆清鹊坐在床边,身体斜斜倚靠着床架,脸上有些许疲惫之色,打起精神道,“我之所以问你,那肯定是发现了些什么。不过,我想的不是你会怎么针对我或是害我,我想的是——你在遇见我之前,到底经受了什么,受了多少苦。”

      她淡淡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流浪儿,后来逐渐发现,你远远不如表面这样简单。但是,我自始至终未曾怀疑过你的忠心。”

      她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过现在我倒放心了一点,你从前是跟着他的,那应该是不会吃太多苦。他这人虽然冷脸冷面的,可也算不得坏。待人不会很苛刻。”
      “有一次我摸到了你手上的茧子,心中就有了疑虑。这种茧子不像是干粗重活磨的,更像是经年习武手拿刀剑造成的,而你左手的茧子明显薄很多。”

      小荷直直站着,微微垂头,仔细听着小姐说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陆清鹊最后道,“小荷,你不必愧疚于我,因你未对我造成任何伤害,也并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你所做的,并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迫不得已罢了。”

      小荷眼泪猛地溢出眼眶,刚才积蓄的泪水此时已控制不住,如同决堤一般滚滚而下。
      “小姐……是我,是我……对不住您了。”

      陆清鹊伸手为她擦干泪水,“不哭,不哭。我不怪你。只是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先遇到我,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么多磨难了?”

      她怅然若失道,“我知道这滋味,只身一人,无依无靠。这种滋味我这辈子不想体会第二次,我想你应该也是这样吧?你对我如何,我全都看在眼里,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

      她直直凝视小荷,问她,“你说,我待你如何?”
      小荷又是扑腾一下跪在地上,“小姐,您待我如同亲人,亲姐妹,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小姐,小荷心知肚明,您待小荷之好是天上有地下无,小荷无以为报……”

      陆清鹊抬手,打断她的话,“不用发什么誓,我信你。”
      “所以,我希望你还能继续留在府中,跟在我身边。至于他那里……小荷,你受他指令,听从他命令,不能轻易离开,这无可厚非。但终究还是你自己做主,无论什么选择,我都会接受。”
      她心底到底还是舍不得她,也有隐隐的担忧小荷会离开她。
      所以给了她最大的安慰和选择的自由。

      “小姐……”
      小荷带着哭腔皱着脸,“小荷绝不会离开您的,我发誓,绝对不会。”

      小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小姐会这样说,她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可能,都不曾想过这种结果。

      心里其实还是轻松的,好像心中那块大石头被人搬走了,不仅如此,受累搬走石头的那人还好声安慰她。

      此等事情,她是多么幸运才得到小姐喜欢啊。

      陆清鹊点点头,冷静道,“既然这样,他那里你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不过,有些事你还是要告知于我,可以么?”

      小荷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小姐。”

      陆清鹊递给她一块淡黄色手帕,“擦擦脸,不要哭了。莫要被人看出来。”
      “从前你跟着他习武学各样东西,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吧?从今往后,你跟了我,我定不会叫你再吃那些苦头了,至于保护我这件事,你也不必太在意,换我来保护你,也是一样的。”

      小荷闷闷道,苦笑道,“小荷何德何能,叫我遇上您这样的小姐,可能是我家祖坟冒了青烟,才有这样的好运。”

      她顿了顿又道,“人都称赞三皇子文韬武略,风光无两,可我觉得,三皇子他遇上您,也是他的福气。他家祖坟想必也是冒了青烟罢。”

      陆清鹊凝眸注视她,“小荷,这可不兴说!他家祖坟可是皇陵,若是冒烟,那可得惊动全国上下了。”

      小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总之就是说小姐更好。”

      *

      马车晃晃悠悠,走过官道,走过小巷。陆清鹊闭着眼睛,头靠着车厢,随着马车晃动的幅度,头也微微晃动着。
      她一晚没怎么睡,想的全是小荷的事。

      她本来是有些许疑惑的,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大概有六成把握。
      但很多细节之事稍微一串接,这种怀疑便加大了。

      思来想去,她对她没有恶意,那应该不是敌对之人了。
      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了。

      刚猜到时,她心凉了半截,她不懂他为何这样做,是源于对自己的不信任,还是想要监视她利用她?

      后来听小荷这样说,便略微放下心来,若是为了保护她,此原因倒情有可原。

      不过——她并不稀罕他所谓的保护。他对她心灵的伤害最大,还冠冕堂皇地派人保护她?真是可笑。

      今日还要去他府上登门感谢,心里就别扭极了。
      罢了,算是了却叔父叔母一桩心愿吧。

      看着自家小姐闭上了眼睛,小荷小心地为她盖上了一条毯子。

      目光停伫在她脸上良久,心里想着的是小姐平日里待她点点滴滴的好,不是姐妹胜似姐妹,这种爱护和感情,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

      “滚!破烂货,赔钱货!跟你死鬼爹一个样子,不知好歹的东西,别住老娘家里了!滚出去自生自灭去吧。”

      她五六岁时,她亲娘将她赶了出去。

      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儿,而在她身下,还有一个弟弟。为了生个男孩,她娘一连生了七个女孩。

      很不幸地,她成了最令人嫌弃讨厌的老七。刚出生便差点被亲娘溺死,还是祖母将她夺了过来,带回家一点一点用米汤喂她长大。

      她五六岁时,祖母便病死了。她又自己回到亲娘身边,此时她已经有了一个小弟弟,白白胖胖的,正藏在母亲怀里玩,乌黑滚圆的眼睛滴溜溜瞧着她。

      她想伸手去抱一抱,却被亲娘一把打开手,冲她骂骂咧咧,想要赶走她,这个家里已经不需要她了。
      才五六岁的孩子,她能去哪里?

      她死活不走,最后被她亲娘提着衣领扔到了外面草垛上。
      一边骂着她爹,一边狠狠踢了她几脚。

      不知踢中了哪里,痛得她在地上滚来滚去大声叫嚷,她母亲一脸冷漠瞧着她,像是看一个牲口。

      “去找你死鬼老爹吧!他整日不着家,谁知道去哪里鬼混了!你也滚吧!”

      她仰面躺在草垛上,瑟瑟发抖。
      肚子疼,头疼,浑身都疼。
      明明身体滚烫,却冷得发抖。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被祖母接回去时,一个英俊的少年郎来到她身边。
      他居高临下,“你叫什么,可愿跟我回去?”

      从此之后她有了一个家,少年郎是皇子,听说是当今皇帝的第三个儿子。

      可她不在意,她只想好好活着,少年郎将她送到别处,拜了师傅。

      师傅教她习武练剑,教她各种生存技能。她挨了很多打,饿了很多顿肚子,被关了很多次小黑屋,受了很多同门欺负,武功渐渐精湛,体格变得结实。而这些苦,她吃了将近十年。
      她渐渐长大了。

      少年郎很少来看她,将近十年里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后来,他来找她。
      “帮我去做一件事情,”他说,低头看她,眸子里有着复杂的情绪,难过愧疚欣慰不舍,可她年纪小了些,还看不太懂。

      直到她见到了小姐,以后的日子里,她渐渐懂了他当初为何有那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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