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为了钱》芥棠

5、那个见义勇为的大帅哥，走了

　　苏乾乾跟着消防员一路狂奔到幼儿园门口，短短百来米的距离跑得她肺都快炸开了。

　　终于可以停下来，她弯下腰用双手撑住膝盖急促地喘息着，灌进鼻腔的都是烧焦电线和烟尘的味道，嗓子眼还涌上一丝甜腥，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快！让小孩儿都赶紧离开，跟上！跟上！”
　　“那个记者！你还行不行？！能坚持就赶紧去帮忙！”

　　苏乾乾艰难地直起身子，每吸进去一口气，喉咙都像是被煤灰擦过快要窒息。她抬头看着还有十来个挤在幼儿园铁门里没头没脑哭喊着往外挤的小孩，消防员需要帮助，老师们在嘶声呼喊着孩子们向街对面集中，现场的情况让她根本没空思考，直接就冲了上去。

　　“呜呜呜……妈妈！妈妈！”

　　刚到幼儿园门口，一个小女孩扑了过来，胖乎乎的小黑手死死圈住她的大腿，眼泪鼻涕蹭了一裤子。慌乱中就这么被一个小团子缠上，行动力遭到严重影响，她只能伸手勾住几个趴在门边哭得找不着方向的小孩，用力把他们往外拉。

　　好不容易将四、五个掉队的小朋友圈在一起，正要过街与大部队汇合，不远处轮胎与地面摩擦，一阵尖锐的摩擦声像刀片划过耳膜，紧接着一个蓝色物体闪过，刺眼的光线猛地射向苏乾乾。

　　她抱着孩子把头埋在他们中间不敢睁眼，虽然没有看清冲向自己的是什么，但全身本能泛起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告诉她，有辆摩托车刚才差点就要撞上来。

　　“还好吗？你们要去哪？！”

　　头顶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低沉而焦急。苏乾乾感到心脏跳动的速度已经失控，后背像搭着一张冰毛巾，寒意迅速蔓延到全身，腿软得完全无法站起来。她眯起眼睛，指着老师撤离的方向，努力控制抖动的双唇。

　　“那边……”

　　“什么？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受伤了？！”男人语气焦急地问道。

　　知道自己就快坚持不住，她泄了气跪坐在地上，放开搂住孩子们的双臂，选择信任身边这个戴着头盔穿着夹克的陌生人。

　　“把孩子们带到那边……快点……”

　　话还没说完，只见带着一抹电光蓝的头盔被放在了脚边，高大的身躯迅速搂起两个小孩，奔向对面。就在她还眼晕目眩地抵抗着突如其来的生理反应时，七八个本来卡在门口的小孩子已经安全蹲在了老师的身边。

　　很快，一股扑面而来的清新中带着微苦柚子味的屏障挡住了刺鼻的焦灼，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将肺里的浊气交换出去。

　　“你还好吗？能站起来吗？”男人大声问道。

　　苏乾乾双手撑着地面，努力尝试了一下，可身子晃了晃，还是坐了下去。她苦笑着摇摇头，伸手想要借一把力，一件夹克披在了身上，紧接着两只有力的手臂分别从腿弯和后背穿过。

　　“抱歉！得罪了！”

　　因为夹克的垫挡，陌生的触碰并没有贴到皮肤。苏乾乾整个人像被叉车抬起来一样，以别扭的姿势离开了地面。听到耳畔沉重的呼吸，她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动，只能僵直身体，蜷缩着贴在这人炽热的怀中。

　　“那边的人！赶紧离开！”
　　“快卧倒！！！卧倒！！！”

　　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是巨大的爆炸声。

　　“砰！”
　　“砰砰！”

　　后背和臀部突然着地的钝痛加上声浪引起的阵阵耳鸣，苏乾乾尖叫着猛地抱住了头，一股血腥味近在咫尺。

　　完了，今天自己就交代在这里了。

　　她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像是在等待身体反馈受伤的信息，接受死亡的降临。

　　然而过了几分钟，迟迟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她尝试着调整姿势，却听到头顶传来几声闷哼。

　　她小心翼翼拿开手，可是面前依旧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意识到自己正被人罩在身下，她扭头从自己的帽子与男人夹克领子的缝隙中看到，旁边撑起的手臂上，一行暗红的血液正在缓缓流下。

　　血的流速很快，从手臂向下越过手腕上一条金色的链子，在青筋暴起的手背上顺着皮肤的纹路迅速铺染开来，像泰安江汇入大海时的冲积平原。

　　血腥味扑面而来，苏乾乾扭过脸紧咬着嘴唇不敢动弹，恐惧从心底慢慢溢出。

　　消防员很快便发现了两人，一阵混乱之后，就在意识将要消失的边缘，她被抬上救护车送到光泰市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的急诊室里，忙碌的医护穿梭在挤满了人的逼仄空间里，周围节奏不一此起彼伏的各种仪器声响让人心跳都跟着紊乱起来。

　　经过医生快速排查，苏乾乾并没有什么大碍。护士处理了她身上的一些擦伤，嘱咐了两句注意事项后便迅速转向其他病床。

　　苏乾乾缓缓坐起来下床，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夹克，走到角落坐下翻出包里的相机。看到被磕坏的镜头，她不禁苦笑起来。

　　昨天摔一台，今天又摔一台，虽说也就几万块的事，但如此倒霉的境遇难道真的是种暗示？果然她当时就不该被罗主任的威胁有一丁点心软！

　　相机看来是用不了了，她把机器和夹克卷了卷全部塞进包里，起身往大厅里扫视了一圈。

　　台里的人还没个踪影，估计他们还在火灾现场，苏乾乾想起李响的嘱托有些无奈，看来医院目前就只有她一个人肩负着拍素材的使命。

　　没了取材设备，她只好掏出手机在急诊室里拍了几张现场图和视频。看到幼儿园的老师和正在安排处理伤员的医生，她赶过去抓住可以搭上话的机会赶紧问几句救援情况。

　　就算是为了感谢响哥之前对自己的援助，苏乾乾在心里默默想着。录了好几段之后，在通向大厅的走廊上，她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轻手轻脚地缓缓往走廊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她像是在接近一只警觉的流浪猫。

　　坐在椅子上人，上身穿着一件脏地几乎快要看不出本来面目的T恤，左边胳膊上缠着纱布，微微渗出一些血色，右手拿着手机正在飞快地敲字，浅色的牛仔裤全是污渍，一条大裂口让里面紧实却挂着擦伤痕迹的小腿袒露在外。

　　看着狼狈不堪的救命恩人，苏乾乾抿了抿嘴唇，缓缓张口：“呃……你好。刚才——”

　　话还没说完，那人突然全身紧绷，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就从旁边抓起头盔套在头上，起身往外走。

　　“诶！那个！等等！请等一下！”她急忙快步追上去，伸出双臂挡在那人面前，“我就是想说声谢谢。刚才要不是你——”

　　“不用谢。”闷闷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冷漠坚决，好像刚才并没有参与过那惊心动魄的场景。

　　“我是光泰卫视的，请问可以采访你一下吗？刚才你在现场帮助了那些小朋友疏散，请问——”苏乾乾拿起手机对准了面前这个人，“头盔可以摘一下吗？”

　　“衣服可以还给我吗？”
　　“嗯？什么？”

　　缠着纱布的那只胳膊微微抬起，指向她包里露出半截袖子的夹克，“我的衣服。”

　　“啊！不好意思！我刚才正想还给你的。”她赶紧将衣服拿出来递过去，打算借着几句话的往来，更进一步对这位无名英雄进行采访，“请问你怎么称呼，是做什么职业的呢？”

　　有些疲惫的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屏幕里，她抬头，只觉得面前拂过一阵带着微弱苦柚味的气流，那人穿上夹克，径直往医院大门口走去。

　　“唉！！！等等！你等等！”

　　苏乾乾追着出去到了停车场，看见那人抬腿跨上一台黑色漆面带着流光镭射蓝的摩托车，心里不自觉地开始发怵。

　　摩托车，她竟然忘了刚才那人是骑着摩托车！不但开着大灯射得人眼花，还在自己面前来了个急刹！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至于会引起应激反应，当场整个人抖成筛子一样，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一瞬间对英雄的仰慕少了大半，她冲着那人喊到：“就算是想做好事不留名，拍张照片总可以吧！喂！！你带着头盔也行！”

　　话音被轰隆的引擎声淹没，尾气喷过，那人骑着摩托车直接消失在医院门前的车流中。

　　禁不住又被吓得腿有些发软，苏乾乾皱起眉头，捂着口鼻避开尾气的味道，赶紧转身回到急诊室的门口。她低估了自己的抵抗能力，有些虚脱地扶着大门，心里很是不爽，“呵，拽什么拽！骑个摩托车了不起了吗！要不是我……吓着我，那些孩子早就被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正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李响扛着设备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小苏！小苏！你在这儿呢！伤得怎么样？”

　　“还好，只是一些擦伤。”苏乾乾苦笑着说。

　　“刚才消防的说你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吓了我一跳！你这要是出点岔子，罗主任还不得把我头拧下来！”

　　一阵穿堂风吹过，苏乾乾抱起胳膊搓了搓叹口气道：“呵呵，罗主任可能巴不得我能在医院躺几天，这样他就少了个累赘。”

　　“唉，话不能这么说，老罗人还是好的，就是嘴贱。哦对了！那些幼儿园老师们说有个见义勇为的大帅哥，他人在哪里呢？”李响左右张望着，“好像是跟你一起过来的，有拍到他吗？”

　　“走了……”苏乾乾低下头，擦伤的手肘开始隐隐作痛，她低头抚着纱布回想起爆炸时的情形，那人的胳膊应该伤得不轻。

　　“什么？伤得这么重？！联系到家属了吗！姓什么叫什么！真的救不回来了吗！！”李响着急地两手胡乱在空中比划着。

　　苏乾乾无力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我是说，他刚才，骑着摩托车，走了！离开了！跑路了！”

　　李响一跺脚，满脸的失望，“唉呀！怎么就给他放跑了呢！多好的新闻素材啊，见义勇为的头条！”说完低头看向她手里的手机，李响抬抬下巴问道：“已经拍了是吧？你怎么不用相机呢，手机素材清晰度不够啊！”

　　“相机摔坏了，手机没拍到，他不配合……”
　　“就是说，啥也没有？”

　　苏乾乾摇摇头，“我拍了一些老师和孩子们的，还有医生……其实也没什么用，清晰度不够的。你们现在进去继续拍吧。我先回家了。”

　　李响点点头，“哦哦哦，那好，今天辛苦了！早知道不拉你上车了，唉……吓到了吧？赶紧回家好好休息，待会我给老罗说一声，明天你休假吧。”

　　苏乾乾没力气再多说什么，只是勉强笑了笑以作回应。她缓缓走出急诊室，踱步到医院大门，拿起手机，点了置顶的那个头像。

　　“喂，嗯，我在第一人民医院。对，没事，你现在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