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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唇枪舌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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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包子店,下了调税文书。
老何无话,收了文书。
当着老何的面,王志山将何尽忠找自己事说了,劝老何做做小辈们的工作,理解理解我们,让儿子们将心态放平和些;不是我王志山要跟你老何家过不去,实在是工作需要,没有办法的事。
过没几天,丁老头的大儿子何尽兴来了。
何尽兴是从专程赶来的。
包子店门口,他将王志山堵个正着。一伸手,做出了一个漂亮动作,给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叫王志山?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何家大儿子何尽兴,在县城中学教书。你不认识我,我认得你。一回生、二回熟,大家交个朋友怎样?”
一听对方在县城中学教书,王志山看了看身边的董留成。教师在王志山看来,难以介怀。几个小镇教书的,偶尔会因为家属做生意,来找他。他们的到来,让税务分局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有的一上来就是评理的口气,说话间习惯了在讲台的腔调,多了对着学生的颐指气使,久而久之,让王志山等人宁肯回避,也不与他们对话。反倒是董留成,带过几天课,多了对他们的了解,拿捏着分寸,迂回曲折,谈起事来不厌其烦,是交流的不二人选。
董留成点点头,与何尽兴对上了话。
双方在路边一开讲,一站多时,王志山听着都嫌腰酸。
经董留成提议,何尽兴这才收起了滔滔不绝的话头,让两人进了包子店坐下。何尽兴继续了他的迭迭不休:
“我说二位。王志山、董留成,你们的名字我今天是记下了。我再跟二位讲,‘社会主义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些大道理,我懂。麻烦二位,莫跟我啰嗦这些。我今天来,只想跟你们理论下,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爹的税,调这么高?是不是欺负我们何家,要跟我家过不去,以为我们何家没人?”
这话哪是讲理,是挑衅!王志山耐下性子,把定税的过程说了;话到一半,何尽兴手一摆,打断了他:
“你说这些,有用吗?我想问下,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爹这个包子店的税就这么过来了,一缴多年,从未没有拖欠过一分;怎么到了你头上,你会放着老实人不保护、不支持,合适吗?”
何尽兴手一摆,道:
“物价指数?好嘛,你就跟我说说,拿什么说‘物价指数’?”
王志山冷冷地道:
“国家有公布啊!你理解不了,再看银行贷款利率呀!国家物价指数高于储蓄利息的部分,就搞保值储蓄补贴了!一句话,银行利率还能与物价指数正相关!”
何尽兴手一压,道:
“莫跟我说无用的!银行都是国家的,银行利率还不看国家的!一会看贷款利率,一会看工资水平,看来看去,我都看糊涂了。你这是双重标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是哲学的一般方法。国家的大政方针,太虚了。具体到我们这个地方,你跟我说说,究竟涨了多少?”
王志山手往信用社方向一指,道:
“你不是学经济的吧?银行利率最终还是由物价指数决定。抛开别家银行不说,光说信用社,利率不全是国家定,有一定的自主权。它们根据市场利率来确定存、贷利率。存款利率你可能不关注,贷款利率你总关注了吧?信用社贷款利率现在每年百分之十以上,到了今年,年息百分之十四点四,意味着背后的物价,不到十年翻一番,每五年至少涨百分之五十!税收如果一直不动,保持五年前的水平,拿什么保经济、保增长呀!”
何尽兴多了激动。他猛地起身,一摊双手,道:
“你说物价在涨,依据呢?五年前你、我每个月工资五、六十块钱,现在加到了六、七十块钱——工资只涨了十来块钱,不超两成,你跟说我物价在翻倍?是不是当我教地理的,算不清楚这道算术题?就工资来说,它完全是拉个花子剥蓑衣——无其奈何。你说我们一点拿死工资的,这多年可攒得下一点钱来?要说攒钱,国家这点加工工资的速度,无非牛屁股里头捂牙豆,今天一点,明天一点,一点一点地挤出来的。所以,从工资的来看,我们的物价长哪里了?我怎么看不到呢!”
何尽兴全拿工资说事,听得王志山摇头:
“不是你说的那样。体制内工资走计划不走市场。你家的包子价,得拿市场经济说事。物价是市场定的,不是工资水平决定的。光看工资不行,你得看物价指数。”
何尽兴一时语塞。都说隔行如隔山,他面对的是地理,与两人的经济专业相比,隔了重山。虽说哲学他能头头是道,可触及经济领域问题,是他盲区。
一阵茫然之后,何尽兴气不顺、理不服。他悻悻地地道:
“原来,你说的要加我们家包子铺税收,你是要按这个来的啊!”
“要不然呢?信用社贷款利率每年百分之十以上,六年换算百分之六十多。不说你家的包子价格几年下来翻了一番,像是驴打滚,翻了个身;就说你家税收,增加个五、六成,有什么不对?”
何尽兴明显心有不甘。他站不住了,一屁股坐了下来,道:
“王志山。税收上的事情,我说不过你。但是,有些事情,我劝你还是悠着点。咱国人几千年历史了,还不能证明一个道理,税收要对老百姓悠着点?历朝历代的小学生课本、中学生课本,哪次农民起义,不是因为‘苛捐杂税’、‘赋税猛于虎’,逼得老百姓没了活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一旦老百姓揭竿而起,谁都不好收场。真到那个时候,你拿什么向各级政府交代?所以,你也悠着点。历来咱老祖宗讲究的是中庸之道。中庸之道,是个哲学的基本原理。讲究的是不偏不倚。凡是偏执的,都不是好事。你这样偏执,早晚会出事。我劝你,好好领会领会下老祖宗说过的话。有一句,就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下一句,叫做‘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这些话在说什么,你总知道吧!别什么事情强出头……”
拿这个说上话了?王志山不听何尽兴的夹枪带棒,打断他,道:
“你不如直说,‘出头的椽子先烂’、‘雨打的木头先困’(笔者注:困,当地方言,是指木头腐朽)?”
何尽兴胀红了脸,瞬间恼羞成怒:
“是呢呀,我今天来,是警告你,凡事不要太过份!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本地方人办本地方事,你莫一天到晚盯着我家包子店不放!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了。你为自己找个出路,莫自塞门路。凭什么税务所多年不加我家的税,你一来,就要打我家主意?你可千万别找不自在。莫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来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啊!”
赤祼祼的威胁!王志山一时气血上涌。“噌”地一下子起了身。一看他动了火气,董留成用手压了压他,示意他不要意气用事,开口道:
“何老师,有理说理,莫拿话压人,可行?我们收税为了什么,我想你身为人民教师,为人师表,一些大道理是要懂的。不管哪个时代,我们不像古时候说要忠君,但至少要爱国。既爱国,纳税是要做的。光说不练是假把式。你说的历史课本上的农民起义是因为税收,这不是事实,是你的偏执。什么‘苛捐杂税’、‘赋税猛于虎’,逼得老百姓没了活路,官逼民反之类的话,是你对中国历史缺乏了解。光说李自成农民起义,他们在起义初期,打出了‘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号召农民反对征粮,那是不懂税收与政权存续的辨证关系,一心愚民,抛出一些不正确的税收理念,让农民们卖命。他的下场,就是因为不懂得如何让税收保证国家血脉,导致只做了43天皇帝,进京后立刻“放了羊”,让手下四处掠夺,军纪败坏,将领腐化,最终逃亡。征税的强制性与固定性,与你说的‘中庸之道’,没有直接关系。我们是社会主义民主国家。放眼世界,你只要稍稍关注国际时事,就会知道当今越是强大的国家,纳税越多;越弱小的国家纳税越少。就我们周边的东南亚小国家而言,它们哪个不是走不出‘越穷越不纳税’怪圈?富人为富不仁,穷人纳不了税,这样的国家,最后还不落得个连铲除鸦片都完成不了,甚至对付不了‘金三角’残余军队,有什么骄傲可言?我们不能因为缴点税,只讲切肤之痛,不讲国家大义;只希望别人缴,不想着自己缴。光想着从国家口袋里掏钱,不想自己缴税,那是自私自利。自私自利的国家没有希望,有这样的想法的人不对。这个社会,要是你不缴税、我不缴税,国家怎么办?靠谁供养?马克思说过一句话,叫做‘赋税是政府的奶娘’。没有个人的纳税,那我们国家还不得贫血、积贫积弱,回到‘落后挨打’?那我们国家还有什么希望?所以,你何老师也退一步,讲究点。切莫意气用事,专挑我们收税人的毛病。什么话当讲,什么事当做,我想你身为人民教师,为人师表,不消我多说。我希望你莫做与身份不符的事情。在纳税上,更要有爱国情怀,为人楷模。”
何尽兴气呼呼的,一句话也不想听。
这下轮到两人无语了。看来,刚才的一场辨论,算是白废。
两人这是秀才遇上了兵。
董留成再不让王志山与他兜圈子,起了身:
“老何纳税意识高,多年没有欠税,这点我认可。问题是,你们家原先的定额是多少年前的了?五年多了。五年里物价连年涨,税收不增加,还让它停留在五年前,说得过去吗?你看你们家的包子,不是从从五年前的五分钱一个,涨到了现在都成一毛了吗,翻倍了!可你家的税呢?它趴了窝,一直不跟着物价上涨调,合理吗?我们调高一点,你说,有什么不对?”
回分局路上,王志山脸色铁青。董留成拍拍他肩膀,柔声劝道:
“阿瓜。人生不如意事情十之八九。来了个何尽兴,你莫往心里去。教书匠都这样,税收也就这样。你不主动作为,过得去,没有一个纳税人会说你一句‘不是’,因为你没有触动他们的本质利益;一旦你想做点事,纳税人肯定会与他找茬,闹矛盾,说你找他麻烦,跟你过不去。我们收税的,一旦消积作为,甚至不作为、慢作为,对不起几文工资。税收征纳的本就一矛盾体。它是对矛盾的一对孪生兄弟。就看不同的人怎么理解。我支持你。但你得注意像何家不讲理的几个哥兄弟。凡事多长个心眼。今后莫再一个人外出了,危险。我怕他们找你麻烦。需要外出时,你叫上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