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遐客》萧灵

3、二 日落

　　太阳已经落得没了影，天却亮堂地霞光万丈，把原本灰黄污杂的沙土全镀上了层金子，一时间这荒蛮的地方也似乎富丽堂皇了起来。
　　马贼头目也很享受这种近乎华丽的凯旋，他骑在他那匹赤红宝马上，突然想点上一炉檀香——他常用此来求得宁静。任何的浮躁都是失败的开始，而现在他心情激越难平。
　　此趟寨里精锐尽出，打得就是一击必胜，万无一失。虽然这一局还没将军，但看来对手比他想象中的容易对付很多，那万贯财产已如囊中之物，怎叫他不兴奋。而这也将会成为他这一生经手的最杰出的一件案子。
　　思绪沉浸在唾手可得的胜利中，但刀山火海里训练出来的敏锐对周边的动静却丝毫没有放松。
　　黄昏枯鸦，那层金色已经褪去，他们这一屡杀将回去，沙尘漫天，好不浩荡。然而后面些微的嘈杂也入了他的耳。“后面何事？”
　　先前的褐衣马贼借机抱怨道：“那些人携伤带老地拖累行程不说……”
　　挥手止了褐衣的话，只浅淡地一句：“无用的人就杀了吧。”

　　一群人被粗绳捆着双手，串成一溜，还真应了那句“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些马贼前面的策马狂奔，后面的急赶，倒也一个没落下。但可苦了这一群老的老，少的少，即使是王二这群壮汉，也跟得够呛，更何况还扛着一个伤员。
　　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两条腿早僵硬地没了其他知觉，恨不得就地躺下。连他们自己都讶异这一路竟然也跑下来了，如得神助。
　　但这踉踉跄跄的一路在押送他们的马贼眼里却如同龟速，少不得责骂几句，抽打驱赶。
　　“你，你们，这，这是要我的老命啊！”那位老人家从没遭过这样的罪，已经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死也不肯起来了。
　　正此时，褐衣马贼提着刀，狞笑着行来，心中嗜血的兽仿佛已闻到了渴求多时的血腥。
　　“小心！”在王二一声大喝中，一刀劈下……
　　……却只砸起了好大的尘土——这一刀竟然斩偏了。褐衣不信竟会失手。再一看，那老头儿的确还瘫坐在原地，已经吓呆。
　　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先往那老头儿脑门上比了比，他就不信这么大个目标他还会砍偏。
　　王二挣扎着想过去，却被其他马贼压住，动弹不得。
　　“碰！”又是一刀，砸在了坚实的地上。再看那老头儿，左右回顾自身，也讶异得很。
　　“哈哈哈……”四周看戏的马贼都哄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叱喝了声，看戏的终于都安静了，但一个个忍笑辛苦。褐衣拉不下面子，此时却又有另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估计又被烟尘呛到了，老头儿后面那个素衣青年咳得几近直不起腰。
　　褐衣心火大盛，一股脑儿都迁怒到那青年身上，发狠提了刀过去。
　　我砍不到他，我就不信连一个病鬼也砍不了！

　　那么一闹腾，后面一段都停下来脱节了。
　　马贼头目见手下久去不归，也调转马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看却发现那褐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刀，而人一个未杀，一个未少。心中升起些不悦，沉声道：“你如何办的事？”
　　想起刚才的诡异，褐衣马贼有苦难言。
　　总不能说杀不到吧。褐衣马贼急智一上，脱口道：“我想头目既然抓了他们必有他们的用处，否则当场就该给杀了，故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动手……”
　　马贼头目面色沉郁，褐衣开始后悔错言，比起办事不利，自作主张妄揣上意更是一条不大不小的罪名。却不想马贼头目寒冰似的脸上却浮起一丝赞赏的笑容，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认可返回。
　　褐衣暗松口气，以为自己歪打正着。
　　其实不然，这些人有用无用，当然在他开口让杀之前就已揣度清楚，但那褐衣的话却给了他提醒——此时杀人确引人疑窦，难免不会坏事。他布的局，连一丝丝细节也力求完美。

　　老头儿莫名地被遗忘在了地上，忽觉一双手探到他腋下，轻轻地掺扶起了他，回头发现是那个咳嗽的青年，脸上浮着异样的红晕，唇色极浅，这燥热的天气里那双手却是冰凉的。
　　而最让人无法忘记的是那双清眸，晶亮温和，仿佛何事都瞒不过。想起自己刚才的耍泼无状，不禁有些窘迫，讪笑了下，当是感谢。要是被那丫头知道自己今天的行径，不知要怎生嘲笑。但思绪一停，想起又要如此赶路，不禁脸都绿了。
　　王二脱离了钳制，手脚并用地跑上来，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遍，果然毫发无伤，正要啧啧惊叹番，却是一阵袖风拂来，然后他毛骨悚然地看见老头儿的脸掉了……
　　老头儿却是只觉臂上一紧，脸上一凉，然后就看见那位阴冷的马贼头目去而复返，心中真直哀叹流年不利。
　　他默认了不杀他们，却不代表他真信了褐衣说犹豫该不该杀的鬼话，褐衣没杀成，这其中必有蹊跷，最可能的就出在他要杀的这个人身上，脸苍老如斯，手也皱纹满布，但整体久看却有些不和谐，毕竟不会缩骨功体格是骗不了人的。所以他假装离去，出其不意地一击，果然撕下了那层伪装。
　　然而另一个疑问却又生出，若真会武刚才那一击怎会不避开，任自己掀了他的易容？五指一扣，抓住他脉门，心下稍安，确实是无丝毫内力的普通人。
　　“你到底是谁？”冷眸斜瞪过来，示意答话稍一差池，就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被撕下了伪装的“老头”，抖得犹如风中之栗：“小的姓肖名四……你也知道……”暗示性地瞟了一眼装着肖家堡众人的马车，“肖家堂表亲一直和现在的家主不合……”
　　马贼头目了然地冷笑下，松开手，临走还鄙夷地回瞟了眼。他想他忽然有些明白肖家旁支安排那么多次明杀暗夺，却都不曾得手的原因了。
　　生性多疑的人，因其想得太多，往往也会自作主张把很多事情合理化，只要给他看到他怀疑的东西确是如他所想，就会满意离开，就比如现在的马贼头目：如果是壮年汉子，那躲开几刀劈砍也属正常，这被派来行事的家奴再不济，三脚猫的把式总还是有的。
　　若让他看见那几刀到底是如何劈不到，定要为自己刚才的推想追悔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