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遐客》萧灵

2、一 尘起

　　被风激起的沙土渐渐沉淀下来，那几个灌了满口沙子的呲牙咧嘴，嘴里骂骂咧咧地咒着天。唯一幸存那个眼神溜过这一伙同伴，羊腿啃地分外愉快。目光扫到西边，却发现太阳已经隐了，天际的沙尘仍滚滚地不肯落下。
　　他突然有点怀念江南的春色，那些诗情画意他是不懂的，但至少那里的空气很干净，还带点舒爽的凉意，连那边的落日都是“氤氲”的，带了明黄的水汽。那时他花了好大的力气记这个词，只是觉得它很好听。
　　塞外的落日总是通红得炽烈，像炉火中即将熄灭的碳，再瞄一眼西边，却愕然发现天际的尘土仍没有散去，反而有扩大的趋势……
　　莫非……再定睛一看，心里蓦地生出警讯。
　　“是马贼！马贼来啦！”一嗓子喊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酒馆。酒馆内立马也哄乱起来，店家腿一软打着颤儿地钻进了柜台底下，被另一人吼了声：“躲不住的，还不快跑！”一群人才如梦初醒地四散开去。
　　但杀伐之声却已近了，吓得人腿软地更是没跑几步就被堵了回来。
　　刚在屋外啃羊腿说笑的几位汉子有因为反抗的，被揍压在了地上。
　　而跑地最远那位被“碰”地摔将回来，吐了一口血，晕死过去。
　　店家一看这情形，索性眼一闭，赖地上不动了。
　　缩角落里的妇人紧紧护着自己娃儿瑟瑟发抖。而她旁边的老人家看看东看看西，无措地紧，目光最后定在靠内侧那一桌子人上。
　　那一桌子，饭菜倒是丰富地很，估计店家把藏货全抖了出来。东座的是一位公子，正襟危坐，相貌看起来还年轻俊朗，但眉眼间的饱练世故让人看不清他到底的年岁。衣服是莹白织锦，领口绣着细碎花纹，外面罩了一件深色蝉衣，和其他人一比当真是华贵无限，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旁侧几位应是家丁护院，持械而卫，神情凝重。乍一看，这几位当是这酒馆里最淡定的，马贼袭来而不动如钟，但看至桌面翻飞的碗盘，了然该是后来又坐回去的……
　　当那马贼头目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他抚了抚剃地光滑的下巴，嘴角扯起一弯残酷的弧度，犹如猫抓老鼠的戏谑，想来是十分地满意。
　　眼再一瞄，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个青年坐着，穿着素色的衣服，前面的桌上只一坛酒，一只碗，连碟下酒菜都没有，和领桌的那位一比，霎时寒碜了起来。那位青年估计方才是趴睡在桌上，刚被惊醒，正茫然地看向这边。
　　那桌子靠墙，再过去正好是扇窗，但光却正好直射过去照不到这一角落，所以光暗对比下很容易让人忽视了坐桌后的人，更何况是趴着的。马贼头目瞬间在心里给自己的忽视做了这般解释。
　　“全都带走。”冷慢地一句，判了所有人的下场。

　　客栈不大，进来五六个马贼，已经有点显得挤了。而从窗口门外望出去可以看见被黑压压地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任谁也没胆子打硬冲的主意。
　　外面风呼啦啦地扯着酒旗那块破布，店内却一丝风也没灌进来，人身上的汗酸味儿混在空气中让人更觉闷热难耐。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那一桌坐东座的公子表情森然，额角不知是热的还是冷的汗珠顺着他修剪完美的鬓角滑溜下来。
　　已走至门口马贼头目回过头，像听见笑话般哼了声。
　　其中一家丁拿刀一拍桌子：“敢惹肖家堡，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砧板上的鱼肉竟还会嚷嚷。”一个褐衣马贼嬉笑了句，引起马贼团里一阵哄笑，“今儿你爷爷我就让你变成一条真正的死鱼！”说着就提起刀一刀劈了过去……
　　时间好像静止了，被砍的，看砍的瞬间脑子里都掠过千万种思绪，有懊悔来此地遭难的，有预见那刀起头落的血腥的，有回顾自己一生哀叹竟然要命丧于此的……
　　却被蓦然的一句“慢着”打断。仍旧冷慢的一句，让那褐衣马贼扫兴地拖着刀回去。
　　这一声制止倒不是那头目突发善心，只是因为他看见坐在角落的那个青年的手指握住了筷子。
　　这只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却没逃过马贼头目的眼。
　　他一向是个敏感多疑的人，而他也自豪这一点，这也是他当了这么多年马贼而没死的原因。
　　在酒馆握着筷子很正常，但没有菜时握起筷子却不正常，而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握起这双毫无意义的筷子的那就是大大的不正常了。
　　当然，如果这根筷子是要当暗器投出去的，那一切的不正常都会瓦解，变得合情合理。
　　他想着想着，不禁佩服起自己来，嘴角带笑，转身向那青年走去。
　　这变化来的太突然，那本要被砍的家丁这时才瘫软了下来，那把只能装装样子的大刀被他手带到了地上，砸起好大的烟尘。
　　那位青年似被呛到了，猛烈地咳了起来，许久都停不下，那种咳声似要把他的心肺都掏空了的剧烈。手中的筷子被他握地更紧了，仿佛抓着的是一根救命稻草。
　　“切，原来是个病鬼。”暗骂了声晦气，那头目头也不回地迈向门外。想那握筷子的行为当真是紧张之下毫无意义的行为，自己还真看得起他了……这荒芜人希的哪会有什么不动声色的高手。
　　历经刚才的变故，这下当真谁也不敢再有半点反抗了，默默无言地顺次被带出了酒馆。那青年也跟着走了出来，手握拳抵着唇，咳得还没顺过气来。
　　王二这才发现那原来是个长得极为清俊的人，只是肌肤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而刚才咳得狠了，脸上浮起两朵不正常的红晕。
　　他不知为何忍不住回头多看了眼，也许是因为那人有双奇异的眸子，让他想起江南湖岸随风拂动的杨柳，青绿幽静，温柔而灵动。就是在那儿，他和围观的人群挤在一起听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描述那例无虚发的神话。
　　就这一眼，脚步不禁慢了，押着他们的马贼立马显出不耐烦的神情。身边人一拉，念叨了句：“有什么好看，难不成他还会发飞刀救我们走不成……”王二一看，正是先前吼了店家一嗓子的吴六，知他向来心好嘴贱，也不跟他多语，扛起昏迷的同伴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