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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规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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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厅摆好了饭,江宁出来拉沈时和回去吃饭,面对着一厅人的见怪不怪,李行义倒先宽慰起了沈时和:“嫣儿是一国公主,未出嫁前是不能抛头露面的,而且此行她瞒着父皇和教法嬷嬷,该带回去。”
沈时和迈进半条腿来,一听这话脚下步子一僵。
何意?同样是女子,李兰嫣不该抛头露面,她也不该,可她不仅抛头露面了,还上赶着做人家妇。怪不得沈时和多心,这话本就是不公道的,只是她眼下诸多隐忍,不想惹是生非,没说什么。
正位之上江昀寒伸手替沈时和舀了一碗汤放在右手边,言下之意便是让沈时和坐在他旁边,将汤搁下后转而看向李行义,笑道:“我一直觉得太子殿下是心思阔远之人,不想殿下也有困囿的时候,我倒觉得兰馨公主自小受的训导是有错的。”
李行义道:“有何错?”
“公主贵为公主自然非寻常女子可比,可除了这一出生便带着的金匮玉碟与无上荣宠,公主殿下更该有悲悯苍生的大格局,她习得四书五经,知晓寻常女子不可探知的东西,譬如何为天下,为何天下。”
“差矣,自古女子修身便可,才学嘛习些纸上的就足够了,那些悲悯苍生之事与她一个女娃娃无干,何况,自古才气横溢心怀苍生的公主还不如做个心中只有自己的姑娘,安稳一世吧。”
江昀寒道:“女子无才便罢了,若是有才无关隐而不发或是飞扬恣意都将有其该有的道理,断不是还未抉择便已被他人安排了一生。”
李行义忽然侧目,说道:“可她已经露尖露的够多了。”
话至此处江昀寒也没了声,像是认可,他们相视摇首,不言而喻。
沈时和缓缓坐下端起碗来,她明了几分,李行义此举是在保护那有心思为自己做主的李兰嫣,有几分无奈在。回想林祎和江昀寒与她说过的话,字字句句似乎都在说明这位太子和她那一母同胞的妹妹并不好过活,他们的命可能和沈时和的命差不多,差不多没有自由,佟氏,到底有什么天大的本事。
而可笑的是她们两姐妹的命运大抵是都要和这王府绑在一块儿了,天晓得她并不想嫁人。
用过饭江宁陪沈时和回汀兰院,江昀寒等到书房议事。江宁的性子真真如江昀寒所说,天大地大都没有能让她忧心的,一进屋先是帮沈时和归置东西,接着回屋抱来自己的被子,说要同沈时和午睡,沈时和瞧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心中不乏羡慕,让秋檀她们休息去,关了房门。
里屋内一张月洞门罩架子床,帘子放下来里头俨然一方小天地。
江宁神色神秘,拉了沈时和躺下,凑近了还低着声音说话:“沈姐姐,公主都和你说了?”
沈时和:“什么?”
“她和我大哥哥。”
沈时和迟疑一下点点头。
“你打算怎么做?”
沈时和偏头看她一眼,笑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江宁思索一会儿:“我大哥哥你没见过,二哥哥承继文王衔之前大哥哥是江家世子,他虽有才华,可不能封官加爵,因为那时他要承继王衔。后来皇帝陛下觉得我二哥哥比大哥哥更厉害,就免了大哥哥的世子衔,让二哥哥承袭王位,我蠢笨,这些话也是猫在墙根底下听来的,你不要告诉旁人。”
啧,原来谁做世子竟不是嫡庶尊卑决定的,而是上面那位。沈时和瞧着这丫头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点了点头。
“沈姐姐,做王爷是不能做官的,所以谁更厉害谁做王爷,不厉害的才能做官,你猜我大哥哥在我二哥哥承继王位后做的什么官?”
沈时和摇摇头。
“国子监祭酒,我从前在国子监读书,祭酒是个凶巴巴的老头,他天天打我掌心,后来父王去世,我在国子监待不下去,才回家里请了先生,那里的人一点都不好,我大哥哥去那里会受欺负的。”
“国子监祭酒不该是国子监最大的官吗?”
“那有什么用,他下面那些司业监丞博士还不是总找他麻烦,我和你说实话,我不想让大哥哥娶公主,她今日来是太子殿下带出来的,但太子殿下怕那个佟大将军,非要我说是我带出来的,我其实不想让她见你。”
“你能入宫?”
“能啊,皇后娘娘是我父王的干妹妹,我叫她姑母,时时进宫。”
怪不得,江昀寒那般信任这位皇后娘娘。
沈时和躺正了盯着床顶看,江宁还在耳边说话:“你来这儿我很是欢喜,可公主来这儿我没那么欢喜,她人不坏,可她来家里二哥哥就会很难,太子殿下看似和二哥哥很好,但他回宫之后还是要听佟大将军的,因为就连皇帝陛下也要听佟大将军的,二哥哥也很无奈,索性不管他,毕竟他是太子,皇帝陛下不喜欢二哥哥太聪明。”
这一番看似绕口的话沈时和听的明白:“那你大哥哥喜欢公主吗?”
“嗯……”江宁托起小脸思索了一阵,微微蹙眉道,“不知道,大哥哥见了公主总是很恭敬,就像……就像二哥哥见了公主一样,只不过二哥哥如今是王爷,公主见了他要行礼,他见了公主却不用。”
那就是没那么喜欢。
沈时和细细琢磨着,前世李兰嫣只说要嫁江家嫡子,可从未说喜欢的是江昀识还是江昀寒,江家嫡子……若是前世的江家嫡子便已经承袭王位,李兰嫣要嫁的其实并不是江家嫡子这个人,而是江家嫡子的身份,那当初悔婚的是李兰嫣还是……
“沈姐姐?”
“啊?”
“你打算怎么做?”
面对着江宁期盼目光,沈时和笑了笑:“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在陛下那里尚只是个没名没分的乡野丫头,即便王爷心中再偏袒我,我也没有说话的权利,公主来找我,我信她是无路可走,但她找错人了,我帮不了她。”
江宁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然后躺好:“公主也不错,如果没有佟大将军,那公主就很好。”
“嗯。”
谁知道呢。
这京华之城物华天宝,藏龙卧虎,沈时和是再不敢将心中所想轻易示人的,难保又有哪个人心不古,求生已然不易,这一档子又一档子的事她可不想轻易沾手。
沈时和冷静不来,她越想越乱,她觉得自己病了,这里是个人就有百八十个心眼子,就连天真的江宁也会人前背后,才是她最天真。
来时她见横亘在京城中心的朱雀大街,连通东西,找到这条街就能找到城门,出了城门就能山高海阔随意闯,她渴盼有这么一天。
但她如今是江府的人,她与江昀寒与江府在踏进王府大门的那刻就已是一体,再分不开。
江宁抱着她一条胳膊睡得香甜,这床比碧溪苑里的睡得更舒服,沈时和轻轻叹了口气,也睡去。
到底是礼数多的人家,这才睡了小半个时辰不到,已经有人来叫醒了,沈时和从梦中醒来,见秋檀伏在床头:“姑娘,来了位嬷嬷,说是要见你。”
“见我?”
“嗯。”
江宁也悠悠转醒,听她们说话插了一句:“安嬷嬷,我的奶娘,人很好的,可能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添一添。”
明了,怕不是添东西而是教规矩的。
沈时和麻利起身,江宁拉住她:“沈姐姐,下午先生来上课,你若是闲了可以来潭廊找我。”
算算年纪,她也该听听学,但她没这机会,而且奶娘和秋爷爷已经费心思教过许多,她笑着点点头。
门外候着的是一个和奶娘岁数相差不多的嬷嬷,她面色严肃,不苟言笑,身后还站着苏管家刚拨过来的丫鬟们。
沈时和倒吸一口气,慢慢放下身子,笑脸相迎:“安嬷嬷。”
安嬷嬷上下打量沈时和好几眼,沈时和知道纵使是宫里最严苛的嬷嬷也挑不出她的错,并未太紧张,可她忘了她不该会这些礼数。果然,安嬷嬷叫她转了两圈,站稳后说道:“姑娘这身段这步子这礼数够完满的。”
沈时和心里一惊,只想着不让这嬷嬷挑自己的错,一时糊涂显露太多了,正下意识编个谎话来圆一圆,院门方向江昀寒走进来:“安嬷嬷在啊,和儿这礼数您就不用多费心了,那一颦一笑都是祎娘娘和齐娘子教出来的,就是放进宫堆儿里也没什么错。”
沈时和这才放松下来,先不管江昀寒对她礼数这事怎么看,至少目下已经解围,江昀寒一出现她竟觉稳了。
“奴婢见过王爷。”安嬷嬷谄笑,“我说呢,这姑娘在别苑长大,怎生如此完满,原是有两位主子调|教,那定是极好的。”
“嗯。”江昀寒路过安嬷嬷上前关怀道,“午间可歇息了?”
沈时和点点头:“才睡起来。”
“那就好,府上没什么事做,你若是闲了就四处逛逛,实在没兴致你遣人来告诉我,我带你出去走走。”
沈时和笑应。
安嬷嬷还在,她很不合时宜地插话进来:“王爷,沈姑娘这儿是没什么问题的,她带回来那两个丫鬟……”
“是母亲让你过来的?”江昀寒忽然问。
“不是,奴婢也算是咱这府上的老人,过来看一看新人的礼数总没个错。”
“是没错,且府里头的丫鬟们您管的也不错,只是母亲她一向不爱拘束,今日见时还要和儿自在些,因此和儿身边那两个丫鬟就不必非要训得和其他丫鬟一样了,她们自知她们的礼数。”
言外之意就是这个院子你不用管了。
第一次听江昀寒叫她和儿,她叫江昀寒阿寒,是三重院出事时,到如今已经习惯,偶尔她还会想前世如果江昀寒便是嫡子,会不会也如此。
如此不论何时都能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