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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留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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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嬷嬷平白吃了个哑巴亏,蔫蔫儿地出了院子。
沈时和乖觉,让秋檀在院子里守着,同江昀寒进屋便问:“她是宁姑娘的奶娘,又是一众丫鬟的头头,你犯不着这样,回头不高兴怎么办?”
江昀寒自顾自倒了杯茶,安抚道:“谁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她就是做这头头做的太顺意了,母亲虽掌家,到底不强势,姨娘又病着,阿宁尚幼,阖府上下若我不在还不是她和苏高只手遮天,这天阴的太久了,该见见日头。”
这是二人自那日观音庙前分别后第一次独处,江昀寒一派他二人相处一向如此轻松的姿态,沈时和却难免要问上一句:“这些时候总忘了问你,一切都稳住了?”
“什么?”
“你又是将我接回来又是敛权的,是不必韬光养晦默着了?钟山之上的暗卫找到了?”
江昀寒直直看过来,突然发笑:“我就说我眼光不错,这些话放在阿宁身上,再有个三四年她也问不出来。”
沈时和一怔,撇开头。
江昀寒道:“暗卫还需再稳一稳,而其他的稳住是不大可能了,兰馨公主冬月生辰,佟荣之定有动作,孙皇后的女儿成了佟氏的棋子,也是令人咂舌,前两日孙太傅还找过我,言说若我不能许公主王妃之位,这婚事便不成的好,否则他定血溅长阶。”
“嘶~”
“嘶~”江昀寒学她的样子,笑笑后又瞧着她,打趣着,“说端庄就端庄,说文雅便文雅,说柔弱不堪,转瞬之间就能让人心怜,我瞧着我这金屋藏得娇百变呢。”
沈时和乍听,虽心中没底,但还是硬气回道:“人嘛,总会有变的,再说,我见了那么多事,变变很奇怪吗?”
“不奇怪,不奇怪。”江昀寒摆摆手说,“对了,你七月生辰,八月过门,我一定会让你做我的正室,至时母亲将掌家大权交到你手里,江家族谱上会有你的名姓,就连先帝留给江家的免死金令也是你的……”
江昀寒不是没有想过,沈时和凭什么留在这里嫁与他为妻,为敌的可是皇家,可他也想过,以沈时和如今的牵绊揪扯,怕是放她离开后也不得平安。
“嗯?”
“啊,我是说,到时候凭着那道免死金令,你可以做一件想做的事,”手指轻点桌面,江昀寒嘲讽自己的自私与无奈,“你可以,与我和离。”
沈时和:“我不明白。”
江昀寒解释说:“做王妃那刻起,或者说进江家族谱那时起你可以有新的来处,自然也可以有新的去处,我会提出与你和离,你带着新身份远走天涯,过去的身份也好,典簿记录也好,都将抹去。就算,就算是皇家的人,只要没有滔天罪行,都可以。”
“只是因为那道免死金令吗?”
“是。”江昀寒叹口气,“我初次听闻还是母亲在我小时候说的,当时听只觉得可笑,如今却觉得未必不是好东西。你替我瞒住太子和佟氏,又进了京兆府的大牢,牵扯进两位贵人的案子里,最要紧的,我辱了你的清白……我说兰馨公主时也是在说你,你的人生自有你的作为,离了这皇城,天高海阔……”
沈时和原本是在听他啰哩巴嗦说话,忽然一把抓住江昀寒的小臂,叫到:“江昀寒!”
江昀寒:“嗯?”
沈时和抬头,眼神中有一丝慌乱:“我突然想到些什么。”
“什么?”
“你刚才说,因为江家有一道免死金令,故而我只要嫁你做王妃便可改头换面,从此做个新人,我我我听了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祎娘娘。”
“祎娘娘?”
“上巳日我随你去观音庙,回来时祎娘娘和齐娘子确实是吵过,当时听着像是因为齐娘子念着皇宫,祎娘娘怒其不争,后来我收拾好到祎娘娘屋里说话,进去时她正慌忙收拾妆镜台前的妆奁,我以为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女子,女子爱美这没什么,她是怕我瞧见了笑话她才慌乱的。”
“之后她便同我说了那些有关林易之的话,你却说那些都是假的,倘若她们之间只是因为齐娘子念着宫里而发生争执,那她口中齐娘子和她说的那些话便是假的。倘若是假的,”沈时和难得坚定地看向江昀寒,“自我住进三重院那日起,祎娘娘话里话外都在同我说那地方有多么不堪,叫我一有机会就要离开,另谋一条路,当时我只觉得是她心疼我,若是与你的话放在一处重新想想……”
“你挡了她的路。”
沈时和别开目光,用力想着:“她上山时便放走了贴身侍女,三重院里向来是一人独居,我不该出现在三重院,齐娘子也不该出现,可好在没多久我就要跟你离开,但偏偏那晚有人要杀我,那院子便住不得人了,她与齐娘子不得已搬到夕娘子的院子里。夕娘子不好相与,且还有些本事在身,单从你拿给我的那张药单来看,她一定不是寻常人,更不可能因为灵青囊而昏迷,换句话说她根本就不会喝下去,因为那里没有让她信任的人。”
“除非有人灌下去或者威胁她。”
“威胁她?她孑然一身,能有什么威胁呢?就算是威胁,她和齐娘子都喝了灵青囊,独独祎娘娘没有喝,可死的却是她和祎娘娘,齐娘子疯魔,齐娘子疯魔是因为见了二人的死亡吗?还是她所见的这场死亡不同寻常?”
江昀寒道:“你是想说如果这件事情有凶手,那么凶手或许和祎娘娘有关,祎娘娘想改头换面重新开始,想离开那里,因为……”
“林易之。”
“林易之。”
沈时和莫名激动起来:“你有没有想过,韩丞相被杀,正一品大员,国之重臣,到底还在丧期,你说林易之没有原配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他一个在朝为官的在这个时候敲锣打鼓却又不走官路来皇城接亲?”
“我叫人去查,不管今日所说有没有根据,都要查一查。”
沈时和这才从思索中拔出来,文弱了些:“我我也只是忽然想到,这些时候一直在想这些事,有一丝线索都想试试能不能有用,混乱了。”
“不曾混乱,我听的明白,剩下的我来。”
“那,交给你了。对了,卿先生说你替那个什么晏清公子扫清阻碍做丞相的事情也稳妥了嘛?”沈时和随便扯了个话头,赶紧转移话题。
“卿如珩倒是什么都和你说。这件事嘛,自然不会那么简单,不过晏清扛得住,我能做的有限。”
沈时和胡言乱语安抚道:“不急不急,再看看,万一佟氏出点什么事儿也说不定呢。”
话音落江昀寒有些新奇地瞧着沈时和,半晌后悠悠道:“你倒真敢说。”
沈时和后知后觉紧紧抿着嘴,不再发一言。江昀寒笑了。
方才的一番推论不仅让江昀寒对她刮目相看,也把她自己吓了一跳,似乎正应了奶娘的一句话——楚门无弱者,花枪白马鞍,她的命由不由己都已在漩涡之中了,得有自保的本事才好。
说到自保,阿故这会儿也不知在做什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那日紫曦曾来找我,我按你说的和她说了,她忽然神情不大对,还问我掳走我的和刺杀韩丞相的是不是同一拨人,我觉得有异,便记得和你说一声。”
“紫曦,这个紫曦可不是一般人,只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动她,商君赫还在呢。”
“商君赫?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是敌是友,说不清楚,提到这个还要和你说句话,我身边什么人都有,这些人里唯有方才你提到的晏清和那日在三重院见到的大理寺卿傅秋安你可全然相信,其他的便是安怡郡主和太子殿下也是要提防的。”
“啊……”
“如此狼窝虎穴,你还是离开的好,对吧?”江昀寒这一句里有所期待,但沈时和没有应答。
他们坐在桌子两旁,屋门敞开着,夏来风暖,院里静悄悄的没个人。
江昀寒走时说:“你有时间思量,顺着心意,为着自己,不论是何结果,你信我,我帮得了你。”
沈时和依旧没有应声,静静坐着。
她像是在自我安慰:“江昀寒说了,可以离开,嫁给他之后再和离就能离开了,也很好。”
是啊,这很好。
沈时和忽想起了尘说过的话,到底什么才是了尘说的旧路呢,了尘说旧路是可以走一走的。
沈时和起身走出去,哪里有什么逆天改命,再来几回她都逃不开,走一步看一步吧。江昀寒,倘若这次……能帮到你,那前世今生,两不相欠了。
本也不欠什么。
是吧。
正此刻,观音庙前雷声大作,不过转瞬便归于晴朗,这一动静没有人听到。
“夏萤呢?”沈时和问秋檀。
秋檀道:“那屋里有些旧被单子,我们拆了拆,她送去浣衣房了,还不见回来。”
“去多久了?”
“小一个时辰了。”
“走,看看去。”
二人出远门,齐齐站住脚,随后相视一眼:“浣衣房,在哪?”
秋檀摇摇头。
沈时和:“……”
她们转头去了朝松院。
朝松院门口有守门的小厮,沈时和就乖乖站在门外等通禀,一会儿后一个少年从院里出来冲她拱拱手:“姑娘。”
那少年瞧上去和她年岁相仿,最多不过十七八,可巴掌大小的俊美脸庞却有着风霜摧残的痕迹,虽瘦但身姿硬朗挺拔,想必是个素日里吃苦练功的。
“是,江白小哥,王爷在吗?”
“在,才回来不久,姑娘请随我来。”
朝松院比汀兰院还要大,前边是会客的地方,前后通透,过厅又走一截卵石小路才到正房,正方左右带两间偏房,东西狭长。
那江白将她二人送到正房门口,伸手拦住了秋檀,秋檀躬身站在屋外。
屋内挂着厚厚帘帷,不曾点灯——天色还早,可屋内暗沉沉的,好不舒坦。
“王……王爷?”
江昀寒坐于黑暗中,手执一枚棋子,堪堪落下。
他拍拍身边的软塌:“过来坐。”
沈时和走过去,坐在江昀寒对面,她学过下棋,能胜秋爷爷半子,眼下却丝毫看不懂江昀寒布下的棋局是怎么来的,可见她棋艺不精,而江昀寒才是对弈高手。
“会下吗?”江昀寒问。
沈时和如实说:“我会下,但眼下看不懂。”
江昀寒将棋盘搬到旁边,棋子岿然不动。他从矮几下拿来另一个棋盘,打算教沈时和下棋,沈时和视线随着棋盘移动,怀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棋篓。
沈时和忙道:“我不是来找你下棋的,我想去浣衣房,但不知路。”
江昀寒手中的子还未落下,闻言手停在半空中,眨眨眼颇有些无奈地收回了棋子,还有故意带着几分怨气:“我还以为片刻不见你便想我,是特意来寻我的,原来是拉着我找浣衣房啊。”
沈时和也知道自己进来时没先说明,没理会江昀寒莫名其妙的怨气,解释道:“夏萤去了好半天了,不见回来,我想着去看看,但我不认路。”
“行叭,走。”江昀寒把棋篓从沈时和手里拿回来放在棋盘上,“正好我空闲,带你转转去。”
沈时和的目光落在拉着她手的江昀寒的手上,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仿佛越来越顺手。
出院门后江白已经跟上来,沈时和看到他比看到江昀寒还觉得安心,当然,这不能让江昀寒知道。
出朝松院他们拐向西边,路过几座不大的院落有一方天井,往北是潭廊,江宁读书的地方,江宁身边的小丫鬟也一并跟着,似乎还有个小姑娘也在,不知是谁家的。见沈时和身边跟着江昀寒,江宁乖顺的很,身子都坐直了。
“魏相家的孙女。”江昀寒说。
魏辛,大梁前任相府,或者该说是前前任相府,韩琉新去世后便躲着不出门,不然魏辛肯重出山怎么也轮不到新人上位。
“魏相年迈,已不怎么过问朝中事了,但他依旧有些威望,见了也要称一句魏相。”
沈时和点点头。
东西耳房自不必说,过抄手游廊穿垂花门便到了前头院子里,那里是一座由先皇亲笔题字的大殿,先皇在时先文王爷辅政会客便在此处,是文王府的排面,与宅门内的照壁相呼应唱着。金殿外隔重重绿幕是一道花墙,而宅门旁侧是倒座房。宅门往东回廊由坐凳栏杆连接一处亭子,通往王府戏台。再穿月洞门便又是后院宅子,听风居三个大字远远便看得见。
“顺着这条路往后走,大小厨房浣衣房花房都在那,你若绕着这条路一直走,正房后面是水塘,花园……”
沈时和偷瞄秋檀一眼,秋檀点点头,显然是一一记下了。
“浣衣房。”
说话间他们停在一处小门前,门前两道石阶,叫江白的少年已经上前推开了门,侧过身子请沈时和进去,沈时和微微躬身,提着裙摆上台阶,院内足大,晒满了各式各样的布料衣裳,北边一角处沈时和一眼便瞧见了夏萤。
夏萤也看到她唤了一声姑娘。
“呦,这又是哪个院子来的,今儿是怎么了?怎么闲杂人等全跑来了?”
沈时和回头看,江昀寒并未跟进来,想来是不想插手这些琐事,便清清嗓子指着夏萤说:“劳驾,我来找她。”
那婆子回头看了一眼:“你哪个院儿的?”
“汀兰院。”
“汀兰院?哦,你就是今儿个才来的沈姑娘?”
沈时和浅笑:“是我。”
“奥。”那婆子上下打量着,“安嬷嬷的规矩,浣衣房只管听风居和朝松院、潭竹院,还有宁姑娘的衣物,你来了虽是做主子的,原想着你要是能住进梅苑也算独带一个大院子,可你客居汀兰院嘛,我们没那工夫伺候。”
沈时和已然明白,这是替安嬷嬷报仇来了,她依旧浅笑着:“既如此,我明白,我可否进去?”
“进去做什么?”
“天色不早了,她一个人恐忙不来,多我二人快些。”
那婆子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不过转瞬又说:“差点真当主子了,忘了从前也是手脚麻利的,那你进去吧,快点啊,误了时辰我们可就锁门了。”又嚷嚷着,“那俩贱皮子还不回来?取些皂粉这么慢。”
婆子刚嚷嚷完,沈时和还没来得及走到夏萤旁边,院门再次敞开,进来的是江昀寒与江白,还有两个被他二人拦下来的丫鬟。
沈时和在江昀寒身上看到了重逢那日使在杜兴身上的压迫感,有这般人给她撑腰作势,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喜还是悲。
“安嬷嬷说,浣衣房只管那四院的衣物,那么沈姑娘住在汀兰院,怎么就择出来了?这也是安嬷嬷属意的?”江昀寒负手而立,话尾上扬,沈时和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发瘆。
婆子丫鬟登时齐齐跪了一地,沈时和勾勾手,夏萤赶紧跑过来,江昀寒既然是来撑场面的,她总不好薄了这份情。
院里静寂,无人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