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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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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最后一天,林城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三场雪,林舟调了一周生物钟,总算把不过十点绝不睁眼的起床时间调回到正常区间。
六点半,她闭着眼着从床上爬起来,在走不出直线的迷糊状态里强迫自己去洗了个脸,洗完对着刚热好的三明治想,感觉明天还是会迟到,完蛋。
吃到一半,林舒恩的手机叮铃一声,林舟帮忙按停,看见屏幕上写着:七点做豆浆。
周自行随团去外地学校当助教,临走前把林舟交到了林舒恩手里,这么些年,林舒恩“为君洗手做羹汤”的念头还是会隔三差五就冒出来,刚巧楼下商场开业大酬宾,充一千送豆浆机,林舒恩果断交钱,说要给林舟做爱心早餐。
林舟被她“照顾”了这么多年,经验丰富,听完立刻跑了一趟便利店,防止自己第二天饿死。
听人说,所谓成长,就是孩子看着父母不断老去的过程,然而林舟却觉得,她是长大了,她妈反倒越活越回去。
自打林舟从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哭包变成一个事事周到的小棉袄,林舒恩就彻底放弃了以身作则争当优秀家长的念头,一整个寒假成天熬夜上网,不是追剧就是看小说,懒觉睡得比林舟都长。
周自行在的时候,林舟还有一口饭吃,周自行一走,林舟只能指望楼下便利店和家常菜馆,有时候饭都买回来了,林舒恩刚打着哈欠起床,瞅见林舟不好意思的一笑,赶紧躲进卫生间。
林舟拖着长音,一边摆筷子一边唠叨:“再熬夜看电视,我就把你手机没收了!”
也不知道谁是孩子妈。
林舒恩正沉迷在男女主的爱情里无法自拔,当然不肯听劝,于是昨晚突遭“查寝”,还没来得及把“违禁品”藏起来,就被“小舟主任”抓了包。
林舟看着她妈眼里的红血丝,初步理解了老师动不动就“头风发作”的原因,二话没说把手机扔进了客厅,责令林舒恩立刻闭眼睡觉。
厨房水池里有泡好的黄豆,林舟对照着说明书把机器安装好,端着东西来到林舒恩卧室,别出心裁地在林舒恩床头磨豆浆,开关一按传来一阵电钻声,林舒恩突遭轰炸,人是被吓醒的,刚一睁眼,就听见林舟说:“起来啦?都八点了,我的爱心早餐呢?”
林舒恩拿她没辙,点了点她的脑门洗漱去了,林舟倒了两杯豆浆,又给林舒恩热了个饭团,见窗外雪停了,拿出手机发了个信息,找出毛衣外套开始换衣服。
林舒恩擦好脸过来吃饭,看她找围巾问了一句:“大冷的天,上哪去啊?”
林舟踮着脚,整个人埋在柜子里,声音嗡嗡响:“我去趟文具街,本子和笔都用没了,得去买。”
林舒恩有点发愁:“刚下完雪,路滑着呢,要不你等会儿,妈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林舟戴好帽子手套,晃了晃脚上的防滑鞋,“邓邓和我一起去,已经在路口等我了。”
说完,她抓起书包就往外跑,林舒恩拉长上半身,追着问:“几点回来啊?晚上回家吃吗?”
林舟一手拎包一手穿鞋,脑子不是很清楚,拖了好一阵鼻音才下定论:“不了,我俩去吃米线,妈妈拜拜。”
新换的防盗门门槛太高,林舟总不适应,当即被绊了一跤,整个人摔进了楼道里,她刚把掉到地上的手套捡起来,对面的门就打开了,徐杨看见她,客气地说了声:“早。”
徐杨是徐森淼的表姐,她妈是徐奶奶的小女儿,当初嫁人嫁的远,只有逢年过节会回来看看,徐杨搬过来前,林舟最后一次见到她,还是在徐奶奶的葬礼上。
徐杨妈妈叫徐丽,当年远嫁没几年,丈夫做工时就从高空摔了下来,当场没了,她一个人拉扯着刚满五岁的徐杨,一路靠给人当保姆、做零工,才磕磕绊绊地把日子撑下来。
徐杨上中学时,徐丽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在那边搞建材的老乡,老乡叫赵和伟,徐杨管他叫赵叔,后来赵叔变成了她继父,她也没改口。
装了三个人的房子比装了两个人的房子更热闹些,但后来徐杨的弟弟出生,房子就显得有些挤了,中考成绩出来后,赵叔忽然说,他有门路,能把徐杨送回林城读高中。
林城位于华安,华安市高考人数少,往年本科过线率能达到百分之六七十,当地又有自主命题的优势,一直是周边城市高中生选择考前移民的首批目标,徐杨祖辈本就是林城人,回去上学天经地义,再者赵叔说,他有个表兄就在徐高,能留意着,给孩子找个好老师。
于是高中开学前的暑假,徐杨住进了她舅舅,也就是徐森淼的家里。
徐杨搬来那天是夏末,林城下了一场大雨,林舟看完电影回家,衣服沾了水被风一吹,冷嗖嗖的,冻的人出一身鸡皮疙瘩,好不容易挨到楼下,她正甩着伞上的水往家里走,一抬头看见在找钥匙的徐杨,顿时愣住了。
徐杨和徐森淼长得很相像,姐妹俩都有一双和徐奶奶相同弯度的灵秀眉眼,动静皆动人,然而徐森淼常年半扎马尾,透着一股大气的聪明相,面前的女生却是细碎的齐颈短发,嘴唇紧闭,稍显拘谨,带了一身疏远的距离感。
林舟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大概是徐奶奶其他孙辈,于是微微点头示意,没说话。
这样的沉默点头后来发生过很多次。
高中开学后,林舟是八班班长,徐杨是九班班长,教务处喊班长开会时两人总能碰见;早上上学时,林舟抱着面包牛奶,徐杨拎着垃圾袋,一推门也总能遇见;放学回家公交车站人满为患,林舟照旧散步回家,走着走着,就会遇到徐杨,徐杨笔记本不离身,正一边走一边默背单词。
于是林舟慢下脚步,换了另一条小路。
她如今性子活泼,朋友也多,心情好时愿意主动结交,抛出一些话题,然而和这个日日都能见到的邻居,却总是无话可说,碰面只会客气点头。
林舒恩曾问过她:“哎,小淼家那孩子是她表姐吧,说是和你一个年级的,也在徐高,你俩可以一起上学啊,搭个伴。”
林舟对着窗外要食的小猫喵喵叫,装作没听见。
寒假最后一天,徐杨上街买教辅书,刚一推门,就看见林舟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扶着门把手,等人站稳打了个招呼:“早。”
“早。”林舟看她一眼,见她拿着两个书包,也没多问,手机信息传来催促声,林舟看了一眼,连忙拿着东西跑下了楼。
她刚走,徐家就传来一阵水声,徐森淼上完厕所擦干净手,接过徐杨递给她的书包:“走吧。”
大雪过后的早上九点比想象的还要冷,林舟全副武装,专挑有阳光的地方走,一路小跑还是冷得直跺脚,邓佳琪已经在路口等了她六分半,冻得只有出去的气儿没有回来的气儿,见她出现立刻拿雪球砸她,气得不行。
邓佳琪是林舟的初中同学,他们这一届有七成的学生去了徐高,然而分到一个班的熟面孔却没有几个,开学时林舟往人名表前一站,看到最后一位,看见了邓佳琪。
人名表按成绩排名,这也就意味着,除了另行分配的“协议生”,在正取生和择校生的队伍里,邓佳琪的中考总分排在倒数第一,估算下来,全班六十人,大概是将近第四十的成绩,是个稳妥的下游差生。
这个区间的学生,大多勤奋大于聪慧,是靠悬梁椎骨的毅力把自己逼进徐高的,想要得高分没有捷径,只能努力。而努力和时间,都是海绵里的水,永远可以索取,于是老师的鼓励总是伪装成训斥砸过来,一次比一次声音大。
学生们挨了骂,往往忏悔自责,有的还能闷头哭上一鼻子,邓佳琪却不会,邓佳琪把自己考上徐高的原因归结于运气,归结于那道考试前一天刚好做过的化学大题,打心里认定自己本质上不是徐高的料子,因此过得十分放纵。
班主任痛心疾首:“你们这点分啊!什么都不是!”
邓佳琪油盐不进,理智地告诉林舟:“那是对于徐高来说,我的卷子只是放在咱们班不好看,拿去别的学校,少说排进班里前十。”
徐高排座位的方式仍旧是“一强一弱制”,林舟是二人小组中的“强”,她打小给人讲题,经验丰富,还是头一遭碰到这么破罐子破摔的,顿时不知道回什么好,算着题叹了口气:“你还真是......想得开。”
邓佳琪没心没肺地说:“人嘛,什么都没有活的开心更重要。”
林舟一开始没管她,各人有各人的志向,既然邓佳琪心不在此,她也不强求,直到邓佳琪月考六道数学大题错了五道,其中四道都是林舟刚讲完的,最后那道数都没换,这才彻底激起了林舟的胜负欲。
林舟心说,活着的确开心最重要,但邓佳琪再这么开心下去,她可就要不开心了,于是一有时间就看着人做题,知识的汪洋里,老师在前面游,邓佳琪往水底沉,林舟就死死拉着她的领子,拼命把她往岸上拽。
邓佳琪被林舟折磨了小半年,从四十名爬到三十名,从差生变成了中等生,两个人也慢慢成了亲密的、无话不说的、可以无所顾忌扔雪球的好朋友。
林舟躲开她的突袭,没还手,认错认得诚恳:“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邓佳琪感觉这人出来玩天天迟到,就没准点过,越想越气,噼里啪啦开始倒旧账,邓佳琪什么都好,就是话痨,林舟一听她语速加快就头疼,眼看公交车到站,也没看是几路,拉着她三步两步跑上了车。
邓佳琪被拽得迷迷糊糊,刷完卡才回过神:“坐错了!”
林舟看了一眼路线图:“没事,坐两站就是新华书店,那边新开了个小吃街,我们去买藕粉喝。”
上街嘛,正经事儿总是最后才会干的,林舟拉着邓佳琪先是喝了两杯藕粉暖胃,又去排了十分钟的队,买了两碗最近很火的手打虾滑,吃饱喝足蹲在新华书店看了半本作文赏析,这才溜溜达达往文具街走。
——新华书店只有基础练习册和难啃的大部头,学生们爱看的小说漫画,只有巷子深处的小店才有得卖。
买完上学要用的文具,邓佳琪扎进粉丝公社买周边,林舟则背着包进了书店,书店店主养了一只小猫,大名十一月,小名小十一,该猫日常接受来往学生的宠爱,过得非常滋润,见人从不害怕,也不让路,哪儿的阳光好往哪儿躺,见到林舟熟络地喵了一声,在铺开的杂志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林舟揉了揉它的脑袋,和店主打了声招呼,熟练地绕到最后一排旧书区,放下包爬上了木梯——旧书区堆了很多“非应季畅销书”,好多都是绝版的孤本,是需要费心搜寻才能找到的宝藏,林舟轻轻扫着灰,一层一层看得仔细,小十一也跟了过来,站在梯子上歪头看她。
店门前的风铃叮铃一声,似乎是来了新的客人,林舟站在梯子高处,趴在靠近天花板的最后一层书架上看绘本,放在一旁的书签被风一吹忽然朝下飞去,她探出身子想去抓,一探头,看见了一个扎着半个马尾辫的身影。
蓝色的牛角扣大衣,米白色的针织围巾,帆布双肩包上挂着一只小玩偶猫,似乎是只三花,每一样都很陌生,可是那个人,却很熟悉。
她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林舟站在高处,只能看见一个有限的侧脸,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
小十一悄无声息地爬到她手边,俯瞰整个书店,它似乎是第一次到这么高的地方,兴奋又新奇,蹭了蹭林舟的袖口,欢快地喵了一声。
寒风刮过,风铃又响了一声。
徐森淼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