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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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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了…他们…都会死…”
狙击手收起了瞄准器,起身,撤退。
一刻钟前的八点零八分,淅沥的毛毛雨拧紧打工人烦闷的眉头。
泥土往下几十米,连山排海的LED屏闪动着光怪陆离的广告,行客们你追我赶似的走着。
二号线车厢晃动,张老汉用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僵在“爱心专座”上。沟壑纵横的老手,颤抖着绞起褪色的衣角,冰凉的冷汗浸软了洗得发硬的料子。
他低着头,注视着胸前的拉链,里面某个地方传来若有若无的滴答声。灯光冷冷的穿过稀薄的头发,给里面的头皮镀了个比较谦逊的高光。
“前方到站,中心公园。可换乘:四号线、八号线、十号线,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广播女声迎来送往了无数过客,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打算换乘的人正悉悉索索挪着,不料是谁,嗓子里突然扯出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
短暂的死寂。
瞬息间,乱撞的人浪在水泄不通的罐头车厢里激起海啸般的恐惧,惨叫呼号沸反盈天。
月台就像压力锅爆炸的悲惨现场:萝卜白菜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喷薄而出,带出灼人的热汽和沸腾的汤水,干净的厨房顷刻被捅了个满目疮痍。
能跑的都已经百米冲刺了,地上的手脚并用往前扑腾。滚的滚摔的摔,打滑的打滑。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中,特警队像一把无言的黑色利刃,剖开乱哄哄鼠窜的人群,以电流般的速度钻向混乱的源头。
空旷的列车停在原地,车门洞开着。
从隧道深处,刮来不知所起的阴风,把地上鸡零狗碎的垃圾吹得瑟瑟发抖。
特警的方盾,早已肃穆的围住了一节车厢。
狙击手沉默的枪膛里,穿甲/弹蓄势待发。
张老汉颤抖着双腿,肥大的裤管随着里面伶仃的肢体猎猎晃动。他手里捏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刃不深不浅的割破了少女白皙的锁骨。
殷红的血像落在雪地里的葡萄酒。脖颈下冷汗层层浸出,混着鲜红的颜色,正摄人心魄的往校服深处流下去。 “诺德国际学校”校徽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她不敢大声哭泣。
“你、你们给我退远些!”
举着的刀被老汉猛地往上一抬,险些挂花了这少女白得快要透明的皮肤。她绑着一头卷曲的长发,深目高鼻的轮廓里嵌着对漆黑的眸子,抽搐的混血脸颊早已涕泪横流。
“喂、喂…”
扩音器尖声响了一下。
“冷静!这位大叔,立即释放人质!我们可以酌情从轻处理。”
中年特警队长刘伟,从嘴边挪开扩音器,使了个手势,前排的方盾便训练有素的往后移动了三米。
“那边的…也是……”
张根茂胆颤的声音补充道。
随后,车厢内堵住的方盾也快速往后退了去。
“老陈。”
脚步移动的同时,陈予扶了一下耳机,向刘伟迅速的点了点头。
这出剑拔弩张、以寡敌众的大戏,暴徒本人最是弱不禁风。
他咬肌突兀的鼓了一秒,下颌附近黝黑的皮肉就又凄惨的松垮了回去。军绿夹克死气沉沉的敞着,里面猩红的数字跳动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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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分三十一秒。
一台堪称神作的引/爆/装置。
通体透明的机壳上镶嵌着精巧的按键和摄像头,计时屏后面层层叠叠布满了秩序井然的线路。集成电路板散着冷森森的油绿色,科技感十足。
电线像神经一样弥漫,里面长着鸩毒般的淡黄色液体。
一具高傲的水晶棺,纤毫必现的展示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内里。
“准备隔离生化武器。”
刘伟皱了皱眉,用超快的语速朝对讲机低吼。
拆弹组穿着防护服,厚重的头盔似要罩不住里面义愤的空气。
“您没有在群众不知情的时候引爆,而是选择了暴露自己…”
谈判专家陈予从容不迫的走上前,他的声音顿了顿。
方才张根茂愁云密布的脸,仿佛突然被拉到了暴晒的炎炎烈日之下,换成了另一种凄苦的扭曲。
“为什么?”
他的嘴唇神经性的动了动,像是一阵轻微的抽搐。
陈予见状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如炬的盯着他,缓慢的说:
“叔,您是个善良的人,”
他没有案底,这位农村户口的老汉,档案干净得十分无聊。
“无论您遇到了怎样的绝境,我们都会尽力帮您。
“尽举国之力。”
他的半张脸已经颤抖着变了形,张着牙垢斑驳的嘴,好像被什么封了喉。
“我以人民警察的名义保证。所以,无论谁在背后威胁您,都不要害怕。
“先让无关的人离开,行吗?“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嗒“一声,沾着血迹的小刀掉在地上。
刘伟对狙击手打了个“慢”的手势。
“她已经…已经跑不了了…一切都晚了…“
张根茂哭嚎着仰起崩溃的老脸,脖子上全是扯起的筋,老树根似的糙手猛地缠起了少女细嫩的手腕。
她手腕上扣着一个缩小版的水晶棺。微电路、传感器、陀螺仪…看起来像改装后的可穿戴产品。一根邪恶的细线,隐约连着引/爆箱。
众人齐刷刷倒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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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分十七秒。
那声“晚了…”话音刚落,他的双臂就随着一阵旋风,被冲上来的特警战士扭到了背后,”咔”一下扣在了竖立的扶手栏杆上。少女呆呆的僵着手,纤长的下睫毛被泪水服贴的粘在脸上。
拆弹专家与特警战士一进一退,默契的来了次无缝衔接的换岗。
他们摊开破译和拆除装备,迅速的剖析着这台桀骜不驯的杀人装置。
“是A级复杂度的密码锁…女孩手上的副锁必须从主体解除。”
同步信息时,副手已经取下按键板,尝试着把电脑联入引/爆系统。
“初步判断,副锁的连接线断裂或者开关装置打开,都会将主锁计时器归零…”
“他娘的…变态。”
刘伟心说。
他焦躁的拿起手机:
“岳耘那小子在局里没?”
“好、好,让他十分钟内务必赶到!”
挂了手机又立刻拿起对讲机:
“周围一公里紧急疏散,另通知生化防御人员做好清场准备。”
“老王老李,抓紧的,拆不了就给老子滚出来,别搞得太惊险,回头你们家母老虎算总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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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分二十二秒。
杜卡迪高调的引擎,把鸣笛声此起彼伏的中心街道捅了个对穿。
银黑相间的“大魔鬼”,在排队的车辆间留下一道叹为观止的残影。
雨没有停。
“我去!刚那摩托…戴了个警灯?”
一个正在听着广播吃红灯的黑车司机,满脸惊诧的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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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四十三秒。
生化隔离用的透明厚塑料膜,密不透风的封住了那节车厢。少女依然僵着一只手,抽泣着用外语讲电话。
在拆弹专家屏气敛息“伺候”之下的张根茂,俨然成了一摊烂肉,目光无神的投向半空。
拆除的难度太过于骇人,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他们眼睛里钻,隔着头盔想抹也抹不到。两位几乎快要脑缺氧撅过去。
“不可能了,时间不够。”
“老混蛋,喂!”
姓李的拆弹专家 “腾”地站起来,狠命揪住了他的领子。
话筒放大过的声音格外震耳欲聋。
“你见没见过密码?”
双手因过度用力而颤抖。
“启动的密码就是解除的密码,你到底见、没、见、着!”
他咬牙切齿地举起胳膊,把老汉埋在拳头的阴影里。
而张根茂呆滞的目光只是略微缩动了一下,最终依然如一团死灰黯然熄灭,悠悠的飘散在空气中。
戴着手套的拳头,铁锤般砸在了他旁边的椅背上。
“我见着了…
“我不怕死。”
老汉在心里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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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分十九秒。
拆弹专家撤离,特警队退至安全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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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零七秒。
一位乱发蓬松的青年,吹了一声口哨,把挂着水珠的皮衣随手扔给刘伟。
警戒线边的闸机被他拍了一掌,一道轻松漂亮的撑手跳。
“违规操作啊刘队,”
俊逸的背影边走边说,
“这回天塌了你也得替我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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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分四十秒。
隔离膜动了一下,麻醉针落在张根茂老树干似的脖子上。
“真准。”
他瞪大了眼,却没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就深深的睡了过去。
青年边走边解开几粒扣子,黑衬衫下皮肤晃眼。顺手将口香糖抹到镜头上,再麻溜的从工装裤兜里扯出一副独特的设备。
抖了抖线,一端吸附在张根茂油腻的眉心和太阳穴,一端贴紧了自己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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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五十秒。
他倚在车厢长椅上,低眉颔首,像一尊睡佛。
玻璃的反光里,少女看见他枕骨下方几寸的后颈,射出一束蓝色的光,穿透皮肤。
小小的,一座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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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十五秒。
青年猛的抬起头,眉眼修长而锋利。身体略微向前一倾,白皙的手指不慌不忙的按了一串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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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零四秒。
飞速滚动的倒计时,霎时间偃旗息鼓的定在了此刻。
他转过身,食指轻轻贴在唇上,朝满脸惊诧的少女比了个略带笑意的“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