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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死士(二) ...


  •   那青年在车厢长椅上入了定,再睁眼的时候,面前已是一片大风呼啸的平原。

      苍茫的野草衔接天地,阴风过,枯骨露。

      他孑然一身,双手插在口袋里,深色的西装大衣随意敞着,里面灰衬衫,黑领结。

      夜空没有星光。巨大的月投下冷冷的霜,大地无尽萧索。

      “单独下潜是违规的,要接受纪律处分。”

      一顶空空的黑斗篷,鬼魅似的飘过来,下摆呈透明渐变状,末端消失在空气中。望进帽子里,就像望进阴森森的骷髅眼。

      “滚。你没看到上面那人质,几年后肯定是个大美女,死了多可惜。”

      这斗篷大概是一道没有感情的程序。当有人开启精神世界模型的时候,它就会像“领导的目光”一样暗搓搓的跟着。平时不出声,出声没好事。而且那声音低沉又诡谲,似山中无源之回音。
      所以大家就给它起了个毫无创意的昵称,叫做“鬼鬼”。

      虽然它猛地看上去让人背脊发凉,但一直以来也没起过什么作用,光会飘着,竟然有一点蠢萌。

      岳耘紧了紧皮手套,然后暴躁地将手往鬼鬼甩过去,划了一大圈落到大衣的暗袋里。倒霉的斗篷被一只手直直穿过,消失一两秒才重新聚了形。

      那只手带出了一只不大的烟斗,表面磨得光亮。他把烟斗靠到唇上,轻轻一吸,吐出一团袅袅的青烟。

      青烟忽然化作飓风腾上高空,摧枯拉朽地扯起地上枯草。

      死寂的夜晚电光一闪,红彤彤的天火,翻滚着缓缓降下来。

      “找密码。”

      岳耘嘴角一牵,轻佻的挤了个眼,仿佛面前不是天火而是热辣的红裙。

      那道火光立刻像点着的引线一般,朝某处延伸着烧了过去。

      斗篷半透明的衣角被飓风刮得猎猎抖动。

      “摩西之火耗能过大,便携模拟器无法承载…”

      话没说完,那只手又一次粗暴的穿过了它,把烟斗塞回到衣服里。

      “啰嗦。”

      岳耘一步十米,人形蚂蚱似的跃了出去。

      不知追了多远,他几乎与摩西之火同时到达了一艘古旧的破船前。

      小破船静静的悬停于半空,船下荒草摇曳,在清冷的月光里垂下一片影。

      张老汉对自己的认知,大抵是一叶悲凉的孤舟。独自启航,独自修葺,出没风浪里,停泊烟渚间。

      “单身老狗乏人问,风雨飘摇桨也无…”

      岳耘摇摇头,哼着即兴填词的挖苦歌,步履似乎更轻盈了。

      船头微微一震,月下人影玉立。

      摩西之火在他身后盘旋了两圈,猛的钻进了船上遮风避雨的小棚里。掀帘而入,火光中现出一道暗门,就像地窖的入口,安在舱底。

      由这里,通往意识的第二层。

      人们的内心通常会对外界有所防备,不然一遇到讨钱的陌生人,就能交浅言深的说出银行密码。投射到精神模型里,戒备的意念便转化为具像的形态,去攻击入侵者。

      而诸如岳耘这等杀手级黑客,改造了自己的身体,每个细胞都能精确地数据化,从而全身心投入战斗,攻防破城不在话下。

      他机警的观察着窄小的船舱,每一道黑暗的缝隙里都有可能钻出致命的暗器。按经验看,四角很有可能会飞出锋利的苦无,或者见血封喉的毒镖。

      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算球,这里可能不是真入口。不管了…”他心说。

      可当黑手套刚碰到暗门的拉环时,就卡机一样定住了。

      面前木板上,喀拉拉爬出一个张牙舞爪的黑影。

      张老汉内心的戒备意识,凝聚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龙虾(还是红的),正愤怒的朝着岳耘这位不速之客,缓缓地(可能已经是它的极限速度)挥舞着钳子,警告他不要过来。

      岳耘颤抖着,“噗”的一声笑出来,就地滚了两圈才平复。

      他撑起下巴,端详了一会儿生气的小龙虾,惋惜的叹了口气。

      “这位萌萌哒小兄弟,我看你脱了盔甲都不够我塞牙缝的。咱就不单挑了吧,乖…走你。”

      他嫌弃地捏起了小龙虾的尾巴,掀起草帘,一把扔向了远方。落下的时候一点响动也没有,只有野草海潮般不变的沙沙声。

      穿过暗门,岳耘脚下一空,随后潇洒的降落在一个破木箱子上。飘飞衣袂,轻落在身侧。

      阴阳交接的天色下海雾弥漫,景色空濛。

      冷冷的水面七零八落漂浮着各种各样的木箱子,新旧不一。箱子之间点着纸船型的长明灯,火苗忽闪忽闪透出什么也照不亮的、很不阳间的光。

      摩西之火在最中间的一口木箱子上绕了两圈,正准备往里钻下去,忽然犹如风中残烛,猛地震颤了一下。

      帅不过三秒的岳耘,炸毛猫一样往身后的斗篷扑过去。那斗篷倒也不躲,淡定的飘在原地。

      火线还是无可挽回地的灭得透透的,化成一股青烟散去。

      “让你收我火!”

      他忘了自己站在哪里,一个趔趄,差点变成落汤鸡。

      “耗能过大,便携模拟器过载会对操作者本体造成伤害…”

      “行了别背书了,平时天崩地裂也当没看见,今天怎么开始刷存在感了?”

      “因为你违规操作…”

      岳耘神色一转,狡黠的笑着打断说:

      “怎么,帅吧?

      “大爷我单挑异世界……今天暂且放你一马……虽然没了火,大爷也能神速搜到答案……但改天还是得把你剪了做布袋……随便装点什么也比现在装逼有用…”

      言语间,他已经身轻如燕的一跳一跳来到了中间那口木箱上。黑沉沉的乌木板,边角已被起伏的海水拍湿。

      最后一跃的距离比较远,他着陆时不由得半蹲了下来。这才看清,脚下根本不是木箱,而是一口陈旧的木棺材。

      正准备起身,岳耘两道长眉一皱…小腿上传来烧灼般的刺痛。

      一个表情狰狞的半秃老太婆,披散着湿漉漉的及腰长发,悄无声息的从水底钻出来。

      坚硬的长指甲狠狠掐入肉里,深色的裤腿登时被血液染黑了一片。她嘴里发出着古怪的咯咯笑声,像两片锈蚀的铁片在碰撞。

      寒光一闪,锋利的短刀呼啸一声落下。刀身从天灵盖没入,然后猛地抽出,扯起一大片乌黑的血雾。妖怪老太婆拉长了扭曲的脸,发出一声无言的呐喊,墨散水中。

      灭了一个,然而后面又密密麻麻升起来一片,都是同款的脑袋,同款的表情。

      “老张头到底惹了什么样的桃花债,啧啧,这口味…” 他自言自语着,一把掀开了棺材板,帅气的滚了进去。

      周围一片黑暗,安静得快要窒息。

      斗篷黑洞洞的帽子里,亮起一团莹莹的蓝火。

      岳耘随地抓了一把什么灰,往裤腿摁过去止血。

      拯救生命的密码,为何要藏在死亡的深渊?

      “老汉也是真够可怜呐。”

      贫贱卑微,周遭尽是坏人。飞黄腾达,四海皆为兄弟。

      “威胁他的人,必然是拿住了一样...他看得比自己的老命更重的东西。”

      在糟老汉的世界里,是什么能重要到令生者可以死,甚至超越了生命呢?

      岳耘心里有了答案。死而后生者,一定守候在黄泉深处。

      他咬咬牙,翻了个身,在这低矮但宽阔的空间里摸索起来。

      “通往真相的玄机就是…”

      岳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觉得这棺材里面像一片足球场那么大,够不着边。

      “帅的人说什么都对。”

      咔擦一声,一道门缝被他拉开,瞳孔被刺激得猛然一缩。

      岳耘正习惯性的回头招呼队友,才突然想起身边就只有顶晦气斗篷。

      忽然一道厉风,一把巨大的镰刀从头顶落下。

      镰刀如磐石般狠狠砸进地里,刀后一团巨大的黑影缓缓站立起来,周围低矮的顶板也流体似的跟随着抬高。

      岳耘朝旁边来了个利落的跳跃,随后稳稳撑在地上,杀气腾腾的目光从落在额前的刘海里射出。

      镰刀抖了一抖,从地下拔出,带起一场沙尘。又掀起疾风呼啸,猛的朝岳耘横扫而来。

      他习惯性的紧了紧手套,就在刀刃快要落下的时候跃入空中。

      短刀出鞘,一声脆响,黑暗里撞起了火花。

      就着格挡的力道,电光火石间岳耘已经顺着刀柄,三两步跨上那大黑影的肩头。

      “cos死神,也不看跟前是不是阎王。”

      岳耘冷笑道,踩了他的头顶朝上一蹬,一拳狠狠砸在了木板上。

      棺材板朝外面翻飞了出去,冷灰的天光投射进来。

      沙土微震,瞬间他已回身落地。

      只见无数个半秃的恐怖老妖婆,从海里龇牙咧嘴的爬落进来,饥火烧肠的吱哇乱叫着,统统湿漉漉跌在黑影巨人身上。

      原来她们藏在水里的下半身,就像上半身镜像对称了过去,也长着丑陋的脑袋,摇晃着血盆大口,疯狂的朝巨人啃食 。

      巨人低沉的怒吼声像一颗抵住胸口的大石,振得人心脏不舒服。

      “死的恐惧,就由生的厌倦来对抗吧。别看戏了,鬼鬼,跟上。”

      方才咧开了一道的门缝被一把扯开,他飞身跳了进去。

      “哦忘了,你好像是系统设定自动跟随的…”

      岳耘很顺手的把门一扣,倒霉斗篷被夹成两半,足足过了三秒才在另一边聚起轮廓。

      此处春风和煦,田野绿油油的,水稻冒着柔嫩的尖儿。桃树长在田埂边,树下花瓣翩飞。

      田野的中间,古旧的土砖房升起袅袅炊烟。

      “终于能喘口气囖。”

      岳耘扯下一根嫩绿的小草,含在嘴里嚼了嚼,微甜。好像“空气”都是甜的,让人整个愉快了起来。阳光照耀着大地,远处湖光山色。

      ……让人忘了现实中那个倒计时滚动的紧迫场景。

      不过时间的流逝从来不在于钟表的跳动,在于人心之所感也。有的人过一辈子像一瞬间,有的人过一瞬间像一辈子。

      头脑的世界飞速运转,这里的时间在无限拉伸时,现实世界只是秒针悠哉的转了一圈。

      这片田园隐居景象下,岳耘是有一点触动的。

      泥路弯弯曲曲,向那炊烟伸展过去。

      “鬼鬼,去瞧瞧锅里炖了什么好吃的。”

      他把草呸了,舔舔嘴唇。

      门前院子里,桃树下小女孩正荡着秋千,粉嘟嘟小脸笑盈盈像桃花一样好看。

      柴房炉灶边,年轻的女人腰肢纤细,乌黑长发编成粗粗的辫子。

      “是孩子……还是妻子?”

      岳耘只犹豫了片刻,便皱着眉,抽出腰间寒意如霜的短刀,朝小女孩走去。

      心灵深处,没有庄严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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