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苏寂真

2、除夕【初遇篇】

　　沉默持续了大概十几秒钟，夜风趁机溜进了院里。
　　男生垂眸，终于忍不住踢了踢停靠在脚边的行李箱。箱子型号中等，里面能容纳的东西并不算多。
　　但许约知道，这是他留在这个家的全部。

　　“爸，你还是回去吧，外面风太大，挺冷的。你……”许约抬眼，对上了面前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眸子。
　　许约突然叹了口气：“别再这么盯着我看，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男人张了张嘴，胳膊颤了两下。

　　许约闭了闭眼睛，心里还是忍不住骂了句“靠”
　　大年三十除夕夜，万家灯火通明，一家人其乐融融告别过去的一年，再重新迎接新年的到来。
　　而他现在却站在这里，周围被湿冷的北风包裹着。
　　别说什么跨年夜倒计时，许约连此时此刻该去哪里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都不清不楚。
　　就像他现在不清不楚的被赶出门一样。

　　“理由呢？”许约右手按着旁边的楼梯把手，“为什么把我送走？”
　　“小约……”面前的中年男人终于开了口，“你夏阿姨也是为了你好。新的环境新的开始，去上海读书也能认识新的朋友，这几天你过去住的宾馆你夏阿姨也提前安排好了……小约，如果哪天生活费不够了，你就给爸爸打电话，行吗？”
　　许约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安静地盯着许陆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不再认识眼前这个一脸沧桑的中年男人，但又好像哪里都不曾改变过。
　　还跟以前一样的懦弱。
　　许约下意识搓了把脸，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小约……那你能不能答应爸爸，不要再像现在这样……”许陆站在门口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中途却被许约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答应你，去了上海一定好好读书绝不惹事，行吗？我能带走的东西也没剩什么了，到时候还有什么东西落下的话，记得先拍张照片给我，有用的就寄到学校，没用的……就当成垃圾丢了吧。”许约闭了闭眼，重新抬起了头，嘴角却微微上扬，“我走了。再晚一会该赶不上高铁了，爸，你回吧。”
　　许约终于低过头，右手轻抚过身旁的楼梯把手，重新按在了行李箱的拉杆上。
　　许陆伸了伸手，最后还是转头看了一眼站在客厅里的女人。

　　许约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轻扯着嘴角小声道：“我知道夏岚她不喜欢我。”

　　“小约，你现在才17岁…有些想法是不成熟的，现在改还来得及的。”许陆的语气低沉，像是某种哀求，他一把握住了许约的手，“所以爸爸希望你能改过来，好吗？”

　　你看，五年前从江边回来的许陆，总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改？
　　可是要他怎么改？

　　许久之后，许约才缓缓抬头，几秒之后很轻地眨了下眼睛，“爸，你知道吗？有些东西其实是生来就有的，是完全融进血肉里的。而且我从不觉得那样很丢人，为什么一定要改？”
　　“小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
　　“对了，我妈的玉镯……能让我带走吗？”

　　“你……”许陆突然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屋里隐约又传来几句争吵，其中还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
　　许约烦躁极了。
　　可这些与他何干呢？许约心里暗暗说道，他现在只想带着母亲的遗物一起滚蛋。
　　离这破败不堪的家越远越好。

　　几分钟之后，中年男人的手里多了个血红色的首饰盒，盒子的棱角有些破旧，看样子有些年头。
　　许约二话没说接过盒子，拎起脚边的行李箱，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

　　在路口等了大概半小时，许约终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将行李塞进后备箱后，他果断拉开了车门，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天，可真够冷的。”

　　出租车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转过头，抬着胳膊在右边的表盘上拧了几下，似乎将暖气开的更足了些。
　　“小伙子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高铁站”
　　“……怎么现在才回家？”司机大叔愣了下，随后拨了下左转向灯。

　　“……有急事耽搁了。”许约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仿佛所有的力气在此刻被抽离的一干二净。
　　他闭眼瘫了下去，弱弱的说道：“师傅麻烦你快点，我怕时间来不及。”
　　“得嘞。”
　　车子疾驰而去，留下路口的一抹黑影。

　　*

　　车上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现场直播，光是听声音，就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年味。
　　司机大叔偶尔还会跟着广播哼几句歌，可惜有些跑调，许约坐在后排听的尴尬，时不时清咳几声。
　　车里不透气，又闷又热，很快，许约出了细汗。
　　他歪了歪头，撤下围巾，而后又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小伙子，怎么了？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司机大叔抬了抬眼，“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都有自己的心事，而且憋在心里不爱跟任何人说，我儿子也是。”
　　“嗯。”许约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不知是对哪句表示肯定。

　　“但今天不一样，大年三十怎么也得开心点，这样新的一年才能万事顺利，幸福安康。”
　　“嗯，借您吉言。”
　　“……”

　　许约成功把天聊死，司机大叔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继续哼着歌不再看后视镜。
　　车子在高架上行驶了20分钟后，司机大叔还是忍不住开始拉起了家常。
　　“我儿子跟你年纪差不多大，不过你可比他强多了……”

　　“……”
　　后来司机大叔又说了些什么，许约实在是听不进去。窗上覆盖着一层水雾，许约忍不住抬手用指腹抹了过去。
　　各色的霓虹灯一路快速倒退，晃得人眼睛疼。

　　*

　　瞒了许陆很多年的事情，却被夏岚捅破。这确实让许约有些无地自容，就像扒个精光然后被扔到大街上供人观赏一样。
　　正当他回想着以前种种的时候，车子停了。
　　他重新擦了擦玻璃上的水雾，抬头看向窗外，“杭州”这两个大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呵，还回来干什么
　　这里哪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那个……小伙子，到了。外面冷，一定要带好围巾。哦对了，后备箱的东西也都带好了，别落下。”
　　“谢谢。”许约付了钱，准备开门的手顿了顿，他突然回过头：“大叔，新年快乐。”

　　司机愣了愣，很快露出大大的笑脸，脸上的褶子一下子就皱在了一起。
　　“你是除夕夜最后一个客人，我呀，就准备收车喽。”

　　许约轻笑了一声，推开车门下了车。刺骨的冷风直往领口灌。他缩了缩脖子，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突然，离他最近的那扇车窗打开了。
　　“小伙子，你也新年快乐。”
　　说完，出租车打着转向灯扬长而去。

　　许约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这可能是今天听到最没有恶意的一句话了吧。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的话居然比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说的话来的动听。
　　真是讽刺。

　　*

　　在高铁上迷迷糊糊睡了半个多小时，到站后许约迫不及待关掉了免打扰模式。
　　已经过了12点，真正意义上的新年已经到了，许约皱着眉，心里却偷摸将夏岚骂了好几千个来回。

　　一想到夏岚那副嘴脸，许约一阵阵的犯着恶心。
　　可肚子发出的惨叫声将他强行拉回了现实，已经七个小时没吃东西的他，胃炎还是来了。

　　许约大概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犹豫着拿出手机搜索着最近的饭馆。他不想除夕夜因为没吃东西胃疼进医院，本来已经很丢人了，他不想更丢人。

　　新的城市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新鲜感，许约拎着行李箱出现在小饭馆门口的时候，顾渊正在拿着抹布清理着桌上的烂菜叶，丝毫没有在意站在身后半天的他。

　　许约心不在焉的用脚踢了踢斜着的凳子，不满的情绪充斥着整个身体。

　　“要关门了？”
　　“嗯。”
　　“能帮我做份炒饭吗，钱可以付你双份……麻烦了，我胃不舒服。”许约左手捂着胃，皱着眉头，脸色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两眼一黑直接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他真的没力气再找下一家了，如果被拒绝了，那就医院见吧。既然吃不到饭，我就不信你还见死不救。
　　许约整个脑子里面乱透了。

　　“不是都说了要关门？”顾渊啧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抹布，说着话转过身来，看到面前的许约摇摇欲坠的身板，实在狠不下心继续说下去。

　　眼看着面前这人就快倒下，顾渊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顾渊把人放在凳子上，靠在旁边的桌沿上看了眼许约。

　　许约缓缓睁开眼睛，微微动了动嘴，发出沙哑又难听的声音。
　　“谢谢……”

　　“坐这等着吧。我去后厨跟赵姐说一声。”

　　眼前的人一动不动，除了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他大概以为面前坐着个假人。
　　许约大概是没听到最后这句，他实在不想动也不想说话，睁开眼睛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三倍……”
　　“什么三倍？”顾渊凑近了点。
　　“一份炒饭，三倍价钱。行吗？我有钱。”

　　*

　　许约狼吞虎咽地吃完炒饭，仰头灌了一大杯热水，最后缓了半天才低下了头。

　　下一秒，许约对上了顾渊那双明亮的眼睛。
　　许约愣了一下，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眉眼。

　　如果眼睛里面真的可以藏进一片星辰大海，大概就是面前这样的吧。

　　“吃完了？”
　　“嗯。”
　　“喝饱了？”顾渊敲了敲玻璃杯的边缘。
　　“嗯。”许约收回目光，看了眼手机，已经过了凌晨1点，“……那个，扫哪？”

　　“一共45。”顾渊随手将墙上挂着二维码的塑料牌子扯了下来扔到了桌上。
　　“嗯。”许约想都没想转了50过去，毕竟大过年的害人家浪费了1个多小时陪家人团聚的时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许约非常过意不去。

　　付好了钱转身就走，他却在门口的位置突然停了下来，“那个……这附近哪里有宾馆？”
　　对于夏岚帮他安排好的地方，许约一点兴趣都没有。当然，他也不想跟那个女人还有任何的瓜葛。

　　“有。我依稀记得人民大道左手边就有一个。凑合能睡。”
　　“依稀？许约不明所以，凑合能睡又是什么意思。
　　外面那些乞丐流浪汉随随便便卷个毯子窝在墙角也可以称为“凑合能睡”。
　　与其告诉他这个，这还不如直接告诉他床大不大软不软躺着舒服不舒服来的实际。
　　“你家不在这附近？”
　　“不在。”顾渊活动了两下肩膀，歪着头冲许约笑了一声，“警惕性这么高？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
　　许约确实不信，沉默着摸出手机搜索者人民大道的具体位置。

　　“外地来的？人民大道不知道？”顾渊放下手里的餐盘，忍不住斜靠在了墙边。
　　“嗯，不知道。”

　　“哦。”顾渊将盘子放进水池，随意挤了挤旁边的洗洁剂。

　　顾渊摸出手机，打了通电话，“……妈，我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
　　挂掉电话，顾渊将手机塞回兜里，一边单手冲着盘子一边回头看着许约，话语间飘散着寒气：“先坐那等着。洗完了带你过去。”
　　“知道了。”

　　“你叫什么？”顾渊刷完了盘子用抹布擦了擦手，解开了围在腰上的围裙。

　　“许约”

　　“哦，我叫顾渊。页字旁的顾，深渊的渊。”顾渊擦了下手，继续说道：“不过听上去，你爸妈比我爸妈可有文化的多了。”

　　“那我是不是还要替他们谢谢你了？”许约转身不再看他了，“其实我的名字，是我妈一个人取的。”

　　尽管许约背对着他，但是顾渊依旧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怨气透过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如同一团黑雾包裹着他。
　　他一向看人很准。

　　顾渊套上了羽绒外套，带好围巾。走过来推了挡在门口的许约一把，“发什么呆，走了走了。”
　　许约往前踉跄了一步，很快回头瞪了顾渊一眼。不过是萍水相逢，偶然说过几句话，这人居然能这么自来熟？
　　还直接上手。

　　“我跟你熟吗？”许约说。

　　“不熟啊。”

　　“那你推我？”

　　“推一下怎么了？刚刚叫你又没反应，不推你你得在店门口站多久？你不想走人家赵姐还等着锁门回家呢”顾渊被问烦了，直接将许约一把推出了门外。

　　许约回过头，一个大大的笑脸映入眼睑，面前瘦小的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女人一脸尴尬的看着他。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没事没事，我刚听你们说要去找宾馆，还不快去，这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看你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赵姐一边说一边伸着胳膊去够卷帘门。

　　无奈因为太矮了点，够了半天没够到。
　　顾渊抬手将卷帘门拉了下来，“赵姐，你看你这要是没了我，都锁不了门了。”
　　“就你嘴贫。大过年的赶紧回家去吧。要是被你妈知道了又得挨说。还有你，小伙子以后可以常来阿姨这吃饭啊。下次来我就不收你钱了。”赵姐朝许约挥了挥手，收好钥匙转身消失在了巷子里。
　　顾渊弯下腰，锁好了门。朝冻得通红的手哈了口气，“嘶，真冷……按理来说，我不该问，但是我又实在有些想不通，大年三十，你一个外地的跑来上海干嘛？”

　　句句扎心。
　　还一针见血。

　　“我、我去亲戚家不行吗？”
　　“哪有去亲戚家还要自己找宾馆住的？你当所有人跟你一样傻吗？算数都算不好。”
　　“什么？”许约一脸疑惑。
　　“你刚刚转账的时候我瞅了一眼，多给了5块。话说……你数学该不会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许约这下彻底不想跟顾渊讲话了。
　　他沉着脸，拎着行李箱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说

有些东西其实是生来就有的，是完全融进血肉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