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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木槿,木槿 ...

  •   他稳稳地坐在系红色丝绸的高头大马上,温润如玉的洁白面庞在大红喜服的映衬下添了几丝飞扬妖冶。
      听闻今日丞相嫡子大婚,街边早早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看到宁公子的绝世好风姿众人都愣住了,直到小厮撒铜钱才恍惚回神,忙赶上去哄抢。
      马蹄一下下踏着京城那宽阔的青石路板上,哒哒的声音和着喜庆的锣鼓声,一派火红热闹的祥和。
      各式各样的红色家具一担担绵延数里,“红妆”妩媚“十里”浩荡,既显得澎湃如涛、热情似火,又让人感叹富庶典雅、清丽精致。
      八个穿着喜庆的壮士抬着时下京里十分流行的万工轿,轿侧一绺绺暖橙、浅灰、淡绿、卵黄、藕粉和大红的流苏随着轿子的平稳前进而微微荡漾,真真是好看极了。
      娴静淑婉的新娘举止大方,在红绸的牵引下一对新人缓行至正厅,拜堂入洞房。
      龙凤喜烛将内室照的无比明亮,摇曳的火苗搅动了一室凝滞的空气,点点暧昧在光影闪烁中径自描摹开来。
      红色的盖头下,伊人面颊柔白,柳叶眉细长,口脂鲜艳欲滴。
      满月下,江上的鸳鸯也深情凝望。
      忽放帘帐,被翻红浪,春宵绵长……
      美好的画面突然剧烈抖动,如镜子一样被打碎,翻转……
      “木槿——”
      “木槿——”
      一声声温润低沉的呼唤由远及近……
      是谁?声音如此熟悉,下下下敲打着她的心。
      许瑾纯抬头寻找,那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跟前。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面如温玉,周身萦绕着浓浓的书卷气,运筹帷幄时眉目还有隐隐的霸气。无论谁见了都会称赞一句,这宁公子不愧是宁府嫡子,真真龙章凤姿。
      许瑾纯还没来得及再看看那熟悉又眷恋的眉眼,画面再次剧烈晃动……
      玉面公子又变了模样,他狭长的凤眸里满是猩红。
      他的语气忽而质疑满满,忽而怒火炎炎,忽而歉疚深深,忽而藐视浓浓……
      无论是哪一种,都片刻化成了一把把尖尖的利刃,朝她的心里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扎得人鲜血淋漓,伤痕累累。
      她好怕……
      下意识的后退,后退,再后退……
      回头看才发现已经到了悬崖边,身后山是千丈峭壁,身前人是万丈深渊。
      那人还在一步步逼近……

      许瑾纯从梦中惊醒,尖叫一声坐了起来。
      愣神片刻后,意识终于一点点从梦魇中剥离。
      身上已是冷汗涔涔,被浸透的衣物紧紧黏在身上,又凉又难受。
      再回首那梦境,还是如此逼真,连痛感都真实极了,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
      大抵年少的话都做不得数,当时有多么真挚而暖心,现在就有多么刺痛和伤人。
      月照当空,夜寒惊被薄。大梦一场整十年,抵足美好不成眠。才道莫伤神,枕上湿一痕。
      许是忌惮这样的梦境,辗转反侧,许瑾纯再难入睡。
      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

      天字一号房,素来娇惯浅眠的江小公子十分窝火。近来他迷上了斗蛐蛐,白日里余宣那个不长眼的狗小子唤他一起逮蛐蛐,逮到了田里,那农家一状告到老爹那儿,不由分说又被赶了出来,流落到自家客栈住一宿。憋着对余宣的一肚子气刚睡着,楼下的尖叫声又把自个儿扰醒,真是烦不胜烦。
      他抓了抓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语气恹恹地唤墨明:“去给我倒杯茶,让墨岚打探一下楼下那间里头住的什么人。”
      店小二手支着脑袋趴在柜台上一下一下打着瞌睡,恍恍惚惚看到眼前有个人影,眼皮一抬看到墨岚吓得立马弹了起来,完了完了,这人不会是来巡查的吧,跟掌柜告状他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小二颤颤巍巍地开口:“墨大人深夜前来,可是小公子有什么吩咐?”
      “小公子要查天字一号房楼下那间的人。”
      “是,是,容小的想想”小二努力在脑中过了过今天招待的客官,“只一位年轻公子,没有侍从婢女身形清瘦不高,姓许,日落时分来的,没有打尖,白衣上沾有尘土,像是赶路过来的,只背了一个包袱,说是住一晚。”
      墨岚把小二的原话汇报给江弘文,小公子好看的眉头皱了皱,那明明是女声啊。
      “派个人盯着。”
      此仇不报,非江小公子也。
      墨岚领命离去,心下默默同情了一下那位许公子。不知不觉间就得罪了小公子,怕是过不了安生日子了吧。小公子是江家幺子,老爷夫人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不说江家锦官城商贾之首的门楣足够让他横行霸道,就小公子本身那专横跋扈、弄鬼掉猴且睚眦必报的性子,都够他喝上一壶了。
      天至微明,两个没休息好的人儿就起了身。一个骑马朝城西去,一个往城东行。
      江小公子到城西径直去了余家,把那余宣揪了出来美美地收拾了一顿,可算解了那口恶气。
      又过了好几日,斗鸡走狗的小公子发现了点不对,问墨明:“墨闻去哪偷懒了?不曾与我告假呀。”
      墨明哭笑不得:“墨闻在跟前几日来福客栈楼下的许公子。”
      江小公子用“贵人多忘事”安慰了一下自己的记性,偏了偏头又想起来自个儿过几天就要进京去喝表哥的喜酒,把墨闻叫了回来。
      听墨闻说那许公子没有丫鬟小厮,出手也紧巴巴的,如今在锦官城边上的茶树湾镇落脚,江弘文也没有怎么在意,他正发愁给表哥送点什么礼呢。虽说娘那里也备了份礼单,但以他和表哥的交情再填一点才能显得亲密。
      唉,都怪他娘,要不是谁还能从我身上拔点毛,江小公子暗戳戳的想,当今相爷夫人是他娘的亲姐姐,表哥宁溪洋又是相府嫡子,虽说官商结合名利双收,但这官家亲戚还真是不好当啊。这不,眼下他该给表哥备什么礼呢,他可是和自己一样,都是什么都不缺的主儿。
      选来选去,江弘文还是投其所好选了一本孤本古籍,这样稳妥定不会出错。

      烟花三月桃花好,万里同春京里茂。
      凤袍霞帔鸳鸯袄,喜锣声声正热闹。
      他在表哥新房到外院的路上截住了准备去敬酒的宁溪洋,说了贺词递了自己额外准备的那卷书:“来京路上偶得的孤本,就当做是我自个儿给表哥添的礼了”。瞧着表哥春风和煦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卢太傅的孙女卢清莹才貌双全,表哥可是有福享喽,不过今天大喜的日子,怎么没看到表哥那个唤作木槿的小厮,不会表哥大喜之日他偏生告假了?”
      他幼时太淘,隔两年就被爹娘往京里表哥家送,美曰给表哥当个玩伴,其实还不是逼着学学规矩。这硕大的丞相府,他最熟悉也就表哥、姨母和那个叫木槿的小厮了。只是今日表哥成亲,姨母也得坐堂,他只能去找找木槿解解闷了。
      宁溪洋顿了顿,才回道:“他早被我放出府了。”说罢便和他告辞,迈大步朝前院去了,留在原地江弘文一头雾水。
      距他上次来已近两年,当时是来参加表哥的订婚宴,为了在京中多玩些时日,他硬生生提前三个月到。那时看到了表哥和木槿关系甚笃,他还捣蛋地警告了木槿不准对表哥有非分之想来着。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个儿真是脸憨皮厚,表哥怎么会与小厮厮混,就算是也应该是婢女才对……哎不对,表哥这么光风霁月洁身自好的人,他想哪去了……
      木槿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怎么一点就不念顾情分说走就走了!咬了咬牙,他郁闷地坐在前院一群官员里吃酒去了。喜宴过后第二日他就启程回了锦官城。

      茶树湾镇的街上地里最近都有点冷清。
      镇东边打谷场上堆着的纸鸢没人放了,南边水塘的鱼虾也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
      少了一众毛孩的戏耍胡闹声,这清静日子让人满意又舒心。就连那蜀郡最大的锦官城的大街小巷里,都传遍了各种流言与猜测。这其中传的最多的,是那学堂新来的夫子,都说厉害着呢。
      从商之人的耳朵眼儿素来比较机敏,作为锦官城最大的商户,江家自然也是早早收到了信儿。饱经世故的江老爷自然不把这当回事儿,但那江小公子的心里,偏偏就跟被猫挠了一样。
      尤其是听闻了新夫子姓许之后联想到之前扰人清梦的尖叫,他第二天难得地起了个大早,打算去探个究竟。

      人间四月,芳菲如雨铺满地。
      江弘文不慌不忙地沿着潺潺的小溪踱步至内城外,便道是好柳如烟绕。
      明净溪水缓缓,将倒影的青山白云搅成一盘晕染的颜料。身后的棕马随绳子的牵引也悄无声息地扬着马蹄,一瞬间一人一马行过一桥,四周依然静谧。
      老旧的石桥旁,学堂里的嘈杂声渐渐低了下来,许瑾纯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
      今日许瑾纯又换回了那身玄袍,衣摆绣着的兰花随着步伐若隐若现。衣裳上有淡淡的皂荚味,没有熏香,却让人看着闻着只觉干净怡人。
      许瑾纯看着小心翼翼拎着作业的毛孩们,浅浅地勾了下嘴角,正准备开口。只是那笑意还不曾抵达眼角,便被大力推门的声音阻断。
      江弘文着实愣住了,这不是……这不是木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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