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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与星的位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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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郑什么旭的我见过。”
“啊,我同学嘛,都一个学校的,肯定碰着过。”
“旁边儿那女生就没见过啊。”
“没见过吗?应该见过。学校文艺演出每回都有她,她叫张娆,跳民族舞的。”
美茶听到文艺演出,已经想起那个女孩子了,当时在她们学校算小负名气的,可一想到刚才她与安绍严亲密的样子,就好像有无数话说不完似的,心里免不了生出几分酸意,轻嗤一声说:“我文艺汇演上也跳舞了呢。”
安绍严吃吃发笑,“怎么东一句西一句的?”
美茶无端端也跟着笑,笑完了又气,“就是说,你忘了我也是要表演的吗?我在后台准备节目,怎么像你一样坐在下面看她?”
“我还真忘了这回事儿……”安绍严老实承认,打方向盘转过了弯才扭头看她,“光是记得,你跳舞比她们都好得多,总能拿到奖。”
美茶哼一声,忍着得意,鼻孔因憋笑而张大。
安绍严瞥过去正巧看到,大笑起来。
美茶掐他,“你笑什么,死孩子?”
他讨饶,“别闹,我在开车。”
美茶坐正了,拨拨流海,“也不想想我是谁的徒弟,比她们跳得好是当然的。”话一出口,目色暗下来,夏初那家伙,这么久当真连一通电话也没打过,亏自己还念念不忘她这老师。
“说真的,”似感受到她突然低落的情绪,安绍严刻意抬高声音,“以前我还以为,高中毕业了,你会进艺术类学校的。”
“我妈不同意你又不是不知道。”美茶很明白母亲的心理,“她就怕进了美女如云的艺校,我让人一比更完了。”
“伯母不会那么想的。”
“她是我妈,我当然比你更知道她想什么。不过我倒是觉得,常和美人在一起,说不定自己也会被传染漂亮。”双手托着脸颊,从镜子里看美人安绍严,再从倒车镜里看自己,忽然觉得好像真变漂亮了。
安绍严并没留意她的小动作,笑道:“你啊,去艺校也确实浪费了,文化课成绩那么好。”
美茶愣了一愣,低语:“那你呢?不是更浪费?”
车里很静,安绍严伸手在风挡玻璃上抹了抹,只当没听见有人说话。
显然并不喜欢这个话题。
美茶也知道,这种话她说了不下百次,脾气再好的也听厌了。可她还是想说:“本来你应该继续跟他们做同学的。”
安绍严笑笑,“不可能,要考的话也不是你们这医学院,我对当大夫没兴趣。”
美茶又想掐他,“你对什么有兴趣!”当司机吗?
安绍严朝她眨眨眼,“我不说。”
“绍严你不愿意上学吗?”
“不太愿意。”
美茶语塞,倒不是因为这句噎人的话,而是安绍严那种与冷漠画等号的客气。就像是当初退学,面对大家询问时的态度。
绍严向来懂事,他该知道,这种事,安叔在天有知,是绝对不乐于见到的。如果说他在学校表现不好,继续念下去也无作为,选择退学就业倒还说得过去。可事实上,绍严入学以来从没落过第二名,每门课都极好;作文常被选上校报;字写得也漂亮;中长跑比赛能落第二名的很远……为人谦虚,笑起来亲切,同学关系很融洽,都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可他的优秀从未招至嫉妒。老师喜欢他,是不多见的全才,退学这件事让所有人惋惜不已,就连校长都特地打电话来过问原因。他只是说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礼貌得体的答话,而言谈间的那种疏离,美茶看得清楚。
想不出为什么。时至今日美茶仍然不确定,自己偶尔在安绍严眼中看到的冷漠是否真实?
她的沉默使整个车里空气凝结,安绍严等来红灯,拉了手闸侧脸看她一眼,笑问:“生气了?”
声音柔和,眉眼乖巧,这种注视下,美茶的心莫名委屈,“绍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觉得你……可惜。”
更是可怜,可她不能说,安绍严有自己的骄傲,而他越将瘦瘦的脊梁挺直,她越心疼。安叔叔去世时他的脸,美茶不敢去回忆。那天她哭得厉害,一方面是悲伤死者,另一方面就是想到安绍严从此孤伶一个,眼泪便止不住。
“你别傻,美茶。”他总是这么说她。
美茶抬起脸,一双眼微微泛红。
安绍严叹息一声:“你们都知道我学习好,可我根本就不爱上学你知道吗?学校里教的填不满这里,”右手食指点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掀唇而笑,“我更愿意跟方伯伯学做生意,这是实话,我只跟你说了。”
美茶则将信将疑:“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安绍严挑高一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美茶却当那是调皮表情,愣了愣,小心猜度:“你怕别人知道了这种想法,会觉得你……没志气?”
“笨死了。”他摇头失笑,发动车子上路。
引擎声干扰,美茶没确切听清安绍严嘟囔句什么,只看他表情很好,就感觉似乎不是坏话,也没再追问。
总算他肯正面答她这个问题,语气倒也真实。美茶想了想,或许也就像她一样,做得好的事情,并不一定是喜欢的。而喜欢的舞蹈,这辈子估计也练不好了。
晚上方亭和沈惠茹去参加一个晚宴,停留时间会比较长,安绍严送他们过去后又开车回来陪美茶吃饭。吃完饭坐在院子里乘凉,等着那边席散再去接人。
快上秋的温度令人身心沁爽,夜空也比较热闹,月亮很大但没遮住星光。
安绍严很享受,托着脸颊仰头看星星,间或移动瞳仁,扫一眼对面愁眉不展的人。
她在想什么,他很清楚。
方美茶有个坏习惯,特别专注于想某事的时候,会把想的事情嘟囔出来。安绍严只听到:“……不敢给连明云打电话啊。”忍不住哧声一笑,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燃一根。
美茶很心烦,不知怎么又想起夏初,主要是不安,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想偷偷打电话到连家问问情况,又不敢跟连明云对话。何况这种事,再怎么说也确是夏初不对在先。连明云对她真的就那么放手了?那她和连明月过得好吗?明明说过,爱的人其实是连明云……
眼前火光跳动,引得美茶回过神来,吃惊地望着吸烟的安绍严,姿势熟练闲适。
轻风吹过,烟头迅速地明暗闪烁,流海在上方危险地随风瑟动。
美茶张着大嘴,半晌才讷讷道:“你——”再看桌上烟盒的图案,是父亲常吸的那种没错。“就跟我爸学这个?”
“保密哦。”他说这话时,脸上有着不多见的邪气,“不能让方伯伯知道。”
美茶咬牙,“你作死!”飞快没收他的烟盒,“让爸知道了一准儿收拾你。”
他笑:“嗯。”
“抽完这根不许再抽了!”
“嗯嗯。”他应着,夹下烟杆儿,指指头顶,“月亮真干净啊,美茶。”
美茶仰头看,一轮白盘上隐约有阴影浮动,她并不觉得月亮多干净,只见安绍严似乎很欣赏它,也就附和着话题:“哦,快十五了。”
安绍严鼻里喷烟,“我十八了。”
美茶大笑:“谁说你!”安绍严转移起话题来又速度又诡异。
“说你自己?”他严肃地盯着她的脸,“的确很像十五……”
她好欣喜,“真的吗?”
他点头:“脸像十五的月亮一样圆。”
美茶崩溃,跳起来去掐他的脸,“把你也捏成十五月亮!”
他笑着躲她,把拿烟的手背到身后以免伤到她,“饶命啊月亮大人……”
美茶玩累了,又不忍心真把他掐成月亮,笑倒在旁边椅子里。
安绍严说:“要不然咱当初八的吧,初八的月亮尖尖,虽然不太像,全当一盼头儿吧。怎么样,初八?”
美茶轻哼:“别装好人!”头抵着椅背仰望夜空,呼吸节奏平复下来,“我可不想当月亮。”
“月亮多明亮,又柔和,旁边星星再使劲闪,也只能当她陪衬。”就像她和他一样。
美茶说:“看着是月亮比较亮堂儿,但是谁都知道,那不是她自个儿的光。”
安绍严的视线自月亮移至她脸上,她嘴角有一道浅浅的弧,很柔和。他愣了一下,正要说什么,保姆在门口大声唤美茶接电话,安绍严掐了烟,站起来伸个懒腰,“我差不多也得去接你爸妈了。”
美茶点点头,“对了,明天西边儿有个书画展,你来接我一起去看吧。”
“明天啊?下午要陪你爸去河北谈事情,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嗯……”
“白白,初八。”
“不行那么叫我!”
他笑一声:“快去接电话。”
美茶转身往屋里走,“也不知道是谁,这时候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