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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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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起时,屋内已不见了符玉的身影,沈燕澜向来不在意旁人的事,故而也不以为意,悠悠哉哉地起床梳洗,而后飘然而出,在丐帮内四处游荡了起来。
他这一觉睡得又沉又久,腹内着实有些饿了,若是他老老实实拾级而下,便会看见等候在那里的丐帮弟子,然后便会被引到厅堂内享用颇为丰盛的茶饭。可惜他向来不肯走寻常路,却是从竹屋前的栏杆上一跃而下,又在后山的凌乱怪石间几个起落,最后一直荡到了芦苇丛生的洞庭湖边。这里自然没有茶饭,只有几只闲憩在水中的长足苍鹭,尖着鸟嘴满脸傲慢地向他望了两眼。
沈燕澜只稍稍犹豫了片刻,很快便伸出食指,眼看就是一招师传绝学“卷云指”,却在出指之前忽地闻到一阵扑鼻香气,不由转过头来,这才看见几个穿着破烂的低阶丐帮弟子正围坐在湖边,不知在吃什么好东西。
沈燕澜虽是初到丐帮,却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兴致勃勃走上前去,挤到了他们中间:“几位兄台好兴致啊,是在这里用饭么?”他说完,便直勾勾地看向中间那丐帮弟子手中捧着的东西,只见那是个脏兮兮的荷叶包,荷叶上还粘着半拉泥土,隐约露出下面一只油光发亮的烧鸡。
因他来时悄无声息,几名丐帮弟子都吓了一跳,连竹棒都拿了起来,待看清他的面孔之后,又一齐放松下来,客套道:“原来是逍遥派沈少侠。”
沈燕澜连连摇手:“不敢当不敢当,”他目光始终没有从荷叶包上挪开,咽了口口水道,“这个……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叫花鸡?听说丐帮的叫花鸡是天下一绝,皇帝老儿都吃不上,在下可真是……慕名已久,嘿嘿,三生有幸。”
那几名丐帮弟子一时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在昨夜见过沈燕澜的人,当时见他武功又高,姿容又美,不消片刻便击退强敌,心里都十分敬仰。谁料这位逍遥派少侠,本该如同姑射仙人一般的人物,居然会在一只叫花鸡面前馋成这个样子,简直连个要饭的都不如。
最后还是那捧着鸡的丐帮弟子最先反应过来,试探着道:“沈少侠若是不嫌弃,不如也来尝一尝……”
他话还未说完,手上的鸡已经空了,只见沈燕澜稳稳地将鸡托在手上,笑得春风和煦:“既然兄台你这样盛情相邀,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几个丐帮弟子眼睁睁看着他风卷残云一般将那只烧鸡吃了个干净,幸好,他的吃相并不难看,只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仿佛一瞬间那只肥鸡便只剩了骨架。
沈燕澜旁若无人地饱餐了一顿之后,又克制地打了个饱嗝,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几位兄台,还有素食没有?”
丐帮弟子们又是呆了一呆,他们向来是讨饭为生,很少被别人索要吃食,所以一时不知要如何反应。最后还是最小的那名弟子犹豫着从衣袋里摸出了两个馒头,向沈燕澜递了过去。
沈燕澜接过,顺手塞到那张包过烧鸡的荷叶里,往怀里一放,然后抬起眼向那小弟子微微一笑:“多谢。”
那小丐帮不过十多岁,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看了他这一笑,不知怎的竟然红了脸,等到沈燕澜衣袖飘飘离去之后,还尤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另个丐帮弟子推他:“你在发什么呆?”
“我是在想……那个人怎么不投身丐帮,”小丐帮嗫嚅着道,“他要是出门要饭,一定能要到很多吧……”
君山后的临湖小筑背山临水,十分清幽,沈燕澜一到这里,便有些后悔昨夜没让秦长老也为自己在此处安排一间住处。
引路的丐帮弟子所指点的那间房舍内空空如也,沈燕澜稍稍想了想,便退出来,纵身跃上了小筑的屋顶。
屋顶上果然有个人双足跏趺,正在默然打坐。那人身上依旧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道袍,玄冠下束起的长发色如鸦羽,愈发衬得他容色清冷出尘,不似凡人。因他此刻眼皮轻阖,看不见那双素日寒意凛冽的瞳眸,倒显得他不像往常那样难以接近。
沈燕澜看了他一会,忍不住道:“为什么你总要在屋顶上打坐,难道这样会飞升得快些不成?”
这句话他从前便常用来调笑对方,从未得到过回应,这次也料得羽阳不会搭理自己,谁知那人却倏然睁开了双眼,目似寒星直望过来,冷声道:“你卯时便该来练剑,为何不来?”
沈燕澜被他那目光吓得倒退一步,险些从屋顶上滚下去,慌忙站稳,而后才轻声咕哝道:“都下山来了,还练什么剑……”
羽阳听了,神色更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沈燕澜不知他是不是生气了,心里不由有些犯嘀咕,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把那荷叶包着的馒头拿了出来:“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喏,这是我特意带给你的。”
羽阳的目光只在那油渍麻花的荷叶上停了片刻,便简短道:“不必了。”
饶是沈燕澜对他冷冰冰的性格已十分了解,也受不了这样连番碰钉子,当下便很不忿地把馒头塞回了怀里,嘀咕道:“不吃就不吃,嘁,不识好人心。”
羽阳像是没听见他这句微词,重新闭上双目,他那身内功是纯正的太阴之力,内力流转时周遭便是一片无形的冰寒真气。往昔在天山时,到处都十分寒冷,还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现下到了这温暖的洞庭湖畔,他所散发的寒气很快便凝结成细小水珠,不多时就形成了一团氤氲雾气将他笼住。
沈燕澜还记得刚下山时,就有无知村民因看见羽阳飘然立于高处,周遭又白雾缥缈,便以为他是仙人下凡,慌忙磕头跪拜,嘴里还念念有词,祈求他赐福驱灾保佑家宅太平等等等等,当时就笑得沈燕澜险些从邻近的一棵树上滚下来。
他其实没资格笑别人,毕竟他头一次见到羽阳的时候,也险些以为对方是个不食烟火的神仙。后来他为了证实对方到底是神仙还是凡人,还孜孜不倦地骚扰了羽阳很久,甚至有一次想趁羽阳不备在他脸上摸上一把,结果差点被琢光削去了指头。
仿佛感知到他的想法,悬在羽阳身侧的琢光剑发出一声轻鸣,惊得沈燕澜微一咂舌,很快便掉过脸去,不再盯着羽阳看,而是望向下方的湖光山色,感慨道:“这君山景致不错,是个福地,我们在此处多留几日也好。”
身后静了片刻,才听羽阳问道:“为何?”
沈燕澜意兴阑珊地屈起腿坐到屋顶的一角飞檐上:“自然是等昨夜那位朋友啊,”他说到这里,扬起唇微微一笑,“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他身为魔剑子的弟子,不去找天山、逍遥、崆峒这些与他师父有宿怨的门派,反而接连闯了丐帮两回,总不会是认准了丐帮好欺负吧。听我那师弟说,他连闯丐帮两次,只是为了夺一瓶秘药,叫做什么……”
“六阳修髓丹。”
沈燕澜被他打断,略有些不快地摸了摸鼻子:“原来你也知道,那丹药对重修经脉有些奇效,我瞧昨夜那兄台生龙活虎,大约用不到这药,他煞费苦心地夺药,想来是为了给魔剑子。”
“嗯。”
“虽说魔剑子当年被我师父和翠虚道长废去全身武功,可是你也知道,逍遥派小无相功只能自行散功,无法用外力废去。所以,师父他们多半是打断了魔剑子全身经脉,让他成为废人而已。”沈燕澜说到这里,仰头想了想,“全身经脉被打断虽然很惨,可也不是没有医治之法。我们门中便有一种医术,是用七七四十九根金针刺入体内,再由外人辅以真气,借金针之力将各个经脉断处重新续上。这种法子说起来简单,其实费时费力,就算有人通晓此法,也需要二、三十年时间才能将人医好。而且即使那人续上经脉,也从此不能再妄动真气,否则很有可能便前功尽废。”
他说完,看向羽阳:“这时候便是需要六阳修髓丹了。”
羽阳略一点头:“不错。”
见他赞同自己的推测,沈燕澜愈发得意:“可惜那位朋友不走运,昨夜碰上了我,被我将药夺回,他若是想救那魔剑子,一定还会再来。咱们就在此处守株待兔,不愁捉不住他。”他说着,身子一仰,干脆躺到了飞檐上,跷起腿晃了晃,“捉住他,再向他问出魔剑子的下落。那魔剑子年纪一大把,刚被医好,功力未复,又要被捉,啧,想想也是活该。”
他正畅想得十分开心,却听羽阳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低哼,不由转过脸疑惑地道:“怎么?”
羽阳真气一敛,站起身来,冷冷道:“你想得如此顺遂,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沈燕澜不悦地皱了皱眉:“我说的哪里不对?”
“那丹药不是我们看管,你怎么知道丐帮弟子能守得住?”
“丐帮那么多人手,难道还看不住一瓶药?”沈燕澜说完,就见羽阳脸上露出一丝讥色,登时想起昨夜之事,连忙纵身而起,“我去看看!”
等他心急火燎地赶到总舵内室外时,却见这里安然无恙,那上了锁的内室周遭重重围了几十名丐帮好手,将此处困得水泄不通。
看守在这的丐帮弟子中为首的叫做魏泰平,年纪轻轻已升做五袋弟子,为人还算机敏。他见到沈、羽二人,赶忙上前见礼:“沈少侠,羽道长,二位匆忙来此,是有何要事么?”
沈燕澜也不跟他客套,张口便问:“魏兄弟,那丹药可还安好么?”
魏泰平低低一笑:“有劳沈少侠挂怀,我们料得贼子多半还会去而复返,所以格外调派了人手看管丹药。从昨夜到现在,连只苍蝇也不曾飞进去过。今日晨起秦长老还亲自前来看过,也是吩咐我等务必小心,莫让贼子钻了空子。”
沈燕澜顿时舒了口气,回头得意地向羽阳看了一眼。
羽阳却没有接他这个眼风,只是望向魏泰平:“可否让我们进去看一眼?”
魏泰平从昨天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见这道子说话,只觉又冰又冷,跟春风和煦的沈燕澜全然不同,不由愣了片刻,才慌忙点头:“自然可以。”
这间内室是丐帮盛放帮内重要物事的地方,内里十分宽敞,正中桌案上便安放着那个玉白色的瓷瓶。魏泰平向那瓶子指了指:“丹药安然无恙,请二位放心。”
羽阳还没说话,就见沈燕澜一个闪身跨到了桌边,将那瓶药拿到手里仔细看了看,神色忽地便是一变。
魏泰平惊疑不定地望向他:“沈少侠,有何不妥么?”
“这瓶药被人掉包了。”沈燕澜低低道。
“怎么会……”
“昨夜我从那贼子怀中夺回药瓶时,力道没控制好,将瓷瓶捏出了一条裂痕,可是现在……”沈燕澜将那药瓶交到他手中,“裂痕不见了。”
魏泰平大惊失色地看了看手中的瓶子,而后脑中便是一片混乱,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始终不曾有人进来过啊……”
沈燕澜蹙起眉头:“你方才说秦长老晨间来过?”
“是……是……”魏泰平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可是……”
“易容术。”羽阳打断他道。
魏泰平一下露出更加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我们这么多兄弟,谁会错认秦长老,那人分明便是秦长老,不可能是别人!”
沈燕澜安抚般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这位兄弟,你现下派人去寻秦长老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就在在场一众丐帮弟子惊慌失措的时候,沈燕澜已向羽阳看了一眼,咂着舌头轻声道:“这么厉害的易容术,难道真的是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