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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二、望春(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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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三佩服不已,料想少年平日定是没少用弹弓射鹰打鸟,不过他拉弓射箭软绵绵的,可见体质多少有所亏空,心下便觉得要给小阡好好补补,更何况他那个心疾……
怜惜的目光飘飘悠悠落在高添后背,他抖落一层鸡皮疙瘩,擦擦弓箭,还给聂三。
见少年又恹恹,聂三出卖下主人,“主人大概黄昏时归。”
只见少年侧头,“我并未打探主人。”
“是是是,”没料想少年嘴硬,聂三收了弓箭道,“小阡自己玩,三哥忙活去。”
继远将军高添年纪轻轻便能统领神威军,并非完全是借着忠武侯威望,小高将军自有一套收服将士的本领门道。
他将此一套奖罚分明的招数用在军师聂芩身上时,却总被软绵绵弹回来,他无处施为,最后干脆一门心思将其哄着骗着,不然军师不用药,那副身子就又要倒下。
重生回来,聂芩无意间醉倒在他榻上,对于副宰来说,便是好大一桩劣迹,醒来翻脸不认人,于理说得通。
但平白给高添添了好大一个堵,思量再三,高添觉得不知者无罪,他可以先让一步,主动破冰。
破冰者,无非顺着对方心意。
哄他。夸他。
计划通。
高添未曾想过,他前世今生大部分心思几乎都用在了同一人身上,有些亏,今后定要一件件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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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聂芩是带着三分酒气回来的,还提着一包甜果子。听聂三说何阡爱吃甜食,路过甜食铺子,手比脑子快,回到马车上才发现手里多了什么。
爱吃甜食是一样的。聂芩总时不时想到高添,早已成习惯。
未直接回卧房,他推开书房,散散周身落下的黄昏气息,缓缓踏入,入眼一个白衣少年正专心翻弄着香炉,好让乌木沉香充分燃烧。
他抬眸,双眼微弯,恬然一笑,“主人,回来了。”
这场景,有些诡异。民间话本中,等待书生归来,欲行坏事的山妖也是这般,巧笑倩兮说一句,“郎君回来了。”
聂芩拢袖收回飘然而出的思绪,回应,“嗯。”
高添在心里扒拉着他的计划,敛眉思索如何继续,便见一个精致包裹送到面前,听到聂芩说,“甜的,帮我吃了吧。”
“主人不喜甜?”高添放下手中竹签,双手接过,嘴角下意识勾起来,弧度里多了两分真心。
“不喜,都是你的。”
当年知道聂芩不喜甜,但他更怕苦,高添便时常省出些饷银给聂芩买些糖果蜜饯,在他吃药后喂给他,看他吃掉。
“主人真好。主人不愧丰神俊朗,吐字如兰,行若修竹,静若皓月……”
聂芩翻开文书,什么驴唇不对马嘴,“没文化可以不必硬夸。”
一双纤细素手搭在聂芩肩膀,又推又按,力度正好,“主人风华绝代,器宇轩昂,惊才风逸,才华横溢……”高添合计,就算是硬夸,聂芩多少也有些受用,便自动忽略了“没文化”这三个字。
当年国子学的课业,他可是压线完成了的。
“继续。”也不知说的是手,还是嘴。
高添又搜肠刮肚一番,“主人为国为民,呕心沥血,譬如天边高阳,让人仰慕不已。”
“够了。”
高添动作停下,“天生我材必有用……”
“住口。”
“功课不合格,继续侍墨。”聂芩扶额,但肩膀已豁然轻松,想让少年再按一番,却不好再开口。他敛起眼角眉梢积攒了一日的不郁,下巴冲砚台点了点。
这次会意的及时,高添拿起墨锭缓缓研磨起来,手没再抖,思忖片刻道,“主人,我并非不想侍墨。”
“何事?”聂芩低头看文书,惜字如金。
“单纯夸夸主人。”墨汁黑亮,蘸取正好,高添停手,乖乖在案边站好。
“倒是不用你专门夸。”
“我有事,想求求主人。”
“说来听听。”聂芩放下文书,轻轻合上,抬眼看着少年,少年满脸讨好模样,因其貌美,不让人觉得厌恶,比朝中那些嘴脸不知干净多少。
这目光玩味,看得高添后颈酥麻。
“我想回周家村看看。”他低眉垂目,尽量看起来乖觉顺从。
“看看也好,断了念想,免得伺候人时三心二意。”聂府下人签的都是死契,当时未同少年说明,今日话说得便绝对。就算他未把何阡真当做下人,但此行牵连甚广,若还粘连不清,他未必能护得下他。
“谢谢主人。”少年给聂芩一个熊抱。
让当朝副宰原地愣怔片刻。
少年捧着一包点心,轻松愉悦地离开书房,不出一刻,聂三前来伺候。
“是你说我会此时归来,且会先至书房的?”聂芩眼中沾了点凉意,等着聂三回话。
“他毕竟还小,可怜巴巴等了七日,主人……”聂三低头,声音也随着动作渐渐低了下去。
“可怜巴巴等七日?”聂芩狐疑。
“对,望眼欲穿,魂不守舍,刺绣扎了一手的针眼。”好一番添油加醋,扭曲事实,他没说扎了一手的眼,完全是因为何阡手太笨。
“我知道了,让他还来书房侍候吧。”他要看看是怎样的望眼欲穿。
聂三讪讪退下,心底里有些喜悦,何阡来府上这些日子,他多少咂摸出味道。
作为聂府管事,他自然知晓主人不会随便弄一个人回来,左不过是与朝堂上的事有关罢了。但这个少年的到来,让主人脸上多了些往日看不见的表情。
主人对外君子端方,进退有度,却是不怒自威,回府后又常一人殚精竭虑,冷寂孤独。
多了这么个少年人搅和,常人该有的情绪和温度,主人多少也沾染了点。
切盼何阡他能多留在府上,便忍不住行了些尺度之内的逾矩之事。
聂七闻着手中“东篱醉”的清香,舒服地叹了口气,他拧紧酒壶盖子,将之挂在身后,仔细掂量下,确认不会洒出,问道,“你今日大方,有事打听?”
暗卫耿直,拿人也不觉手软,聂三的账也不买。
“不为难你,且告诉我,主人用何阡来做什么。”聂三因为有些恐高,便没能入暗卫,此时与聂七同坐在房梁,却双肩内扣,抖抖索索,不敢往下瞄。
“不该问的别问。”聂七作势把手伸向腰后。
暗卫,或者说聂七规矩大,不该透露的,一丝一毫也不透露,自然不该收的也就不收。
聂三按住聂七,“我这是为了主人好。”
聂七疑惑:“?”
聂三抚掌:“终身大事。”
聂七是不晓得“终身大事”的要义,但被聂三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弄得一愣一愣,便也不与他纠结。
他不擅长弯弯绕绕。平生做过最弯绕的一件事,便是告诉主人聂三恐高,替他进了暗卫,成了头头。
聂三知道后并不怪他,但聂七从此被聂三拿捏而不自知。
“十年前,旧案,御史中丞遗孤。”聂七说完挪远了些,开始喝酒,不理聂三。
聂三听后又在心里一字一字复述一遍,确认过内容,随即抚掌:好。不是用完得杀的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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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府东南角常年留着一间厢房,据说是为了方便神医休息。不过神医时常见首不见尾,而聂府也经年无病人。
神医荆远,四海为家,日行一善,近日才被拴在了聂府。
毕竟聂府来了病号,病号身患天然心疾,需随时调理,否则日后终成祸患,药石罔医。
何阡犯病卧床时,荆远便药箱也不提,只随身带一包针,时时招呼,药方直接经手聂三,其他便什么也不管,只是要按时搜刮下聂府的府库,看是否有天材地宝。
等病号何阡能下地后,他便一句“每日到我那请脉。”扔下,不再主动出现。
高添夸过聂芩后,莫名觉得心情甚好,身影都多了些阳光洒脱,与前几日恹恹之态相去甚远。
聂三见之都忍不住“啧啧”。
东南角弥漫药香,让高添仿佛置身聂军师军帐前,猛然醒悟,已非当年,便如梦初醒。缓缓神,走了进去。
“荆大夫,我来请脉。”高添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坐在门前石阶,高添想到一些事。
几年前,他在蔚霞关苦战,战事最激烈的那一年,在边关外,捡了不少平民回去。
边关苦战,百姓流离,多的是无家可归者,又有匪寇流窜,他还要分一分神护这些人周全。
这几日见荆远总觉得熟悉,便想到了这一茬,似乎他救过的人中,就有这么一个人——落拓不羁,游方郎中。
“屋里除了酒别的都能拿,坐在此处吹风,嫌病好得快?”荆远提着包不知什么东西走来。
“好臭。”高添道。
“李家臭豆腐,来点?”荆远举起纸包。
高添敬谢不敏。
荆远不欲让上好吃食放凉,错过最佳食用时间,便一边吃着,一边看诊。
“还不错,可以走了。”神医不再招待。
“想和荆大夫讨点随身的救命药。”
荆远道了句,“真是麻烦。”
解下一大串钥匙,在抽屉和药匣东翻翻,西翻翻,翻出个小瓷瓶来。
高添叹,神医的抽屉和药匣锁得竟这般仔细。
“吊命的,一粒起效,一瓶十粒,没有存货了,省着点用。”
“多谢。”高添转身走。
荆远叫住人:“等等,药钱另算。”
高添摆摆手:“主人预付过的。”
荆远立刻灰脸,取之于聂府,用之于聂府,他反而搭上了加工费。不行,他要再去府库找点什么作为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