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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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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走两个月,与掌门归来时,众人见怪不怪,并没有多说,多问什么。
既然大家如此,我也就假装根本没有外出过,如同先前一般。
可终归是不一样了,我心有所慕之人,尽管他不曾喜欢我,尽管此生再难相见。
还有,我对掌门的责任。
自从回来后,掌门就将我调到了身边。如今,我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想到那天所发生的事情,脸色就有些微微不自然。
掌门却是平静的很,未见波澜起。
他是沉静如水,安稳如山。可莫要看掌门如此平和,他也是有铁血手腕的人。
不然何以坐稳掌门之位,何以服众。回想起两年前,现掌门并不是一直生活在青眉阁里,他是两年前空降青眉阁。据闻是掌门有意传位,将他召回。
此前他是一直在外为青眉阁做事,似乎不曾回来。
掌门之位传给了一个无名小子,虽是掌门亲授,表面众人恭贺,但暗地里不服的人也多。
毕竟再和气往来,也抵不过利益冲突。
可他,就这样走过来了,敛了一身肃杀淡然的从风波中走来,带着清风明月萱芝兰芷而来。
前掌门在任时,青眉阁的业务还是以江湖之事为主。现掌门接手两年,不仅把主营事业维持稳当,还开拓了商界业务,最重要的是盈利不错。
这下,掌门又坐拥了更多的家财。
于是,在某次掌门用餐时,我叫后厨多加了几道菜,打算给掌门补补脑。然后就在他略惊奇的眼神中,上齐了所有菜。
菜多了些,他就夹给了我。我的碗里自然就堆成了小山,他还期待的看着我。我能不吃完吗?我有这个胆子吗?没有。此后我再也没有胆子胡乱加菜了。
在书房为他研墨时,发觉掌门近来的画越发的魔性起来,先前尚且是中规中矩的画花鸟鱼虫,现在却变得有些怪异。比如他本来打算只画一只蛐蛐,画着画着,却在一旁画起了同样大小的仕女。
关键是那仕女怎么和我有点相像。
掌门他,其实是一个怪人。我听闻山下的人道,越有钱财权势的人,纵情声色的可能性就更高,越是聪明的人,只要是欲望,总会比一般人更强烈一些。
可他偏偏,这么安宁,一不爱赌,二不嗜酒,三不溺于美色,堪堪连掌门夫人都未有。
单就掌门夫人这个问题,门派的未婚小姑娘简直为他操碎了心。
我也曾胆大问过他,为何这番年纪还不娶妻。他抬眸淡淡看了我一眼,而后未理会这个问题。
他莫不是……有龙阳之好?也未见得,他与哪个男子往来甚密。
或者……
这个问题就成了青眉阁十大悬案之一。
搬到山顶已月余,我和一个师兄相熟了起来。其实我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与我同龄的女弟子大多已在半山腰间的流云寨成婚,娃儿都已会打酱油了。
而那个师兄,对我有意,频频向我献殷勤,我见他长的也还顺眼,不讨厌,便生了想要归隐流云寨的心。
门派里有一个不成文的条理,即女弟子到一定年龄后,若有意婚嫁,可退于青眉阁,归隐流云寨。若无意婚嫁,便可一直为青眉阁效力。
事实上,流云寨也归青眉阁管辖,青眉阁是藏匿老林的神秘江湖门派,流云寨则是避世的桃花源。
若不出差池,我就会和那个挑中的顺眼师兄成婚。
掌门中午用膳的时候,我和他隐晦的表达了这个想法。
他平静的吃着菜,并未说什么。
他该是默认我隐退了,于是我就把置办嫁妆,家当这件事提上日程,奈何荷包扁平,一切只得从简,再从简。
下午我便去了流云寨的集市探查物价,直到傍晚才回来,提着灯笼,正好途径掌门的内院,却只见他屋内灯火未亮,一片漆黑。
而院里的亭子却点上了灯,定睛一看,他正坐在石凳上,独自饮酒。
灯火明灭映在他脸上,有些寂寥。
向来冷静自持,鲜少沾酒的掌门,怎么今日倒独自喝起酒来。
我走了过去,坐在石凳上。他递了一个空杯过来,满上酒。我想到了上次的事,一下子没敢喝。
“怎么,不敢喝?”他给自己又斟满一杯,一饮而下。
我也不能认怂,一下子就干了那杯酒。
“他非你良人。”掌门突然来了一句。
“你又如何可知,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正色道。
“他们都非你良人,不适合你。”
“那谁合适?”我有些狐疑。
他没有回答,继续喝酒。
掌门停了下来,不再喝酒,神色凝重,“说真的,你喜欢他吗?”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我骗的了他,却骗不过我自己。我不喜欢那个师兄,可我没有说,只是下意识的又喝了一杯酒。
“为什么接受他,就不考虑一下我?”
他此话一出,却是震惊到我。掌门这是,表白吗?
“不是说要对我负责的吗?”
他坐了过来,离我更近了些,整张脸仿佛要贴过来。他的眼睛直视着我,眼睛的形状有些熟悉。我却有些不敢看他,想要平息一下翻涌的心念。
他凑了上来,唇贴上了我的左边唇角,轻轻一吻。
我有些轻颤,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两个拳。这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即使是做梦我也不敢想,可它偏偏真实发生了。
他又在我的右边唇角,碰触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试探。
向来行事果决,说一不二,立于青眉阁之巅的他,此刻却像一个腼腆而忐忑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捧出一颗心,等着他心爱的姑娘收下。
天上好像砸下来一颗星星,正巧就砸中了我,将我的理智砸了个粉碎。
我没有躲开它,也没有躲开他。
见我没有抗拒。他的吻终于落在了我的唇上,轻轻的。
这是一个极为珍重的吻,感受到他的柔情,我的眼泪却不自觉落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我碰到了芜吟。
她告诉我,我逃走之后,掌门当晚便发现了,他将此事瞒下,向众人宣告我是领命外出办事,私下却派人去寻我。
他还特意住到了离出口不远的流云寨,在那里处理门派事物。美名其曰,体察民情。
“掌门这人吧,其他事情干脆利落,就在感情问题上着实有些别扭,而你,更别扭。”
“其实我们知道内情的人吧,都看在眼里,他这分明就如望妻石。”
他怕我一去不归,若我归来,他希望我一回来就能见到他。
可惜的是,我一直未回。
“见你许久未归,有了你的消息之后,他就提前处理好门派事宜,来找你了。之后见你们归来,我们心里也就有了数,前因后果也就了然了。”
“他对你如何,这么久了,你还不曾明白他的心意?”
芜吟这一句话将我问住了。
为何我却不曾知,不曾看见。我当真不曾看见?还是只是不敢去相信,不敢去知道。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喜欢他。
你喜欢一个遥不可及的人,他在山巅,在云端,在你难以企及的地方,你会奢望那人一定会喜欢你吗?
我从不奢望。
因为他不可能喜欢我。
我也没有喜欢他,我该如同其他的师姐一般,挑一个顺眼的师兄成婚。
我也没有喜欢他,因为他从来没有表达出他很喜欢我。
我也没有喜欢他,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只是凑巧像他罢了。
我没有……
我是不敢喜欢他的。
我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喜欢一个陌生人,却独独不敢爱上他。
我可以很勇敢的去喜欢那个人,心动,告白,然后被拒。只是因为那个人,像极了他,他的气质,他的眼型,都足以让我联想到他。
我是不喜欢他的。
因为那喜欢被深埋在地底,层层叠叠的厚土盖住了它。厚重、密闭到我以为我对他,只有敬畏。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吻我。
而我现在在做什么?接受他的吻。
我紧握成拳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不自觉的已攀上了他的肩颈,回应他。身体比内心更诚实,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不是那个不知姓名的公子,而是他,我的掌门。
百转千回,终得所爱。我喜欢他,我不会再骗自己。
亲吻比眼泪更滚烫,热烈。一颗心狂跳,却又觉得无比平静。
“那天晚上,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望着我的眼,语气笃定地说着。
“但是,今天晚上,我会对你负责的,虹霁。”
……
凉风有月,月在河上,月在心间,月光在地上流淌。院子安宁,未闻人声,静的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烛火摇曳,将疏影散开,投落在桌椅间。
酒罐子四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熏得人不醉也醉。
我还未醉,他却醉了。
见他许久未出声,我抬起头一看,他已睡了过去。唤了他几声,未有反应。
我看着他的睡颜,十分恬静。他长长的睫毛垂下,阴影落在了皮肤上,形成小小的一隅。他的嘴角平直,此刻却微微上扬,一个甜蜜的弧度,定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他还抱着我,我也还在他的怀里。一切如同一场梦一般,知你心,如我心。
艰难地将他送回了屋内,替他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我也疲惫,便坐在地上倚着床侧,守着他沉沉睡去。
睡着时似乎做了一个梦,我又见到了那个消失在雾霭里的背影,这一次那个背影转了过来,是掌门,是他。
清晨的鸟鸣阵阵,我迷迷糊糊的醒来,只见他已醒来,正坐在床上。
我抬头望着他,酝酿着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他这是?“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我问他。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他的双眼清澈明亮,一如平常,并没有酒醒后的昏沉。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也就是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也许我在他心中根本就不重要。也对,反正也没有发生什么,一个吻而已。
“没什么,昨晚你醉了,我路过看到,就把你送回来了。”我支着床板,艰难起身,脚有些麻了。
“多谢。”
“不用谢。”
“对了……听说你要成婚了?”
他这话一出,本来还抱有幻想,希望他想起什么的我,梦碎了。
该醒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呆在这里,昨晚的事,果然是只一时荒唐,他从未说过喜欢我,从来没有。
眼前的他,这双眼多么明亮,明亮的无晦,却偏偏没有一丝昨日的深情,哪怕有一丝也好,我就会说,没有。
“是的。”我转过身,拖着麻了的腿,快速走了出去。再不走,眼泪就要露馅了。
腿好麻,像千万只银针扎来,可腿再痛,哪比得上心痛。
我一路挑着没人的地走,用手捂着脸,不让眼泪肆流,终于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只手早已湿透。
为什么要让我认识到自己的心,本以为此生与他毫无瓜葛,却又让我燃起希望,伸手以为幸福触手可及,却原来只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罢了。
我不过是青眉阁一个普通的女弟子,他是高高在上的掌门,我不该贪求他的喜爱,不该。
几日未出现在掌门身旁,人人都道我,是去流云寨忙活成婚的事宜了。
时间走得飞快,人来人往,世事变迁,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丫鬟的婚事进展。
当然,我自己也不在乎。
从掌门那边告辞之后,我便同那师兄讲了清楚,那师兄十分爽快,满口好好好地答应了,此事不再提,这个婚事,结束了。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今日便是那师兄的成婚之日,新娘不是我,是另一个姑娘,听闻比我年轻,嫁妆还比我多,最重要的是他们早已珠胎暗结。
“渣男。”芜吟在一旁低声骂道。
此刻,我们正好从观看成亲的队伍中走了出来,现在正往一片种满花树的山地走去。
“好了,我这不是没有嫁给他嘛。”经历过两次暗恋失败,我已对很多事平静看待。
“那你和掌门……”
她突然蹦哒出这一句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已对很多事平静看待,却偏偏于他,有些意难平。
“莫要提他。”我顿了顿,独自往前走了几步。
“人总是要往前看,我现在就是想嫁一个顺眼的师兄,然后多挣点钱,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这满山满坡的花树,深色的枝干,配上浅色的花朵,四野无人,似乎整个春天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一个人拥有了整个春天。
“你说是吧。”我已走了一段距离,久听不到回应,便想回过头去看看芜吟落在哪里了,一回头,哪里还有什么芜吟。
只有一人,掌门。
“是。”他道。只见他青衫白面,也真真是一个俊朗的公子。
这暮春时节,花林下,春光正好时,怎么就碰到了他。
“你怎么来了?”我又转过头,自顾自的走着,不去看他。
我也没有刻意避着他,只是听闻近来阁里有女子失踪,便不常出门,没想到难得出门一趟,竟然就碰到了。
他快步走了上来,也同我不紧不慢的走着。有风来,落花飘满天,我们竟也就这样和谐的散着步。
“嫁一个顺眼的师兄,挺好的。”走着走着,他突然来了一句。
“你……”我又想起了今日成婚的那个师兄,新娘不是我,便觉得他在讽刺我。就想快步往前走几步,不想和他同行。
正当我要往前走,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带到他的跟前。
只听他道:“可我也是你的师兄,嫁给我吧,虹霁。”
我可是听错了?嫁给他?闻此言,我心下是一惊,这山间晶莹雪终于是起念婚嫁,走下神台甘涉尘世。而他中意的对象竟是我,此刻我的心间不免有些喜。
可终究意难平,一想到那天的事……我把头别了过去,不去看他。
“可我看你不顺眼。”
“如果你是说那天的事,是我不好,不该忘了的……”
他的脸蓦地在我眼前放大,侧过脸,在我耳畔说道,“可我好像忘不掉吻你时……”话说了一半,他的唇却印上了我的唇,轻轻一啄,“你回应我的样子。”
说完,加深了这个吻。
缠绵,是两个人的缠绵。热烈,是这月余未见,思念燃起的火花。
这火花碰撞、四溅,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催开一朵又一朵的春花,这春光明媚晃人眼,这春光比不上他眼里的这朵花。
“嫁给我,虹霁。”他的双眸坚定的望着我,眼里好像藏了星星,亮闪闪的。
我沉迷于他眼里的星光,细数着那点点光亮,一时间忘了言语。
我时常见他,不同场景里的他,喜怒不显,疏离对待众人,却留我在旁。我时常立在他身侧,却始终没有看懂他眼里深藏的瞩目,这瞩目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从未说过喜欢我,可他的眼里真真切切的都是爱,盈满的爱意。
当我答应他时,我仿佛看到一整个春天都搬进了他的眼里,一时间百花齐放。在他的眼里,有我向往的季节。
走过了寒冬,我终于是走向了春天。
掌门的青衫,与那日盖在我身上的墨绿夹杉是相同的样式,相同的手感。
我终于等到了那个好心人,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得偿所愿。
远处,芜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紫色荷包,将里面的碎银尽数倒出,递给了眼前着红色喜服的男子。
她望着那一片花林,弯了弯嘴角,喃喃道:“掌门,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