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清晖》语璇玑

86、林醒三

　　即便早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知道两人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面，颜景韵还是因为林醒说出的话心脏漏跳两拍。

　　之前准备好的开场白，比如“欢迎欢迎随便坐”，“喜欢喝什么自己开冰箱拿不用客气”之类的客套话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

　　怔怔地接过林醒手中的蛋糕，觉得他的话哪里不对，却居然说不上来怎么回才好。

　　“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学生公寓的厨房很窄，林醒站到她身后，越过她的肩，一脸期待的往锅里看。

　　几天没见，加上刚才落入他心底里的一幕，不显山不露水的话语中，林醒想把两人的关系再拉近一步。

　　视线转向灶台边的碟子：“我来端菜？”

　　“你先去洗手。”颜颜下意识伸手去挡，却没想到林醒进门之后，自己第一句竟然会跟他说这个。

　　“好，马上去。”林醒嘴角一勾，显得非常听话，人立刻闪进一楼洗手间。

　　颜颜站在灶台前，心脏兀自咚咚地跳着。

　　有些东西，似乎已经越来越超出自己的掌控了。

　　她从不是那种没主见任人拿捏的姑娘。这几年在校园中，也干脆利落的拒绝过各种形形色色的追求者。

　　可与同龄人相比，林醒实在是深沉成熟的太多。

　　哪怕他对自己真的很绅士很温柔，举手投足之间，还是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

　　颜颜微微叹气，走到冰箱前，把蛋糕放进上层，又关上门。

　　一起吃饭，是自己答应的。现在人家来都来了，她总不能再把人赶出去。

　　事已至此，先撑过这顿饭再说。

　　等林醒洗完手擦干出来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好，颜颜正在盛汤。

　　桌上，她为他添置了新的餐具。

　　“我来。”林醒接过她手中的汤碗，凑近一闻，“这是什么汤，好清甜。”

　　“算是海味瘦肉汤吧，以前的广东同学寄给我的。”第一次触及他微凉湿润的手指，颜颜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里边有牡蛎，螺头，瘦肉，陈皮和蜜枣。还有一味粉葛，可惜英国没有。”

　　“看来你人缘不错。”林醒也碰到了她温热酥绵的小手，竟然有点不好意思，转身把汤碗在餐桌上放下，故意省掉后一句的主语，“以后假期回国，可以去广东走走。”

　　“我去过的。”颜颜红着脸背过身去继续盛汤，不置可否。

　　来到餐桌前，两人面对面坐好。不用观察神态，林醒都能感觉到她的局促不安。

　　心中有些愧疚。

　　自己还是逼得太紧了啊。

　　“颜颜。”动筷子前，林醒双手交握在餐桌上，客客气气的道谢，“谢谢你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收留我，让我不至于独自一人，只吃冷食果腹。”

　　一句感谢，分清主客。

　　拉远了距离的同时，也冲淡了刚才那种暧昧不明的气氛。

　　“你哪有自己形容的那么可怜。”颜颜撇撇嘴笑了。

　　相识这段时间，林醒的随身物品一向简单。手机是当下流行款，留学生几乎人手一支。黑色钱包质感很好，不算很贵，里边除了一张卡，只放了少许零钱。

　　颜颜知道他开车，却从没见他把钥匙拿出来摆在外边。

　　在图书馆看书，他也只是带着一支普通水笔，活页本和那台牵起他们缘分的电脑。

　　唯一比较出挑的，是穿着。

　　林醒的衣服大多不带商标，但她这个质感控能看出从头到脚绝对都价格不菲。除了打理的很精心之外，还非常之新。至少在认识后的一个多星期中，颜颜还没见他穿过重复的衣服。

　　这样的经济实力，想吃什么没有？

　　不过林醒的客气还是让她感觉舒服多了。抬抬手虚让了一下：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做了我常吃的那几道菜。好不好吃不敢说，应该不至于出错，赶快趁热尝尝吧。”

　　桌上的四道主菜分别是可乐鸡翅，西芹鸡丁，番茄炒蛋和蚝油生菜。

　　这几样食材在英国特别常见，价格便宜，对厨艺的要求也不高，因此是颜颜餐桌上的常客。

　　“那我就不客气了。”林醒准备夹一筷子他觊觎已久的西芹鸡丁。

　　“用勺子吃吧。”颜颜递给客人今天新买的勺子，“这道菜有点滑，我都喜欢用勺子。”

　　“好。”林醒接过，看见女孩手里拿的，正是那天吃咖喱时，自己用过的勺子，就笑着谦让道，“你也吃。”

　　“嗯。”颜颜见他看着自己的手，以为他要女士优先，就自己先动了勺子。

　　两人一边吃，一遍就着刚才的话题聊起了旅游。

　　出国五年多，颜颜已经把英国和欧洲深度游了个遍。

　　反而是林醒，这些年一直致力于专业，忙起来甚至会住在实验室，除了回国探亲之外，几乎没出过远门。

　　因此一直是颜颜在说，他认真的听。

　　眼前的女孩眼界很广，心中的世界却很干净，对险恶的人心明显防备不足。几次在欧洲的经历，林醒听了都后怕的捏一把汗。

　　所幸的是颜颜运气不差，而这个世界回报给她的，也多是善意。

　　两人吃完，林醒主动要求洗碗。

　　颜颜一想，觉得把碗碟交给一双天天做实验的手还挺安全的，就上楼去搬电脑了。

　　留学生的聚餐，大抵是这样。因为没有太多外边的娱乐场所，也是为了省钱，经常是每人出一道拿手菜的食材聚在一个人家里做。吃完，就大家一起打扫干净，再一起看电影聊天。

　　颜颜把电脑接好电源，摆在客厅沙发正中的茶几上。

　　见林醒穿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白色短袖往海绵上挤洗洁精，问他：“要不要套上围裙？”

　　指着后门背面挂着的冷淡风完全不女性化的深褐色条纹围裙：“男女通用的那种。”

　　林醒双手粘着泡泡转过身：“好啊，你帮我穿上。”

　　颜景韵觉得她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她从墙上摘下围裙，林醒低下头任由她套上，又转过身让她系好了背后的带子。

　　重新拿起两人刚刚用过的碗筷，林醒觉得往后如果能一直吃到她做的饭，自己也想为她洗一辈子碗。

　　颜颜又上了趟二楼，抱下来一堆国内带来的零食，把芝士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切了两块在桌子上摆好，泡了两杯热茶。

　　林醒擦干手，摘下围裙挂好，顺手关了厨房的灯，坐到双人沙发另一半。

　　上午林醒发消息给她那会，颜颜刚开始追一部破案型美剧，正看到第四集。

　　这剧每季有一条主线，每集又是一个独立的故事。

　　节奏紧凑，开头就非常抓人。

　　这集用的是嫌犯视角，一上来就带着大家在暗处瞄上了一名独自在家的中年女性。嫌犯非常轻松的就击破一楼厨房的玻璃，悄然潜入。身在二楼开着电视健身的女性完全不知死神已经步步逼近，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遭遇了袭击，被勒死在卧室。

　　颜颜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脱了拖鞋，收紧腿半跪在沙发上，像只小白兔一样，背绷的紧紧的，贴着沙发靠背，死死抱住手中的靠枕，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

　　林醒从一分钟处大概猜到剧情时就开始暗笑，这不正是颜颜现在所处的环境吗？

　　学校放假，舍友们回家，只剩她一个人独居二楼，宿舍的门窗还远不如剧中豪宅的结实。

　　前几天他在楼下徘徊时就发现，她的房间正好在厨房上方偏一点，后门那里有个很大的垃圾桶，推过去踩着其实就能敲到她的窗子。再加上边上的雨水管道，要不是这座城市本身治安良好，还真是不怎么安全。

　　想到这，差点就要半开玩笑的问她：要不要我晚上留下来保护你？

　　可想起刚才她不安的样子，怕弄巧成拙，被当成那种急功近利的色鬼，只能拍拍她手中的靠枕：“别怕，有我。”

　　颜颜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对着他严肃的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穿上拖鞋下地。关上本来敞开的后门，拉上一楼所有窗帘，这才又坐了下来，抱起桌上的热茶。

　　趁着画面转亮，镜头切到探员们庆祝生日的时间，林醒问她：“怎么想到看这个？”

　　“一开始是觉得这种类型离生活很远。”

　　茶还有点烫，颜颜转而拿起桌上的芝士蛋糕，吃了一大口压惊。

　　“现实中的生活太繁琐太让人烦躁了，所以就一直喜欢看这些能让人抽离眼前苟且的电视剧作为放松。”

　　“没想到这集讲的，跟生活这么近。”她长长的吐了口气，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一听可乐，“要吗？”

　　“好。”林醒张开手，接住抛过来的可乐，“你的生活也有让人烦躁的事情吗？”

　　“怎么会没有啊，当然有了。”颜颜啪的叩开可乐罐，“比如论文的成绩啊，比如开学的考试啊，比如吃完这一大块芝士蛋糕会不会明早立刻胖三斤啊。”

　　她喝了口可乐，看了一眼林醒。

　　“还有……”

　　如果说之前她对林醒的心思还能不完全肯定，那么今天他进门时候的话语已经把他的内心表达的十分清楚了。

　　她能感觉的到，林醒是一个非常认真、理性且长情的人。

　　他绝不是一时兴起或者逢场作戏。一旦开始，这就会是一段长久的，稳定的感情。

　　那么另外两点担忧，也该摆在前面让对方知悉。

　　“还有毕业后的去向。”她拿着可乐，坐回沙发上。

　　林醒的心提了起来。

　　这是在确定她没有男朋友后，最让他辗转不安却又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见颜颜的关注已经又回到了剧集上面，装作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你是什么打算？”

　　“我会继续读个研，已经跟家里商量过了。”颜颜并没想过藏着掖着，吊着别人，因此有一说一，“只是学校还没确定。”

　　林醒提着的心放下来一半。

　　留在英国读研，那他就至少有两年时间。如果他不表现的太差，应该够了吧？

　　“都申请了哪几家？我帮你参考参考。”林醒问到。

　　“爱丁堡。”

　　“爱丁堡？”林醒皱眉，“怎么会想到去爱丁堡？”

　　“来了英国以后，一直在英格兰，对这边的民俗民风已经算是了解。就想着趁研究生那一年，趁自己还年轻没负担，去苏格兰深度体验体验。”

　　林醒沉默了一会：“申请过了？”

　　“嗯。给了有条件的，就差毕业论文和最后成绩……”颜颜还盯着屏幕，其实并没在看了，“不过十有八九吧，把握很大。”

　　林醒沉默了一会：“还申请了哪？”

　　颜颜又报了另外几间的名字。

　　都是不错的大学，也都是很有文化底蕴的城市，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城市非常远。

　　林醒听着剧集里紧张的音乐，眼神飘忽，心不在焉。

　　出于私心，他当然希望两人能够还在同一间大学，像现在一样朝夕相伴。

　　可从刚才吃饭时候聊的话题来看，颜颜是一个充满了好奇心，喜欢体验不同人文，能够欣赏不同文化的人。

　　他也赞同她说的，趁着年轻没负担多去体验。

　　唉，爱丁堡啊……

　　林醒闭上眼，开始规划从现在的城市到另外几间大学，尤其是去爱丁堡的行车路线。

　　片尾曲响起，颜颜晃动鼠标关闭屏幕：“其实我也申请了本校。”

　　林醒转头。

　　“已经收到无条件的录取了？”

　　“嗯。”颜颜点头，“不过商科的研究生课程上升空间很小，远不如体验另一种文化对我的吸引力大。所以，作为保底吧。”

　　说着，换了另一部剧。

　　欢乐的都市情景剧，逗得她咯咯直笑，不知不觉就看完三集。

　　十一点刚过，颜颜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林醒帮她把门窗全部检查一遍后，起身告辞。

　　两人站在门口，林醒看出她对剧集意犹未尽，就提醒道：“一会锁好门就去睡觉，明早八点半，我来找你。”

　　“你又来找我干什么？”颜颜皱了眉，穿着浅灰色棉拖鞋踩在两级台阶上，正好和林醒平视，“还那么早？”

　　林醒说：“明天带你去实验室看看。”

　　“明天圣诞节啊，开着门的吗？“颜颜问。

　　“我有钥匙。”

　　“那，好吧。”颜颜眼珠一转，笑了。

　　原本她是真的打算回到床上继续追剧的，听林醒这么一说，好奇心顿起。那确实是她没接触过的领域，多涨涨见识，总是好的不是么？

　　“晚安。”林醒退后一步，“我看你关门。”

　　“晚安。”

　　锁了门，没来得及去客厅收拾电脑。颜颜跑上二楼，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外面绿草如茵，光影摇动，时不时就有松鼠抱着坚果窜上树。

　　其实现在这座城市真的挺好，和爱丁堡比，这里连冬天的风都不会太冷。

　　没一会，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去往停车场的小径上。那人穿着深蓝色大衣，步履轻松。走着走着，忽然转身，对着她漆黑一片的窗口挥了挥手。

　　......

　　距离学校两个街区，有座非常豪华的中餐馆，平日里也不是普通学生们消费的地方。

　　大一开学前，颜景韵的父母特意从国内过来，把周围中介放租的房子考察了一个遍，最后还是觉得，就住学校提供的硬件设施差一点的学生公寓最为安全。

　　亲力亲为安顿好女儿，回国之前颜父就订了这家餐馆。

　　结账的时候，是颜颜去刷的卡。

　　也没吃什么高级食材，一顿饭硬是花掉她一个月生活费。

　　最近这家店的老板刚斥重资重新装修好顶楼歌房，从国内引进了最新歌单。国内按小时收费的，这里按唱几首收费，酒水更是贵的令人咂舌。

　　尽管这样，依旧挡不住许多出手阔绰的富二代们特意从其他城市过去消费。

　　平安夜，这里香车宝马，豪客如织。

　　少男少女们谈笑间挥金如土，而真正买单的，是背后财力雄厚的父母。

　　一群从头到脚都穿着名牌的留学生从里边东倒西歪的走了出来。

　　“林醒！”

　　第一个出来走到马路边的女生大声叫了起来：“娜娜，你快下来啊，我看见林醒了！”

　　“哪呢？”

　　长发及腰的女生顾不上踩着高跟鞋，快步从餐厅门口高高的台阶上跑下来，遮不住眼中的光彩：“林醒呢？”

　　“就在那边！”看见林醒的谷恬往路口一指，“就在那边红绿灯，我一喊完，正好变灯，那车一溜烟就不见了。”

　　万娜望着空荡荡的路口，无比失望。

　　手却下意识地滑向了包里的手机。

　　“对呀，娜娜。”谷恬的眼睛先亮了起来，“快打电话喊住林醒，让他送你回家。你们两个啊，可真是缘分不浅，这样都能碰见。”

　　万娜的父亲，是林醒父亲的大学同学，也是林家御用律师。

　　有着这层关系，从小她就有机会见到林醒。哪怕林醒出国后不多的几次回京探亲，她也总能被父母带去有林醒的家庭饭局。

　　因此在外头，她一直以林醒的青梅竹马自居。

　　今天的聚会，上午就开始了。几个新扒进这个圈子的富二代小姐，明着暗着朝另几个男生打听林醒。一个家里是制药行业的女生，一直想让其中一个和林醒关系好的男生把他本人约出来。

　　万娜就故意在人前打电话给林醒，想借机向她们表明身份。

　　却没想到直接被挂断两次，让人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个晚上。

　　这会儿人全散出来了，听见谷恬的话都装腔作势的等着她那边的动静。

　　万娜按下心头的火，拨了号码。

　　“嘟…嘟……嘟……”

　　一直等到自动挂断，也没有被接起。

　　看着万娜的脸色，谷恬也知道马屁拍错了。

　　她的父亲是个清水部门的研究员，母亲说是合伙人，其实也是在万娜家律所打工。两人正好一届，又住在一起，因此平日里几乎就成了万娜的跟班。

　　她赶紧帮万娜找补：“哎，其实刚才车牌号我没看清，可能就是同款车而已。都这么晚了，林醒估计都睡了，娜娜你还是等他明早回你电话吧。”

　　万娜很不得把手机砸到谷恬脸上撒气。

　　还没等嘲讽声起，一个戴着价值不菲名表的男生叼着烟，最后一个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随手把今天晚上那骇人的账单抛进垃圾桶。

　　刚才谷恬的话，他在门口点烟的时候，听得很清。

　　万娜的父亲在林父推荐下，也曾给他父母处理过一个棘手的案子，因此两人出国前就算认识，总不至于看着新人把她给欺负了。

　　蓝锐航走到万娜身边，也摸出手机：“我给他打一个试试。”

　　万娜沉着脸，点了点头。

　　电话拨通，十五秒过去，没有回应。蓝锐航挂掉手机，踩灭香烟。

　　“谷恬看错了，刚才那车不是林醒的，不然不至于我的电话也不接。”

　　他本人虽然不及林醒，但家境也还不错。今晚就是他买的单，所以他的话语在众人心中，是很有分量的。

　　见他出来护短，别人也不好再多说，各怀心思的散了场子。

　　回去路上，万娜追问谷恬：“你到底看清楚没有，是不是林醒的车？”

　　谷恬窝在黑影里，眼神闪避。

　　出国这几年，她一直白住在万娜租的别墅里。万娜对林醒什么心思，林醒对她又有多冷淡，没人比她更清楚。

　　可万娜就是喜欢听那些“林醒也许对她有意思”，“大家都觉得你和林醒很配”这样的奉承话。

　　不提父母那一层，光是为了每年真金白银省下来的大把租金，她都不可能不捧着万娜。

　　“刚才那台车，看着真的像是林醒的。但是这会吧，你越让我想，我真是就越回忆不清了。”谷恬得哄她，但又不咬死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中午那会，我敢说林醒绝对是在忙，可能最近他又有什么项目，你看都到这个点了才回去，没准忘了拿手机呢。”

　　见万娜脸色稍微解冻，谷恬讨好的说：“要不这样吧，明天上午，我陪你再去一趟实验室找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