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临危受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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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略收拾了下随身行李，我便急匆匆赶回到隔离区。刚进门，只见沈翰抬头瞄了我一眼，便立即低下头去，继续整理手中的药材。
心中不解，为何眼前年轻的大夫对我如此这般冷冷的态度。出于礼节，我走上前，客气地说道，“沈大夫，苏浣新来乍到，对这里情况不甚了解，今后这段日子，还望沈大夫多多担待。”
“苏姑娘言重。”他不抬头，手中的活也没停下来，吐完寥寥五字，便不言他语。
我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发问，“那么敢问沈大夫，可否告知苏浣，吴大夫对这疫病的诊断情况如何？用的什么药方？疗效如何？迄今为止，有多少人治愈，多少人病情稳定，多少人恶化，又有多少人死亡？”
他不吭声，只是从桌上拿起一本被反复翻阅以致书角起毛的笔记簿递给我，“都记在这个上面，苏姑娘读过便知。”
“真是个闷葫芦。”我心底念叨着，顺手接过了笔记簿，开始阅读起来。
随着指间纸笺的翻动，我的脸色渐渐凝重，泛黄的页面上，黝黑的墨汁晕开的字迹触目惊心。
“咸平二年三月初六，荥县突发疫症。恶疾由城南而起，染病者初头微痛，手足指逆冷至肘膝，身体发赤斑，吾等会诊，断为恶寒，是以麻黄，荆芥，防风，苏叶入药，并辅以生姜，红糖煎煮。未料，此方无效。继至二三日，病患身体鼠蹊、颈部和腋下多现肿块，并有痰中带血，气短不顺，颜面青紫，吾等翻阅医书，请教先师，无奈才疏学浅，终不得要理，只得以桑白皮，槐白皮，百合煎炖，盼以解肺部之虚滞，无果。时至第五日，病患烧热难退，呼吸微薄，苦撑黄昏多不治。
至今日止，荥县共有大小妇孺五万四千七百一十二人染疾，只恨吾等学艺不精，竟无一人治愈。白骨山积，遗骸遍野，十室九空，人心惊畏，是以吾等医者之耻也！！！！”
看到这里，“是以吾等医者之耻也！！！！”几个大字带着些许颤抖的痕迹，悲愤到仿佛要戳破薄薄的纸张，渗透到另外一边去。不难想象，身为医者，亲眼看着自己的病患一个接一个死去，却无计可施，那种深刻的无奈和强烈的宿命感，怕是一般人都难以承受的。
”师傅写这本笔记之时，不幸身染恶疾。他唯恐时日不多，为给后人留下详尽的资料，以供研究，便每日如实记录症状发展。“沈翰突然开口，闷声说道，”苏姑娘往后翻，便知详情。“
我不语，指尖轻轻拨开新的一页。纸张“哗哗”作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分外清晰。
”四月初一，晨起，头维穴如针刺隐隐作痛，十指冰冷，舌无苔，畏寒怯风。把脉，阳气在表，轻而浮得，是为浮脉。心下担忧，恐难脱此次之灾。特记次簿，望我徒沈翰，或医林其他同道，早日解开疫病之谜，救百姓于水火之间。依往日旧例，麻黄，荆芥，防风等入药，因苏叶库空，只以此三味煎服。
四月初二，今日症状大为缓解，头痛缓，甚是欣喜。只是十指依旧冰冷，把脉，脉沉细，舌质淡薄，依旧以昨日之方入药。
四月初三，症状几近消失，脉象平和，舌边无齿痕。吾大喜，私下猜测，恐是苏叶此味之过。具体原因，不得而知。特吩咐翰儿在药方中划去此药材，盼老天怜我无辜百姓，止住疫情。
四月初五，虽吾等换以新药方，但病患并未有所好转，今日又有十人不治。错！错！错！
四月初六，头痛之症又袭，但苦于三十余新病患送入此处，无暇料理，只得吩咐翰儿煎药送来书房，匆匆服下，只盼明日有一人好转，吾虽死亦足矣。
四月初七，药方似乎并未见效，吾头痛如旧，但也未有其他新不适，百事繁忙。匆匆一笔。
四月初八，吾头痛加遽，四肢冰冷，好似回到初日。吾怀疑新药方有误，特吩咐翰儿再次加入苏叶。心底却难免几分悲恸，曾以为有所进展，却不料仍旧原地徘徊。
四月初九，赤斑现于后背，吾已知，怕是难逃此劫。把脉，瘪而无力为虚脉。舌苔依旧淡薄。
四月初十，下部生疮，但不痛不痒。幸而未有吐血，但深知来日不久。
四月十一，一切如吾所料，痰中带血丝，恶疮脓溃，热盛下注。医者不自医，不过如此。
四月十二，气短不顺，吐血紫暗，舌红苔黄，体虚难熬，勉强起身治病。吾虽死不足惜，可叹有生之年不能目睹此恶疾治愈，真乃死不瞑目也！！！！！
四月十三，。。。“
笔记写到这里嘎然而止，只空留一块暗黑的血迹四溅在泛黄的纸页上，心惊胆颤。
”这是？“虽然已经猜到结局，我还是不甘心抱有一丝希望的问。
”师傅写到这里，便体力不知，病发而亡。“夕阳西下，昏暗的光线中，沈翰低着头，脸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一瞬间，房间安静下来，窗外老鸦凄厉地尖叫着，微凉的春风带着几分萧瑟，穿堂而过。
”斯人已逝，还望沈大夫节哀。“平日伶牙俐齿的我读完这么一篇用鲜血写完的笔记后，也不由得笨口拙舌。
”哼。“却不料身边人从鼻子里不屑的发出声响。
还没待反应，他猛地抬起头，鲜红好似要滴血的双眼刹那镇住了刚要开口质疑的我，“节哀？节哀！每个人都只会跟我说这句话！有什么用？人都死了，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要是师傅还在世的话，”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竭力却仍掩饰不住哽咽声，“他一定希望朝廷大加重视荥县的疫情，调派御医院德高望重的前辈，好好诊疗。可是现在呢？御医院的人竟然贪生怕死到蜷缩在琉璃高瓦下不敢出头，只是派了一名女子，一名不过十六岁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可笑！可笑！！苏大夫以为这是儿戏么？身为女子，难道不知道”无才便是德“这个道理？不好生嫁人，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反而跑到重病区来添乱，难道大宋的纲常早已乱了么？”
说到最后，他语气激愤到难以自持，身子也随着微微颤抖起来。
听完这么一大堆抱怨之词，我反而没有动怒，在大宋这么久的经历，早已磨去大半的棱角，只是平静的站着，刚欲开口，突然有士兵疾走过来，对我点了点头，客气地说道，
“苏大夫，展护卫在门外等候。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颌首，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回首，沈翰半垂着头，双手握拳，肩膀止不住地耸动，于是坚定而毅然地开口，“沈大夫，苏浣深知你的顾虑，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只是，总有一天，在下会让沈大夫明白，治病救人，女子也是可以担当的。告辞。“
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门口，只见熟悉的身影笔直地立在旁边，微微朝我笑着。顿时好像看到亲人般，委屈全部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赶紧仰头，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还习惯么？“展昭温和地吐字。
”恩。“我点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房间挺好，很干净，也很宽敞，沈大夫人也不错，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应该可以治的好。”
展昭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随后淡淡地说，“不知苏姑娘可愿意陪展某走走？”
“好。”我颌首。
夕阳西下，橘色的余晖在展昭身上晕出暖暖的光圈，微风迎面，拂起了他红色的衣角。我却还是心事重重，笔记本上的字迹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回放，好似一个解不开的咒语，深陷其中而难以自拔。那刻，我对自己的医术有了深深的怀疑。
我，真的可以终结这场灾难么？
不知道。
如果不能终究，我会怎么样？
目睹万人命丧，受尽千夫所指。
这个坑，我跳下去，怕是爬不出来了。
”当日展某在家乡的时候，隔壁有一位老人，以种植柑橘为生。他种的柑橘，又大又甜，价格也很公道，所以很是受乡亲的喜爱。“展昭突然浅浅地开口。
”恩？“我有些不明就里。
”但是有一年，江南大涝，他所有的柑橘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所以，镇上的人都很气愤，纷纷指责那位老人，因为那年，所有人都吃不到甘甜可口的柑橘了。“
”什么？“我有些气愤地睁大眼睛，”天降灾祸，大家怎么能怪那位老人？没有柑橘，何以为生！他也不想如此啊！！“
”是啊。“展昭转过头，认真地盯着我的双眸，温和吐字，”天降灾祸，荥县疫病，就算姑娘无力回天，大家又怎会责怪于你！因为，这也事关苏姑娘声誉，并非苏姑娘本意啊。“
”我。。“即刻语塞，心底却有暖流涌过，展昭，永远都是这么细致体贴的人。
”而且话说回来，展某对姑娘的医术，却是有十分的把握，假以时日，展某相信，苏姑娘一定可以阻止这场疫病的蔓延。“他微微一笑，语气却很是却确凿。
”展昭。。。“我抬头，英气的侧脸映入眼帘，被夕阳染成柔和的橘色。眼眶中的泪水来回打转，却硬撑着不落下来。
”对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信笺，顺手递给我。
”这是？“我几分疑惑的接了过来。
”你看看便知。“他有些狡黠的笑着。
拆开火漆，抽出信纸，展开细看，飞扬的字迹跃然而出。
”致苏浣，
想必苏姑娘应该已经抵达荥县，不知当地情况可好？出门在外，切记保重身体，小心行事。无论何事，务必先告知猫儿，五哥深知他为人，必然会解决妥当。只等苏姑娘平安归来，五哥必然在醉仙楼摆上上好的酒席好生招待。
泽琰即上。“
”白五爷？“我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展昭微笑着点头默认。“他也真是有心了。”
“时候不早，展某也不打扰姑娘休息，先行告辞。还望苏姑娘多多保重。”他抱拳，转身离开。
夕阳终于承受不住，坠入天际，而展昭的影子，悄悄带走了最后一缕阳光。
天黑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临危受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