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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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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彧今晨用罢早膳,寻出一本书看,方才翻了两页便听宫人来传,道孟家父子在文德殿外求见谢恩。昨日孟家二老回京他是知道的,料想读书人重礼,会在今日进宫谒见,却不想来得这么早。
无非是见一见,他放下书便去了。一见之下,赫然发现他那老丈人,流放与未流放相比,面容竟似老了十岁上下。好在那精气神倒是不算太差,常彧心头大定,赐坐上茶相谈甚欢。
待到晌午,武元帝留孟家父子用膳的消息竟然就传出宫去了,世人无不道这孟家果然是起复了,圣上要推行新政的决心不容揣测。
午后他又留父子俩谈天说地,聊时政,聊人心,孟同光也从最初的谨小慎微,转变为到后来的愿意对他知无不言。直到日将西山,肖葛突然求见有事禀报时,这对父子才道自己该了离宫。
孟同光躬身再拜:“陛下圣心仁厚,臣承恩遇,必鞠躬尽碎死而后已。”
常彧先是瞥了眼肖葛,见他虽来得匆忙,观神色却不似有大事要报,便笑道:“孟老言重了,你我是君臣亦是翁婿,可别如此生分。朕与您皆一心为民,以天下安定为己任,朕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等着您老赐教呢——朕送您。”
孟同光再次诚惶诚恐:“陛下留步,陛下留步……”他看看肖葛,“老臣和犬子万不敢再叨扰陛下,恭祝陛下福泽万年——臣告退。”
孟昇随父再拜,虽承蒙厚恩,却未有半分忘本,扶着孟同光一同毕恭毕敬退出文德殿去。
这本该就是他们享有的荣宠啊,现今却受得惶恐,常彧暗叹,转又转喜,这不正就是孟家人的聪明之处吗。孟同光身居高位之时,他的日子可比左右相这两个斗得如火如荼得在侧舒服多了。
肖葛:“陛下?”
常彧抬眼,询问:“可是皇后遇到什么事了?”
“是,陛下。”“孟姑娘”将要出口时,肖葛却舌头一颤改了另外一个称谓:“娘娘……的马车前往佛光寺中途,从林中杀出一伙山匪,属下等谨遵陛下吩咐,见那山匪未曾亮兵器,便静观其变,并未过早出手。娘娘果真非寻常女子,真真是英勇果敢,竟以一把匕首制服山匪头领,并在随后得同去佛光寺的国子监梁大人相助,成功脱险。”
孟媱性情大变他是知道的,可这……常彧先是皱眉,在听到她没事以后,转又满脸不相信:“以一把匕首制服山匪头领?”他顿了顿,表情凝重,“确认皇后未受伤?别忘了,便是破了皮都会跟你算账。”
肖葛何尝不惊讶:“回陛下,娘娘不曾受伤,倒是那山匪被娘娘一巴掌扇掉一颗牙,脖子也被娘娘的匕首划出条口子。还请陛下放心,有属下等贴身保护,娘娘必会安全无虞。”
常彧惊吓中又伴随着震惊,他摊开自己的手,想象着哪怕是他,要用多大力气才能打掉别人的牙……那已经不能用“不温柔”来形容了,是彪悍,绝对的强而彪悍!
这接受起来,着实有点……迫不及待,想现场观摩。
肖葛意外在皇帝脸上看到一抹不可言喻的浅笑,把头一埋只作未见:“山匪已被属下的人尽数抓获。属下觉得,事情虽小,但存在三处疑点,故而特意询问陛下是否追查。”
“哦?”常彧垂下手,看起来并不惊讶,“说来听听。”
肖葛:“其一,佛光寺非寻常小庙,前去的多为达官贵人,山匪敢劫持富商却通常不敢对权贵下手;其二,娘娘在动手前已明确表示她乃刑部侍郎的家眷,且以珍珠耳珰奉上,愿破财消灾,奇怪的是这帮山匪却根本不放在眼里;其三,属下的人在审讯这帮家伙时,他们闪烁其词,一会儿说有人指使,一会儿又翻盘否认,很是奇怪。”
“呵。”常彧哼笑,冰冷的口吻中参入了浅浅的怒意,“自然这背后有人指使,只是对方多半用的不是自己人,你想查出来是件难事。朕心里有数,你慢慢查就是,不急于一时。”
肖葛以前都是跟随郭匆查案的,还不曾直接负责某个案子,皇帝这么交代,无形中给他减少了压力。不过……心里有数是什么意思,不打算说出来提供便利?
常彧饮口茶,随手把茶碗搁在案上,“砰”的一声。多半又是丁家干的好事,他猜得到。在肖葛的不解中,他不屑地再次轻哼了声——丁家的一举一动已尽在他监督之下,那个丁晖最近极爱出门走动,确确实实和某些不着调的人有过来往。
“行了,你下去吧。”
他蹙了蹙眉,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叩响桌面,略思忖一阵:“陈福,传朕口谕去琼华宫——宸妃禁足一个月。”
陈福一惊:“……陛下,这罪名?”
“没有罪名,且容她自行体会——霜霜呢,给朕抱来。”
陈福领了旨,猜都能猜到自己待会儿会在琼华宫遭遇一番纠缠,这没有罪名就禁足,只怕宸妃不相信。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得去,去之前还得帮着把那只好命的狮子猫给陛下抱过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陛下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从前管那猫狗叫畜生,万般不顺眼,眼下不仅抱在怀里顺毛,还给取了个名字叫“霜霜”,最恐怖的是,那猫一爪子踩他老人家嘴上,他反笑是笑了,接着捏着猫爪子逗弄。
这宫里是不是该驱驱邪了……
只可惜,他的表情并没有被将“皇后喜欢什么朕就喜欢什么哪怕毁形象朕也不在乎”作为行事标准的武元帝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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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孟媱和林氏并二姐在佛光寺还愿,林氏大手笔地捐了一百两香油钱。武元帝赐给孟家的除了宅子,还有一千两银子,相比她在凉州累死累活一个月挣不到一两银子相比,好太多了已经。
娘仨走下佛寺台阶,打道回府。
孟娴努努嘴:“喏,那里有群武僧,不去比比身手?”
孟媱:“……”
孟娴:“你不是有巴掌神功吗,去试试能不能扇掉他们牙。”
孟媱求饶:“我的亲姐,你都说一个早上了,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么,我又不会对陛下动手。没我这一巴掌,你就哭吧!”
林氏语重心长:“娴儿提醒你是对的,进宫以后再急也不能打人知道么。”
孟媱很想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先揍了再说。她有她的生存之道,有的人就是该打,打了就能老实。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很听话地“哦”了一声。林氏和孟娴不知道的是,曾经的很多次,她是靠拳头赶走想要欺负她的小流氓的,没有人知道她初到浆洗房时遭遇过什么。婆子们排挤她,工头对她动手动脚,这个世道,本来就唯拳头是真知。
她的遭遇,从来不说给家人听,叫他们担心。
在她“哦”出声的同时,三人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孟娴突然顿住脚步:“母亲和媱媱先回去吧,我想在寺里借宿几日。”
林氏张张嘴,把眉头一皱,罢了却什么多余的都没说:“也好,寺里清静……什么时候想回来了,给家里寄封信。”
路上见过梁子华,孟媱还能不明白二姐心里的苦么。锦衣玉食与孟娴来说当真如粪土,回来面对的是良人已为他人夫,无论如何心情都不会好。所以,哪怕明天就是上元节也不想回家一起过,这……
孟媱捏捏二姐的手:“住够了的话,我来接你。”
孟娴点点头,语气轻松,并不显得凝重:“你们路上小心,以后出门千万带个贴身护卫……我隐约觉着今天半路杀出来的那帮家伙不简单。”
孟媱微蹙了蹙眉头:“我也觉得。”
唯独林氏没有发现哪里不妥,一脸不解。这也难怪,林氏自小养尊处优,嫁人后成天操心的也是家里的琐事,说句不好听的,和徐侍君那急功近利的娘相比,算是脑子简单的。
今天那群山匪,想要打劫掳人的欲望高得有点不正常。
别过孟娴,孟媱带着她娘一路回到孟府。
刚进门,就正好遇到宫里来人,浩浩荡荡地捧着二三十个大红色的小案,依次跨进她家大门,旁边作为背景的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路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我的妈呀,好大的红珊瑚!”
“那箱子里肯定装的是金子,抬杆子都快压断了!”
“快看快看,最后那个匾额上写的居然是‘昌国侯府’,什么意思,难道要封孟老做昌国侯?”
“女儿都要当皇后了,老子封了侯不过分吧。哎哟这孟三姑娘才真是好命,沾够了老子的光。”
“我的亲娘姥姥啊,孟家得此殊荣做梦都想不到啊,这么一搞,凡事有两把刷子的人还坐得住?谁不想分一杯羹呢。我听说陛下有心止杀啊!”
“止杀?那些贪官岂不高兴了!”
“你懂个屁,当官儿的没有不贪的,能为老百姓做事,小贪有何不可,总比把两袖清风挂在嘴边,却除了混个清名啥事儿也不干好吧。过去抓到贪就杀,分明是矫枉过正,害得人人自危,有能力的人索性弃官不做从商去了,人家照样不是有银子赚。朝廷这些年却陷入可用之才难觅的怪圈,陛下迎回孟老,我看是英明之举。”
“你才懂个屁,照你这么说,‘贪’还是对的咯!我看你家就出贪官!”
“怎么说话的你这人!”
于是孟府门前的热闹,又多了一阵打架的欢乐。
此时此刻,跪在府内接旨的孟媱,的的确确听到了那句“封孟同光集贤殿大学士,加封昌国侯,爵位世袭”。
皇帝又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