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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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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擦去别擦去
那永恒的爱的泪水
哎
只有在擦不干的泪眼中
世界才显得荒凉死寂
别擦去别擦去
那不幸的爱的泪水
——歌德《慰藉》
只要他幸福就可以,如果他忘记我就能得到幸福。
想起这些自己曾经抱有的想法,我就恨不得狠狠地把自己抽一顿。
你傻吗?你是白痴吗?歌德!这种话连你自己都不信你还把他们信誓旦旦地说给克里斯蒂涅听,还幻想着让席勒这样去追求幸福?
所以呢,当席勒找到幸福的时候,为什么又弄出一副想哭的样子?你大无谓的爱的奉献精神呢?
我不住地冷笑,嘲讽自己的幼稚想法,原来所谓的奉献就是把爱亲自割舍,等感情淡了再重新拾起?
可惜割断的心未必能重新愈合,感情淡了也未必像冲糖水一样想浓就浓。
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而从未面对过事实。
原来席勒早已忘记了我。
我顺着石板路向市中心走,眼睛直视着前方磨房顶的大风车,心中却杂七杂八的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席勒,席勒,席勒,席勒……所有语言都冻结了,此刻的我只知道在心里一味地重复着席勒的名字。平安夜不用逃了,我以后会继续安心地做我的枢密院顾问,也许再过两年我就能升至魏玛公统,然后授勋加爵……可是我的身边已没有了席勒。
不对!我使劲甩甩头,为什么又想到席勒,我还有很多公务要办。公务,公务……是了,下个月公爵的访问形成还没有敲定!
我强行清空大脑,忘记一切的不愉快,心中只想着出访的事。
加利博,坎费尔,艾米丽亚,舍洛……保卫工作最少要派5个人,可以再加上蒂姆保利亚,随行的翻译……还是先去德国好了,它是魏玛最大的贸易伙伴,明年大剧院可以和他们的国立剧场进行一次交换巡演……
我皱眉,手指摸了摸下巴,慢慢踱步。
如果公爵还要扩大皇家园林我只能劝阻他了,今年的农收不大好,支出要减少……财政局的报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一会儿让卡西去催催……
“歌德?”
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歌德!”
我抬起头,发现公爵矗立在我面前,玩味地看着我笑。二人的距离不足一尺,我尴尬地笑笑,向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公爵先生。我在想事情,没有留心您……”我环视四周,白色大理石的圣母像,阶梯状的喷泉,墙壁上的紫藤……这里的确是城堡的中心庭院,“我刚刚不是才刚到市集的磨房吗?!”
“这里是城堡了哦,亲爱的歌德先生,”公爵戏谑的看着我,乐不可支。
我窘迫,慌忙道歉:“抱歉,公爵先生,我……”
公爵遣退了旁人后,又向我靠近了一些。
“歌德,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是,奥……奥古斯特。”
“已经没有别人了,就像朋友相处一样不行么?”
“好……”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可没有勉强你哦。”公爵一副人畜无害无关事己的表情,“最近你总是这么迷糊啊,是在预谋做什么坏事吗?嗯?”
我语结,再次想到被席勒拒绝的事情,脸上突然有些挂不住。
“你怎么了?”公爵微微俯下身,刚好对上我的双眼。他轻抚我额前的碎发,苍蓝色的双眼就像是一滩看不到底的泉水,那么浓郁粘稠,一时间竟让我难以移开视线。
我僵硬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
“不要摆出这种表情。”公爵皱起了眉,“这种神情简直就是在……邀请我。”
“邀……邀请?”我没听错吧,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吧。
“当然,就像在邀请我,吃掉你。”公爵的眼睛突然笑成了新月,弯弯的,让我有些失神。还没等我回过神,公爵的吻便压了上来。
脑海中不知道怎么回事,浮现出了席勒的面孔,虽然吻着我的是公爵,但我却仍旧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席勒。
我不由得伸手紧紧抓住了公爵的衣服。
他像是感到了我的紧张,揽过我的腰,让彼此更加贴近,吻的也就更用力了一些。
如果,席勒从此忘记了我,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我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怎么可能忘记席勒,我们之间的默契,是旁人无法替代的。
一瞬的失神,公爵便找到了机会,灵巧的舌撬开我微张的口,接下来便肆无忌惮地入侵。公爵的吻一如他的为人,霸道却又不失温柔,总是充满了掠夺性。如果不是因为与席勒相爱在前,我很有可能早已沦陷在公爵的攻略下,毕竟他是一个如此完美的男人。
记得曾经在一个宴会上,应酬般的和几个大臣进行过“鸡尾酒会议”,喝的是鸡尾酒,下酒的谈资是女人和声色场上的轶事。虽然我向来对这方面的事不甚了解,但多少仍听了一些。传言说公爵的女人不少,而且手腕颇高,但是除了亲近的大臣几乎人人都以为他是个铁血的禁欲主义者。这点我自是十分清楚,因为从很早以前我还在给公爵上晨课的时候,就曾经撞见过公爵和不同的女人在一起的场景。当时我还很纳闷如此讲究风度的公爵,在这方面却不大注意场合,几次被授业导师撞见不说,神色还充满了挑衅的意味。这着实让我费解了很久,当然真正的原因现在我已经明白。
亦有传言说,公爵实际上真正爱的是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还拒绝了他。这个消息在参加“鸡尾酒会议”的几个干瘪老头中引起了轰动。当然这个谣言从那里传来的我并不大清楚,但对于我和席勒还有公爵的问题真正了解的人,除了我们仨就只有克里斯蒂涅,但我相信她不可能泄露这个秘密。
总之来说,公爵比我经验丰富又比我有魄力,我一个充其量写写文章的小文臣面对公爵的攻势也只有呆若木鸡的份。
公爵见我没有什么回应,意犹未尽地勾了一下我的舌便退了出来,戏谑地说:“今天歌德变乖了,没有推开我嘛。”
我怔了怔,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
“喂,我开玩笑的,”公爵见到我如此不自然的表情,有些慌张,“我的确有些鲁莽了,我应该先征询一下你的意见。不过看你没有拒绝,所以我一时有些忘乎所以……”
是我的错觉吗?是因为我刚刚在席勒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吗?总觉得今天的公爵突然变得极其温柔,温柔到让我有利用他填补缺失的欲望。
“嗯?歌德?要不然我道歉?”公爵继续说。
“你可以,让我静一静吗?”我半天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我知道作为大臣我这样很失礼,但我现在的确很害怕看见您。”
公爵怔了一下,随即又展开一个笑容,“可以啊,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可以立刻消失。”语罢捏了捏我的手,转身想要离开。
“别……”惊觉到自己无意识的挽留,我立刻住了口,心里已经忍不住暗骂道,不可以这么做,你这是在利用他,他好歹还是你的学生……歌德!
“没关系。我都听你的。”公爵还是那样淡淡地笑着,却隐藏不住瞳中闪过的一丝落寞与无奈,“尊敬师长嘛。至少你曾经是我的老师。”
“难道不能一直让我做你的老师吗?”我问。
“不能。”公爵突然像个孩子一般冲过来死死地抱住我,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我只好张开怀抱支撑住他,却听他抚弄着我的头发悠悠地说着,“自从你到了魏玛,就晚了,我已经不能不去想你了。我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不在想你,想你和谁在一起,想你在做什么,想那些枢密院的老古板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难题刁难你,你没发现你刚来那段时间枢密院退休的老家伙特多吗?都是我暗地里把他们劝退了。”
我默默地听着,鼻子有些发酸。
“然后是这些年的事情,知道你和席勒的事情以后,我第一次暴躁的不像我自己,然后在盛怒下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以为我把你拴在了我身边,却没想到你却离我越来越远。”
“我知道你一直在躲着我,一要独处你就推托你有事。你以为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吗?我自然明白,但我也明白我对你的伤害有多大。所以我一直在忍耐,尽量不去打扰你,就这样若即若离的相处。”
“但是今天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实在忍不住了。”公爵捧起我的脸,盯着我,似水柔情,“你这么落寞,光看你的背影都知道你有多受伤。是因为席勒吗?”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公爵无奈的笑了,叹道:“果然。我不奢望你能够忘记他,跟我在一起。但是我希望,”他轻吻我的额头,继续说,“你能够重新快乐起来,就像当年那个在欧洲文坛意气风发的歌德。对此,我不介意补上他在你心中的空缺。”
“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我还能看到你,哪怕是你的背影也好。不要离开我,歌德。不然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死。”
“够了。奥古斯特。”我扯过公爵的领子,吻他,眼泪从微闭的双眼流下,浸湿了睫毛、两颊、交叠的双唇和一颗充满盐碱地的心。
人说,最幸福的人就是给予他人幸福的人。
席勒,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你真正的幸福。
接下来,我要将幸福,引领给这个一直爱着我,我却不曾在意过的男人。
这样,我就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在那之后,我许久不曾见到席勒。我相信这应该是一个彻底的结束,我们之间数年的纠葛,终于在那个明媚的下午,画上了休止符。
“既然这回出访的目的地是法兰西,”艾米丽亚摇着酒杯意味深长地笑,“那么我终于可以尝到地道的波尔多红酒了。”她啜下一口杯中晶莹剔透的红色液体,叹了口气,“魏玛的葡萄酒真是糟糕透了,或许我们应该考虑顺便绑架两个有经验的酿酒师来。”
坎费尔笑她:“你真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嗜酒如命的。”
“怎么,你嫌弃我啊?”艾米丽亚嗔怪道,作势要打他。
枢密院的几位同事看到艾米丽亚一副佯怒的表情都笑了,我微笑地看着她和坎费尔嬉闹,恍惚想起他们是一对,而且下月就要结婚了。
结婚。我锁下眉,在心中默默重复着着两个字。
好像,席勒也要和卡米亚结婚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发觉了自己眼神中的伤感,坐在我对面的舍洛忽然问道:“歌德殿下,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见我微笑地摇头,又道:“歌德殿下为魏玛操劳至此,真是魏玛之福。公爵一定欣慰之极。”
“欸,那可未必哦。”艾米丽亚挂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打断了舍洛的话,“只怕公爵是忧心大于欣慰啊。”
“此话怎讲?”众人问。
“我看现在啊,公爵殿下是完全离不开歌德殿下了,如果歌德殿下操劳过度在家休养,那公爵殿下每天晚上岂不是得伤心落泪啊。”她原本语气轻飘,却在结尾加重了晚上二字,语毕还朝我眨眨眼,引来各位一阵大笑。
“殿下,您可不要计较艾米的话,”还是坎费尔比较谨慎小心,向我致歉,“她这人就这样,说话没边没落的。”
看着坎费尔再次被艾米丽亚的眼神攻击,我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什么。大家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她的古怪脾气我还不了解。”
艾米丽亚又来瞪我,嘴巴嘟的老高,“古怪?!”
“唉,也就我受得了你。” 坎费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面上虽这么说,但我心里还是清楚得很,我和公爵的事,八成是在枢密院传开了。连续三天留宿公爵府,想不被人怀疑都难。不过我并不担忧,奥古斯特自有他的通天手段,我又何苦为他操心呢。
只是,从心底里不想让席勒知道。不过听说他最近为了婚礼的事情向剧院请了长假,应该,不会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诸位来得好早,原来我又迟到了。”正想着,便听到奥古斯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各位同僚纷纷起身行礼。
“行了,不用繁文缛节了。我们还是立刻进入讨论吧。”奥古斯特微笑着坐到我身旁,悄悄地握住我的手。
“咳咳。”艾米丽亚不怀好意地咳嗽两声。
“你怎么了?” 她的未婚夫坎费尔立马问。
“没什么。”艾米丽亚笑着向我们这边使了个眼色,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却见到奥古斯特依然泰然处之的微笑,握着我的手反而加大了力度。
“关于接下来的法兰西之行我们枢密院对外委员会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计划,只差交给公爵殿下您亲自审查了。” 加利博拿出一个金黄色的手卷,刚准备呈递给奥古斯特,却听他说:“手卷我就不看了,不过你们倒是可以说给我听。”
“好的,”加利博恭敬地回答,“首先我们对于本次出访的定位是宣传魏玛的文艺文化,吸收法兰西的文化精髓和戏剧艺术形式,从而使我魏玛的文学之都的形象广泛传播。”
“除此之外,还要和法兰西进行双边贸易的二次协定。”舍洛补充道。
“陪同陛下一起踏上法兰西领土的自然少不了我们在座的这些人,枢密院执行官歌德先生、执行官助理加利博先生、以及身为枢密院参议员的坎费尔、舍洛和我。”艾米丽亚接口。
坎费尔皱起眉头,“其实本身制定的计划中,剧院总监席勒先生也会跟我们一起出行。”
听到席勒的名字,我先是一怔,便看到奥古斯特侧过头,冲我淡然一笑。
“可惜,席勒先生向剧院请了长假,听说是为了筹备婚礼。”坎费尔继续说,“所以剧院方面就派出了多达尔先生暂时代替席勒先生与我们一道出访。”
“只是为了筹备婚礼,席勒先生就放弃这么好一个交流的机会?”舍洛疑惑道,“这实在不像是他那个工作狂会做的决定,我们是不是还要再找他商量一下?”
舍洛的疑问恰恰也正是我的疑问。即便是因为同行的人中有我,他也不应该放弃这样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只是因为个人感情问题,就放弃对于文艺戏剧的吸纳之行,也太不像我所熟悉的他了。
我正准备赞同,却听到艾米丽亚说了一句:“是啊,我们还是应该再找他商量一下。前不久,统筹处才刚刚接到目前在法国定居的,前宫廷廷长克莱斯先生的亲笔邀请信呢。”
“邀请信?”奥古斯特轻蔑地哼了一声,“邀请席勒跟随出访团去法兰西?”
“是的,殿下。”
年轻的公爵脸上不屑的表情明显到无以复加,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眼前交叠的十指,说:“克莱斯那个老匹夫到了法兰西还不安分,居然还妄想着染指魏玛的事务。他的话不听也罢,”说着扬起单边嘴角笑得高傲,“说不定就是因为他,我们的席勒总监才不想去呢。”
我的记忆再次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在克莱斯的府邸门前看到了冒着雨,衣衫不整冲出的席勒。他那时悲伤惊恐的眼神我至今也无法忘记,那是他一生难以抹去的惨痛回忆,其实又何尝不是我的呢。
我暗地里捏进了拳头,想着席勒还是不要再见那个老匹夫为好,也许我们应该趁着出访法兰西再把他臭揍一顿。
“我觉得你们的安排都很合理,就是出访的路线可以再商榷一下。”奥古斯特评价。
几位同僚面面相觑,舍洛有些为难地说:“公爵殿下,这个路线已经是我们众人长久讨论之后的结果了,从克洛底谷穿过去,是最快捷的路线。”
奥古斯特摇摇头,指着面前的地图,“走克洛底谷我没有问题,但是我们不一定非要顺着山腰穿过。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顺着伊尔姆河的支流走。”
正当众人还在皱着眉思考公爵的意思时,艾米丽亚忽然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笑嘻嘻地说:“公爵的意思是想去星瀑。”
“星瀑?”
“嗯,还是女人的心思比较细。”奥古斯特称赞道,冲艾米丽亚微笑,苍蓝色的双瞳绽放着光彩。他忽然看向我,征询我的意见,“怎么样,歌德先生意下如何?”
我并没有去过星瀑,只知道它藏匿于克洛底谷深处,瀑布之下有一块星状的岩石,瀑布也就因此得名。听说每逢春秋,岩石下会涌起地热泉,融进从高山上飞流直下的瀑布里,形成一片温泉。那里处于深山,远离城郊,不仅自然景观得天独厚,秀丽非常,还常有一些关于星瀑的神话传说流传于世,使得它成为了年轻情侣心间的圣地。不过我真没想到,原来奥古斯特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居然为了美景打算改变路线。
我说:“也无不可。既然公爵想去,那大家陪他走一遭也无所谓,出行的事,并不急于一时。”
各位同事看着我,都露出古怪的神色。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歌德殿下说的很对,” 加利博似笑非笑地冲我点点头,“我们就顺着河走。”
“既然没有别的问题,那我们就散会吧。”奥古斯特笑吟吟地看向我,“歌德留下。其他人回去准备吧。我们后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