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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   这从炽热的心房涌出的
      不会是最后一滴眼泪
      用不可言说的
      新的痛苦
      时刻感受永恒的爱情
      即使要让痛苦继续渗透
      我的血管
      我的神经
      ——歌德《渴慕》

      对于蒂涅的提议,我一直在考虑,但却始终下不了决定。
      我发现,对于我自己而言,想放下目前的生活已经不容易了。随着我在魏玛公国的稳步高升,我与赫尔德尔的交流也逐渐减少。他每次寄来的只言片语中,对我目前沉迷于政权斗争的状态表现出极大的厌恶,虽然我对此一直很不以为然。而如今,当我开始真正权衡感情和利益得失的时候,我才发现,现实在我心中占得比重已经太大了。
      我愿意带席勒远走高飞,但是我又害怕这么做。我想,要不是因为那件事,我恐怕会一直踌躇下去。
      我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天阴沉沉的。当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正坐着马车走在回家的路上,途经宫廷廷长克莱斯先生的府邸时,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里面冲了出来。
      那是席勒。
      雨水瓢泼而下,打湿了席勒全身的衣服,我看到他被泥泞的道路绊倒,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我叫停了马车,慌忙撑开伞准备冲过去,却看到了从府邸里跑出来的克莱斯。
      席勒看到他慌张的开始后退,克莱斯扑过去,撕扯着席勒的衣服。
      我听到席勒嘶哑的喊声,刘海胡乱贴在脸上,雨水顺着他那脸颊完美的弧度向下流淌,或许,那并不只是雨水。
      我以为我会犹豫,我以为我会溜开,就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因为对方是宫廷长,在魏玛公国除了公爵外最有权势的人。
      可是我没有。这一刻,暴怒已经战胜了理智。
      我疯狂地冲向在雨地里纠缠的两个人,把上面那个掀倒,冲着他挂着吃惊表情的脸就是一拳。克莱斯倒在泥里,肮脏不堪,丝毫没有平日严肃的大臣姿态,他捂着脸,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我,接着开始恶言相向。
      “歌德,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别以为你在枢密院我就动不了你!”
      “你尽管来!”我瞪着他,将仍旧颤抖的席勒裹在怀里。席勒像是受惊的小猫,死命地抓着我的衣襟,颤抖着,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你等着!”克莱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又被我一脚踢到在地。我轻蔑地看着他,向他身上啐了一口,“你真叫我恶心,滚!”说着头也不回地抱起仍旧瑟瑟发抖的席勒,回到了马车上。
      车夫看着我愠怒的表情,迅速打开车门,小心地问:“殿下,要不要将席勒大人送到诊所去?”我摇摇头,将席勒小心地放在车座上,叮嘱车夫:“直接开到我家……算了,还是去席勒府邸吧。还有,”我皱着眉补充,“今天的事和谁也不要说。”
      “是,是。”车夫点头如鸡捣米,翻身上车开始快速向席勒家赶去。
      席勒抬起头看了看我,脸上的挂着难以形容的表情。他咬着嘴唇,似乎做着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挽过我的手臂,靠在我身上沉沉地睡去。
      我觉得席勒并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他大概是在装睡吧。我也不着急,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今天和克莱斯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与其等他用莫须有的罪名告我,我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我看着席勒脖子上若隐若现的红色瘀痕,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克莱斯,我一定让你死。

      于是把席勒送回家后,我便直接赶到了公爵府邸。公爵很吃惊我为什么会去而复返,他刚沐浴过,正穿着浴袍擦着头发,金色的头发垂在耳旁,与水珠一起闪耀。
      我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
      公爵显然从未想过我会对他如此卑躬屈膝,一瞬间慌了神,赶忙扔了毛巾过来扶我。我抬起头直视这个年轻掌权者的双眼,那深邃的苍蓝色带着疑惑的光。
      “歌德,你究竟是……”他有点着急。
      “公爵殿下,让我离开吧。”我单刀直入。
      公爵瞬间手足无措起来,慌乱的表情很难让人联想到平时那个永远办事老练,手段决绝的奥古斯特公爵。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不是,魏玛需要你!”
      “可惜,即使今天公爵不答应我,迟早也会答应的。”我淡然道。
      “你瞎说什么?”公爵的慌乱一扫而散,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眸子里闪着寒光,“是不是有人说什么胡话了?”
      我挑眉,猜测公爵大概是有事瞒着我,而且这件事如果我知道一定会雷霆大震。我忽然明白了,了然一笑,“公爵想不想挽救?”
      “你愿意给我机会?”公爵问。
      “是的。”
      “歌德,我怎么觉得你在给我下套呢?”公爵挑起一边嘴角,让我背脊发冷,但是好歹经历了这么多年宫廷争斗,我还不会因为一个表情就被吓破胆。
      “您多虑了。我只是想向您要一个结果。”我说。
      公爵哼了一声,道:“不用吞吞吐吐的,直接说吧。”
      我赞赏的点点头,“我想要克莱斯的命。”
      “可以。”公爵丝毫没有考虑。
      这回轮到我惊愕了,我没有想到公爵会这么爽快,好歹克莱斯也是官居廷长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我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过来,随即冷笑道:“公爵答应的这么爽快,只怕要价不菲吧。”
      公爵笑吟吟地看着我,忽然在我耳畔低声说,“你自然知道我要什么,”他的手指慢慢抚上我的喉结,并且逐渐向下,“更何况,克莱斯这种人,留着太久也是有害无利。”
      我的背脊一阵发紧,奥古斯特的成长明显超出了我的预想,相比四年前那个拆分我和席勒的他,此时的他更加狠辣了。于是我微笑道:“公爵,你知道这不可能。”
      听完我的回答,公爵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旧笑的风轻云淡,“你还是忘不了他。”
      “你是我的学生。”
      “歌德,要知道,我并没有把你当作我的老师。”公爵把手抽了回去,无所谓的笑笑,“既然如此,这笔交易就算了。”
      我咬牙,一把攥住公爵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强势地吻上公爵的唇。对付他,我必须抓住主导权,不然死的只能是我。
      公爵的迟疑不足一秒,便开始激烈的回应。我知道绝对不能和他继续下去,否则又要栽他手里了
      他太强了。而他居然是我教出来的。我在心里暗自苦笑。
      我急于赶快脱身,却猝不及防地被公爵咬破了嘴唇,我皱着眉用手指一抹,便是满手红艳。
      再看公爵,他的脸上带着胜利的表情。
      我问:“这个定金可以吗?”
      “只是定金吗?”公爵大笑,“我怕其他的你再也交不出了吧。”
      我皱眉。
      “这样好了,”公爵坐在天鹅绒的座位上,悠然道:“我给你打个折,刚刚那个就算全款了。”
      我喜形于色,“真的?”
      “不过,我能给你的也要打个折才行。”公爵瞟了我一眼,“我可以将克莱斯驱逐出境,永生不得踏入魏玛。”
      “你是不是还要告诉他,这是我的主意?”我冷笑道。
      “不愧是我的老师,歌德先生。”公爵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并不看我,“我要把你关在魏玛这座鸟笼里,永远为我歌唱。如果你想出去,只要我放出消息,我相信克莱斯会帮我找到你的。”
      “随便你。”我无所谓的挥挥手,转身走出宫殿,“真正会唱的鸟,并不在鸟笼,而在山林。”
      “歌德,你好自为之。”在走出大殿的瞬间,我听到了公爵的声音,完全是胜券在握的语气。

      公爵的行动很迅速,第二天枢密院会议上便有人检举宫廷长收受贿赂,徇私舞弊,生活糜烂等罪行,我冷冷地看着宫廷长惨白的面孔,感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而公爵,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一言不发地听完,冷冷地问:“克莱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我……,”克莱斯惊恐地四处看着,却发现所有人都是对他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于是哭诉道,“我是无辜的啊!有人陷害我!”他惊恐地向这边看来,用手指着我,浑身颤抖,“是歌德!他居心叵测!他公报私仇!”
      “私仇?”公爵眯起眼睛,“什么私仇?你到说说看。”
      克莱斯顿时噎住了,侵犯剧院总监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说出口,如果他真能说出来,我对于他的脸皮厚度倒真要刮目相看了。
      “成了,拉出去。”公爵不耐烦地摆手,“从此从魏玛驱逐出境,不许返回。克莱斯,”公爵的笑的冰冷,“你就忘了你的故乡吧。”
      “公爵!饶了我吧!我……”话还没说完,克莱斯就被士兵拖走了。
      会议结束不久,我正打算去告诉席勒,却忽然接到了席勒已经离开魏玛的消息。这一晴天霹雳彻底将我打击了。我发疯般问遍所有席勒家的所有仆人,就只得到了“他昨天晚上就走了”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两种回应。
      于是我立刻赶到了剧院,打听席勒的行程。剧院的人说席勒告了一年的长假,说是为了新剧本采风,但不知道具体去了什么地方。
      回到家,蒂涅看到我失落的表情,也安慰我,让我安心等席勒回来,然后施行计划。

      一年.十二个月。365天。这么多个日子我没有见到席勒。
      公爵依旧对我纠缠不清,公务仍旧缠身,我的《浮士德》好不容易写完了一部却再也写不下去。我就这么无助的等着,希望席勒一年之后真的可以回来。
      其间席勒的消息也是偶有传回,听说他的欢乐颂被德国的天才少年贝多芬谱成了曲子,在欧洲各国广为流传;听说他和丹麦童话作家安徒生一见如故,安徒生甚至根据他的诗歌写了一篇童话;听说他在意大利参加了歌剧的排练,一语中的的本事令人称赞……
      似乎席勒并没有远离我的生活,只是,关于他的一切都变成了听说。
      我的心情越发低落。
      终于,一年到了,席勒回来了,带着他的未婚妻。席勒一回来就再次被提拔,开始负责大剧院的全部工作。听到这个消息,我咬着下唇,最终战胜了自己,没有立刻冲到他家。因为,我现在需要思考,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以及接下来的行动。
      我相信他心中仍有我,但却无法肯定他会放弃这里的一切跟我走。
      他的戏剧,他的家,还有他的……未婚妻。
      也许他是真心喜欢她,所以想跟她结婚。想到这,我不由得烦躁地用笔尾搅了搅头发。
      的确,如果在几年前,我或许还能侥幸的认为席勒结婚是为了气气我,为了报复我的背叛。可现在,我们都已不再年轻,曾经的孩子气与自信已经消磨殆尽。如今剩下的,只是一种坚持,一种执着,我仍然想着他,仍然想要他,仅此而已。
      而这种强烈的执着也可以促使着我燃尽生命中所剩无几的勇气,带他走。
      只希望不会有人把它扑灭。
      “我真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会把笔水画到脸上。”
      我倏地一下挺直了身体,正对上公爵苍蓝色的双眼。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忽然伸出手向我脸颊抚来。
      我想此时此刻我的表情一定很僵硬。实际上自从知道了公爵的心思之后,我始终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情面对他。他是我的学生,我的朋友,却也是我的倾慕者,我爱惜他,钦佩他,所以我不能亲近他,以免他陷得更深。我小心谨慎的保持着彼此间的距离,但他却仿佛浑然不知,仍旧微笑着一点一点越过界限。
      我微微皱起眉,将视线转开尽量不去看他。他的手背轻轻划过我的脸,很凉,随后拿走了我手中的笔。
      淡淡麝香味划过。
      公爵轻哼出声,似乎心情不错。他拿着羽毛笔在手中端详着,“这是英国皇室送来的礼物,真要是划到脸上一时半会儿可是绝对洗不掉的。”
      “是。”我随口答道。
      公爵瞟了瞟桌面上的文件,说道:“多思雷斯的税务问题你不用再插手了,剩下的部分转交财务大臣。”
      “是。”
      “你怎么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呢。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多注意休息。”
      “是。”
      公爵挑眉,“歌德,一会儿陪我回城堡喝下午茶吧。”
      “是……”我突然反应过来,“不行!我……我还有事。”
      “不行么?”
      “不……不行。”如果今天不和席勒沟通好,那么计划就不能正常进行了,我心里暗想。于是搪塞着,“今天已经和几个枢密院的先生约好,要商量皇家公园建设工程结算的事。”
      “嗯。好吧,那真是太遗憾了。”公爵脸上仍旧挂着一副文雅的笑容,轻声感叹,“老师你总是如此敬业。”
      “您过讲了。”我深深鞠了一躬,礼貌地退出了书房。
      在合上门的瞬间,透过门缝,我看到了一个冰冷又孤单的身影。公爵的手肘撑着桌面,十指交叠在额前,眉头微蹙。
      “对不起,奥古斯特。我们是朋友。”我无奈的喃喃道,低下头,转身离开。

      我只身来到席勒家。
      推开附着着藤蔓的篱笆,摇响了灌木旁的铃铛,然后顺着青石的小路向庭院走去。
      两旁的金盏菊稀稀落落地开着。
      这个时节居然还有花,看着这一丛丛金色,恍惚间心情倒好了很多。
      转过头看到席勒裹了毯子正坐在庭院里看书,他的未婚妻温柔的站在一旁给他的杯子里添着热茶。
      我心一沉,径直走了过去。
      “歌德?”席勒随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抬头看向我,正好对上我的视线,“好久不见了。”说着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我瞟了瞟他身旁的女子,没动。
      他挑眉,清了清嗓子说道:“卡利亚留在这里没关系。”
      我还是没动。
      席勒无奈地点点头,冲卡利亚抱歉的一笑。
      卡利亚温柔的微笑,转身离开。
      我走过去,毫不客气的拉过椅子,夺过席勒手里的报纸把它们扔在桌上,随后开门见山:“席勒,今天找你来是为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席勒端起杯子轻啄一口茶水,不问不冷的飘了句:“什么事?”
      “跟我走吧,我们离开魏玛。”顿了顿又补充道,“从此我给你幸福!”
      席勒的动作瞬时停滞了,纤长的睫毛不易察觉地颤动着。像是花费了很大功夫才平复了心情,继续喝着茶。他意犹未尽地用舌尖舔去了嘴角的茶渍,斜着眼睛冷冷一笑,轻言:“歌德,你是小孩子吗?”
      “我是认真的,没有在开玩笑。”我反驳。
      “但是我不想离开,”席勒转过头看向在庭院里浇花的卡利亚,补充道,“尤其是跟你一起。”卡利亚恰巧回过头,对上了席勒的视线,冲我们优雅一笑。
      很显然,我之前根本没有预料到席勒会如此果决的拒绝,我甚至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答应我,即使犹豫着,踌躇着,也是出于对于家人和朋友的愧疚。
      但是,他却说,他不想和我一起走,尤其是——和我一起。
      想说的话瞬间全都被堵在了心口,我深吸了一口气,却只觉得满心满肺的苦涩。
      “为什么?”最终我还是犹豫着问出了这句话。
      “没有为什么。”席勒看向我,一双琥珀色的瞳纯粹而深邃,像一对冰凉的猫眼石。
      是的,冰凉,冰凉刺骨。
      曾经的温度呢?曾经的迷恋呢?仅仅一年的分别,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见了?!
      “你是,有了比我更重要的人了吗?”我痛苦地问。
      席勒不置可否。
      我自嘲的笑了笑,站起身,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本来还以为你对我有所依恋,会跟我一起远走高飞。原来终究是我太瞧得起自己了。”我自我安慰般地点了点头,表情伪装的没有一丝不悦和悲伤,但声音却不自主的哽咽起来,将我的痛楚泄露了个底掉,“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一个过时了的我不该去打扰你。”
      “但是,你应该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的。”我俯下身,捧起席勒的右手在上面轻轻一吻,然后对他说,“毕竟是我,对不起你。”
      席勒用左手捂住被我亲吻的地方,半垂着头,声音几近细不可闻,“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们太年轻。”
      我慌忙转过身,克制住自己濒临爆发的哀伤,说道:“祝福你和卡利亚。你们很……般配。”
      “谢谢。”
      我落荒而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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