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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春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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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老城厢西面那条街叫做民主路的小路,一向是那些阔太太们不屑于看一眼的地方,倒是很多老板常常来这里走走。
这里常常经过一些做娼马子的漂亮娘们儿穿着规规矩矩的旗袍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遇到汉子就卖弄几下风、骚,给他们暗送秋波。要是你看上了哪个漂亮姑娘,满可以把她领回家或者在她的小院里和她耍子。
民主路的老住民不堪其扰,看着这些妞儿骚里骚气的模样,不知道多少家里汉子被勾去了心的婆娘在咬牙切齿。
民主路街道的尽头就是几家妓、院,春熙院不过是其中的小小一家,这是扬州的一家一等妓、院,姑娘们不算顶顶漂亮,可是这个三进三出大小的院落里生意红火一直是让周围的妈妈们心里面嫉妒的很。原因就是那个厉害的老鸨苏秋芝。
春熙院的妈妈黎慕青,取个艺名叫苏秋芝的女子,她本是个落魄的农家女子,性格泼辣,倒是颇有几分姿色,让她不慎落入风尘。这样的女子,对于那些久混风月场所的男人来说,除开刚开始的新鲜劲儿,远没有那些知书达理的女子来的细水长流。她能到现在这个位置,就是因为她的厉害的手段。
刚出来那会儿,苏秋芝的名气还很盛。与她同是天涯落魄人的那些女子,都一心想着要嫁给官老爷做阔太太,而惟有她,在卖身卖笑的血泪中涨了几分见识,知道天下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破烂货,还不如自己挣的钱来得实在。于是在那些大老爷身上捞够了钱之后,她就逃跑去了扬州做一个老鸨。
扬州是一个富庶的地方,地处两江交界口,也是娼妓事业发达的地方。
苏秋芝不骄不躁,安安稳稳的在一个远近有名的烟花场所租了一间小院子,做起她的买卖来。
苏秋芝性子泼辣,管人识人的法子也颇有一套,这些年来,从她手下红过的花魁不说有十个八个,起码也有三个四个。所以虽则春熙院不过是一个二十多人的小院子,但是生意一直红红火火。
如今已经是两个年头。她的生意逐渐做的大起来,苏秋芝的生活也慢慢地奢靡起来。
她常常听说那些洋小姐要像男人一样挑选夫婿,她也跟随潮流的像个男人一样包养骈头。这满大街的男人里面,十个里面起码有八个是他的倾慕者,三个的关系和她不清不楚。
她不引以为戒,反以为荣。无聊的时候就穿着妖娆的旗袍,像个阔太太似的邀约几个好友出来打麻将。斜斜躺在一个软榻上面,嘴里叼着一根芙蓉糕,身后一个漂亮的小青年伺候着,在吞云吐雾中聊聊八卦,日子逍遥得很。
苏妈妈生活阔绰风流,不拘小节,可是唯一让她在意的就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那个小宝贝疙瘩黎昕了。
黎昕可是苏秋芝的手心肉。那个孩子是她在做妓女的时候怀上的。不知道是不是妈妈的药出了问题,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了怀孕的种种迹象。确认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她没有怨恨那个在自己身体里面留下种子的男人,反而感觉枯竭的心灵就像涌入了一丝甘泉,死去的灵魂仿佛都活了下来,未来的生活似乎也有了盼头,那时候她只有一个目标,把这个与她骨肉相连的孩子生下来。
于是她才开始下定决心要逃往扬州。
那段逃亡是比她卖笑还要艰难的日子,当时时局比如今还要动荡,一个年轻女子独身在外十分危险,于是她扮成落魄的乞丐,一路沿街乞讨,饿一顿,饱一顿,不知道磨破几双鞋,才走到了扬州这里。
从那时起,她就决心要更加补偿陪着她在肚子里受苦的小宝贝。苏秋芝记得自己姓黎,于是给小孩子取了一个黎姓,意即使决不让这个孩子沾染一点风尘。
她把他打扮的漂漂亮亮,她把他送到扬州最出名的育婴堂,像个真正的富家子弟一样。
不过今天,却有人踢到了她的铁板。
有个良家女子的丈夫,说是沾染了不干不净的花柳病,女子跑到她的院子里面这里大哭大闹。原本这种事情也偶有发生,她也不会对这些人予以理睬,可是这个女人也不怕丢自己的脸,居然跑到他家小少爷的育婴堂里面大闹。弄得育婴堂的老师尴尬得不得了,直接把孩子劝退了。
可是现在,她的宝贝的美梦,都被这个可恶的女人毁掉了。
但是这个女人居然现在胆敢站在他的院子门口,对着她破口大骂。
看着这个女人的样子,苏秋芝的火气也上来了,“你这要去司门口的贱货,这不照照自己什么丑样儿,怪不得你家男人要偷腥,再说哪家的耗子吃的粮食吃坏了肚子,要怪到粮食头上呢?偷腥偷到我们这,还怪我们不成?”
这女人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管不住自家汉子,确实是让她脸上无光,这下被这个泼辣的女人说出口了,一下子就想戳进了她的心窝里。
女人绷不住脸,慢慢走了。周围偷偷挑起窗帘偷看她们的姑娘们,也收起窃窃私语,乖乖的消停的。苏秋只觉实在掩不住心中的焦急,懒得管这些姑娘,朝着后院自己家宝贝住的院落走去。
她的宝贝黎昕,是个比猫儿大一点的漂亮的小孩子,眼睛贼大贼大的,像要占住了大半张脸,头上眉毛上毛发稀疏,嘴唇颜色很淡,全不见痕迹。硕大的脑袋被一根瘦骨嶙峋的脖子支棱着,活脱脱洋小姐们喜欢抱在怀里打扮的小丑洋娃娃。
苏秋芝刚刚走进宝贝的屋里的时候,就听见黎昕像小动物似的尖嗓子细细的抽噎声。
苏秋芝心疼地拍拍他的头,可是许了不少好处,哄了他半天也不见好。
苏秋芝头痛的不得了。她这一个儿子不知道随了他那个不知道死哪儿去了的死鬼爹,性子倔强的不得了,哭起来简直天昏地暗,无法无天,苏秋芝那种风风火火的性子,怎么受得了他?
以前的时候,只要他哭的哄不住,苏秋之就操起拳头狠狠打他一顿,然后黎昕又哭得更厉害,苏秋芝再打一顿,他在哭,再打,再哭,再打。直到两人都累得不行了,双双睡下以后,第二天两个人双双没有事的一样,谁也不记得昨晚的不悦了。
但是今天苏秋芝想到,她家小宝贝黎昕儿恐怕是受了巨大的创伤,既不忍心打他,却又脑壳疼。于是学着她家院里最温柔的姑娘一样哄骗他。
黎昕火眼金睛,识出了敌人试图糖衣炮弹的阴谋诡计,誓死抵抗,绝不理对方,他娘被他弄得郁闷得很,于是只好让院里最制得了他的那个温柔姑娘去安慰他。
到下午的时候,那个温柔的姑娘才从黎昕的嘴里套出话来。
原来黎昕并不是因为被育婴堂的而哭泣,像育婴堂这种地方,大家都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胡言乱语就排挤自己的小伙伴,只有老师受了流言蜚语的影响。
黎昕哭哭啼啼的,不过是因为太开心了。
他说那个育婴堂挺恐怖的,经常有小孩子掉进河里淹死,或者卡在门缝里夹死,或者无意中被老师留在某个上了锁的空屋里,夭折。很多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的大人都把孩子接走了,而他们这些留下来的孩子里,也流传着一些恐怖的故事,于是他每每从学校里经历一天,就像是从鬼屋里出来一样。如今终于可以从那个恐怖的氛围中出来了,他不由由衷的感到欣慰。
苏秋只听到他的话以后,既为自己的马虎而懊恼,心里又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是苏秋芝刚刚松了一口气心又被吊了起来,因为她从自己的同行好友中得到消息,那些在前线打仗美国大兵要来这里了。而政、府对她们各个窑、子下来命令,要好好接待这些“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