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日撸三千

2、雨霖铃

　　春，色三分，两分尘土，一分流水。

　　黎昕小少爷在春熙苑中地位特殊。

　　他是妈妈疼爱的亲生儿子，众人该是由着他疼他疼得不得了。所以平时，只要黎昕在姐姐们面前卖个乖讨个巧就能得到一些甜嘴儿甜甜嘴。

　　但是关于今天国外人的事情，不是他想要讨个巧，笑眯眯地说上一句夸奖的话，大家就会告诉他的。

　　在这些女人的看来，那些外国人可是些如狼似虎的人。长毛在这些窑姐儿眼中，已经是顶顶可怕的人物了，可是外面那些有见识的女人提起这些人，就是毛骨悚然的样子。让她们不敢猜测，到底这些士兵可怕到什么地步。

　　但是这次她们却非要接客。

　　虽然士兵恐怖，苏妈妈已经得到消息，只要把他们伺候好了，以后苏秋芝的日子简直就是一马平川。
　　所以苏秋芝忙忙碌碌地挑选出了三个最有姿色的女儿，调、教她们，期望在这一段时间之内能够得到这些客人的青睐。

　　苏妈妈门路广，请来一个叫玛丽亚的修女给这些女子们上英文课。她们上课都是打打闹闹的样子，但是基本功不错，所以像什么，史密斯苏，史密斯杨什么的很快就学会了。再换上时髦的裙子，烫着当下最流行的卷发，那么就活脱脱是几个洋小姐了。
　　可是苏妈妈一招不慎，她让这些带去的女儿中，有一个是她的的宝贝心肝儿最喜欢的一位温柔可人的姑娘，她们这些大人都绝口闭口不谈关于这次士兵的事情，可是不代表小孩子没有好奇心。小孩子看着他最喜爱的大姐姐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趁着这些大人们去忙碌这些美国大兵的事情时候，跟着姐姐们溜走了。

　　就是这一溜就出了乱子。

　　跟去的苏秋芝的小乖乖黎昕果真是遭了殃。
　　具体情节已经是无人知道，唯有从好事之徒嘴中知道一点那场惊心动魄的“美国佬怒摔幼童”的惨案的真相。

　　“哎呀呀，那真是造孽哟，据说那个小孩子那双贼大贼大的眼睛，那样怒气冲冲的瞪着那群洋鬼子了，就像要要活生生咬下来他们一块肉一样。那眼睛鼓的，据说眼皮都要撑坏，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啦，那群洋鬼子看见了都心中渗得慌啊，立马在街上提起这小玩意儿狠狠一掷，我们听他发出一声像耗子的叽一声，就再也没了声音。那双贼大贼大的招子就再也不能瞪人呢！”
　　那些人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亲身经历一样。

　　而亲身经历者黎昕，此时正躺在床上享受苏秋芝难得的温柔。
　　在苏秋芝把黎昕接回家的时候，他那双占了大半个脸的眼睛已经药石无医了，就连城里最好的大夫，也看不了他的病。
　　黎昕虽然年岁小，懂事得也晚，但是小孩子天生的小野兽一般的直觉却不影响他明白周围发生的那些困境。从他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开始，他就变得恐慌起来。
　　他也不过两三岁大的小屁孩，有人告诉他黑暗里有鬼怪，他也相信了。所以他只敢在白天里胆大妄为。

　　然而从那一天起，他却一次白天也看不见，只要一睁开眼，就是黑暗。黎昕于是总是哭，他现在还是那么一丁点儿大，吃了半个月的药以后反而更加瘦骨嶙峋起来。那一次变故让他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肆意妄为地哭，他就像一只猫儿呜咽个不停。
　　苏秋芝被他烦的不得了，可是这个心肝宝贝儿打也打不得，看他呜呜咽咽简直担心他要哭得断了气。
　　苏秋芝无奈，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骈头张老板。

　　这张老板可是个大人物，多大像苏妈妈这种女流是不知道的，但是苏妈妈曾经亲眼看见他和扬州州长谈天喝酒，于是苏妈妈伺候起这个男人来也就格外战战兢兢、尽心尽力起来。
　　张充和张老板的确是个有见地的人物，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也心疼得不得了。他曾经见过那个叫黎昕的小孩子，长的丑，唯一就只有那双眼睛有点看头。

　　如今眼睛也坏了，张老板不免长吁短叹，派来自家小儿子去开导黎昕小少爷。

　　这大老板家的儿子去开导一个窑姐儿的儿子，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张大少是一个小绅士，每日遵循着父亲所说的绝对带好弟弟的，与弟弟同安共苦的好嘱托。
　　从那以后，张大少与黎昕的生活绝对绑到了一块儿。
　　张大少读书被罚站黎昕绝不坐着，张大少写字时黎昕绝不玩耍，张大少饿肚子黎昕绝不偷吃，简直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兄弟。

　　两人也时常“感情交流”，张大少比黎昕大不了多少，也是个骄矜的少爷性子。两人说不对口就开始对掐，张大少不怎么会打架，只会抓抓挠挠，黎昕继承他的母亲，本事可就多了，吐口水抓头发层出不穷。好在张大少终究大了那么一点儿，所以也往往是个平手。
　　可是从没落过下风的张少爷可是不甘心，常会气好几天。黎昕只有那么一个玩伴儿，张少爷不理他，他也只有眼巴巴凑上去蹭来蹭去。

　　久而久之，张少爷的伙伴儿们都笑张少爷屁股后面跟了一个跟屁虫，像只小哈巴狗儿一样好逗弄。
　　张大少又气又急，也加入了作弄黎昕的队伍。有时故意作弄他，装着生气的样子，看见黎昕讨好的样子就和别人一起哈哈大笑，看着黎昕那个丑样子做出各种可怜巴巴的表情来，感觉还真是像一只哈巴狗。
　　小哈巴狗可真逗，他们要他学狗叫，他就汪汪汪学得活灵活现，大伙儿被逗笑了，张大少也跟着笑，小哈巴狗也笑。
　　张大少偶尔会忘记带小哈巴狗的饭菜，但是这也没关系，因为小哈巴狗不过是一只小狗崽一样大小，喂他两块排骨，他也就饱了。

　　然而黎昕虽然小，但是还是偶尔能够理解到他们笑声中的恶意，有时候黎昕莫名难过的时候，就会躲到小院子里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时候他就会觉得很安静，很快乐，世界上好像只有了自己一个人。
　　黑暗，终于成为了掩饰眼泪最好的纱衣。

　　两人如此戮力同心，连苏秋芝看见以后都不免感到高兴，她想，虽然自己的儿子暂时上不了学了，但是有一个这样的好玩伴，还是能够让黎昕走出困境，这倒是因祸得福了。

　　如此这般，也不知不觉过了两三年。

　　而黎昕，也到了该去学堂的年纪了。苏秋芝告诉了张充和，央求他想个办法。

　　张充和看着门外和自己儿子打成一堆的黎昕，不由渐渐打量起来。
　　张充和看着这个懒洋洋地躺在地下的小孩子，发现这几年来他的眉眼似乎长开了一点，眉毛和稀稀涝涝的头发也长了出来，居然有一些他母亲的风姿了，这样子，细一看，倒不像一个丑陋的怪物了，只不过身子还是有些发育不良，显得瘦骨嶙峋的。
　　这样仔细看来，也是一个漂亮的小孩子。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张充和蓦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