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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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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灯过晏,这令月嵘有些始料不及,在赶回擎天雪崖的路上,不住地跟阿壮说着抱歉。阿壮无暇去思索原谅不原谅这类的措辞,只抚着伤处一心虚弱想着,糟了!门禁时辰将过,雪崖闭门,这下子进不去可要在门外苦苦受冻至明日清晨。
雪驹急速飞驰,阿壮披着月嵘的斗篷,紧束着他的腰身,唇色愈发深紫。她身子素来耐不得寒,幼时一场大雪险些要了她的命,更不比现在受了重伤。月嵘的额角也发起了冷汗,愧疚地拉紧缰绳道:“阿壮!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贪玩才误了时辰,纵使是跪求师父,也要让你进门去!忍耐啊!”
夜色在擎天雪崖上显得尤为浓厚,只求今夜仙邸内的宴请再迟一些结束,门扉未关,等着他们回去。
遥遥见着雪崖关口,雪驹更为卖力地驰骋而向,阿壮的脸色越发不忍看,她弱小的身子蜷缩在厚重的斗篷内,心里默数着蹄声硬撑着。
直到听见月嵘高呼一声:“到了!阿壮!我们回来了!”
阿壮虚弱的点点头,一颗心隐隐放下。月嵘下马将她扶下,见露出的一张苍白的小脸,深深自责道:“阿壮,我们回来了,我这就找医官来给你看看!”
阿壮微微摆手:“不……不必了月嵘师兄,我歇一晚就无碍了……”
雪崖的寒意肆虐,阿壮怀中的那盏极为喜欢的花灯已烛火黯然,月嵘安抚她道:“让你受苦了阿壮,这灯我定然再买个给你!”
大门尚未关闭,今夜因为君上驾临,擎天上神的宴会已经推迟了半个时辰,殿中的仙家们仍乐不思蜀,各个喝地酩酊。
守门的小童见了他们,急忙低声示意他们不要声张,轻声入门:“喂……你们轻一些!来这边!”
月嵘当即会意谢过他,拉着阿壮悄悄地由偏门溜入,果然遥见正门内昭桓立在擎天帝君身侧正在送客。
几位仙君走后,擎天与昭桓交代了几句什么便回去殿中,还有尚未喝饱的仙家需要招待,高暄之声响彻山崖。趁此时机,月嵘扯扯阿壮的手腕道:“我们进去吧阿壮!”
阿壮应声,将斗篷解开一些露出脸颊,才见着昭桓立在那里,她急忙顿住脚步不敢再向前走去。
月嵘自然不知晓她的心思,笑道:“不妨事的,昭桓师兄他不会怪我们晚归,只管进去就是!”
阿壮仍旧不前,月嵘拉扯地也越发卖力。
那边的声响惊动了昭桓,他侧过身,见着月嵘正拉扯着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向这边行来,便道:“嵘师弟,这身装束是才回雪崖么?那位是?”
阿壮一惊,心知躲不过去,认命地被月嵘推搡到昭桓跟前。还未等月嵘开口,昭桓望了眼阿壮道:“贩售花灯的?嵘师弟愈发能力超群,都能从几百里外的花灯会上掳了人家小贩回来。”
“啊!不是不是!他是……”
“唔,你定然是拿了人家的花灯没有给银两罢。”昭桓微微勾唇,望着宽大披风遮掩下的那张看不清的小脸道:“快些送人家回去,雪崖凡人待不得。”
阿壮的一颗心已经被那声小贩伤得七零八落,他果然不会在意自己,甚至从未知晓她就住在他的隔壁。
殿内有人在唤,昭桓拍拍月嵘的肩膀回身入门。月嵘哭笑不得地道:“得,到底是躲过去了。”
阿壮苦涩地一笑,道:“是呢……”
与心仪之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永远只能是她畏缩起来躲着他。或许,是他永不会注意到她。自己的样子,苍白的小脸,羸弱的身子,还有……锁骨上那道致命的被戾气所伤的痛处……被他所伤的痛处。
次夜,月凉,院中芙媞夫人化身而成的几株风眠树静默在窗外安眠。
伤口处结成的烈焰斑痕又重了些,歇过一日,又补了几口赤豆粥做晚膳,总算还了魂,阿壮捧着那盏熄了的灯火坐在窗前努力地想令它再度燃起。这时,风眠花的香气轻轻落在房内,这里沾染一些,那里沾染一些。被这样温柔的香味包裹,阿壮稍稍搁下对那抹烛火的哀伤,她抬起头,望见庭院里胭脂色的花瓣纷纷扬扬,便拎起小花灯推门步入院中。
今夜不曾听得相邻寝殿之中有练剑的声响,或许昭桓昨个儿累了一整日,今夜也好放松早些入眠。阿壮壮着胆子懦懦穿过月亮门靠在恒榕殿外,踮起脚尖儿悄悄朝里一望,果然,黑灯瞎火的,昭桓和英招皆不在。她复又向恒榕殿的院落内躲了躲,仍没有望见真人,遥远看见正殿堂中挂着的昭桓越龙画像,那是天王孙钦赐给他年少十七岁时的寿礼。十七岁仙龄那年,昭桓只身一人出征大荒地,斩获逆贼越龙,震惊六界。
望一眼,再望一眼,仅一眼,便匆匆收回眸光,阿壮贴着花墙,脸儿红红地,手指尖儿还紧攒着胸口。
“生得果真好看……”她在心中想着,强迫自己收了心,生怕被别人发现似的,拎着灯火一路溜回自己院中。
风眠树下,阿壮挖开一只土洞,把小花灯捧在手中,打算将它填埋进去,祭奠一场将亡的爱情。月嵘说,遇见一盏喜欢的花灯请回来,便离姻缘不远矣。她买不到爹爹送给娘亲的那种小兔子灯,选了这只圆月般胖嘟嘟的花灯,如今灭了,果然是灵验不得了。
“你在做什么?”
“啊——”
一道冷冽的声音突遭传来,阿壮吓得手一松,花灯径直掉落了下去,正好歪在她挖好的洞里,这下子彻底作废了。
她无暇花灯急忙回过头,见着昭桓不知何时手持长剑立在门口。心口突突跳个不停,方才竟然被他吓得坐在了地上。
“喔……”昭桓踱步走进了些,将阿壮从头到脚瞧了个仔细:“你是那日父君宣人带回来的孩子罢。”
“嗯?!”阿壮抬起两汪秋水大眼:“你知道我?”
昭桓微蹙眉宇:“原来就是将你安排在此处,父君命我教习你剑法调息你的内气,可是叫‘大壮’的孩子?”
阿壮愣愣反应了半晌,或许这一切来得实在突然,她木木点了点头,昭桓挑眉道:“如此便省事,教习从明夜戌时开始。”
他才回过身,咕哝着一句:“怎地是个蠢货……”又突然想起些什么,与阿壮道:“子午宫与恒榕殿内供养着千年冰霜,以后不准在风眠树下燃火,会伤及母后的灵脉,记得了。”
阿壮乖乖地望着他点头,今夜他跟她说了好多话呢。
“知道了还不将你的火种收走?”
“啊?哦!”阿壮才反应过来,黑夜中的昭桓神君越发让人移不开视线,她手忙脚乱地将那盏花灯尸身挖出来,有些愧赧的道:“这灯本来就是燃尽了的……怎么也弄不亮,才想着埋掉……”
昭桓显然无法理解,他微微走近了些,看着那盏胖嘟嘟的灯盏,有些抑郁为何近来雪崖新来的门徒师弟们都越发喜爱女儿家才研究的东西。他有些无奈地拂袖回身离开:“不许在院中燃着就是了。”
嗯?阿壮见他走了还颇为失落,可是一低头,满天神佛啊!花灯竟然好端端地燃起来了!
“多谢师兄……”阿壮双手捧着花灯,灯火冉冉映在她宝石般璀璨的瞳眸。嗳?他已经走的远了。被迫留在雪崖养伤也有一段日子了,若是真的逃不过千日一劫,不知晓这心意该不该在临死之前诉说。
阿壮默默地掐着指头算着,不足八百日了啊,若元神真的毁掉了,她会在什么地方呢?算了,她努力地摇摇头,只将对昭桓的心意也一起封印在伤口里。
翌夜,戌时未至,阿壮早早换了弟子操服,握着青玉剑立在月亮门下等候。雪崖弟子们每人一把青玉剑,雄厚笨重,阿壮举着自己练习一番,才一会儿就酸痛地吃不消了。
夜是雪崖最肃杀时分。但偶尔晴空,有微弱的月光映在落雪的屋檐,伴着倾散的风眠花瓣,静谧美好。阿壮的身影斑驳在梨墙,纤弱瘦小,却有力量。这样等待一个人赴约,还是头一回呢。
“不错,还算守时。”昭桓环抱着长剑立在她身后,原本觉得这弟子弱不禁风,定然毅力不强,但看她持剑的姿势,倒还算有模有样。
阿壮旋身见他,脸一红,趁着夜色别过去呼扇了几下,又匆忙回头站好,行礼道:“昭桓师兄……晚上好。”
晚上好……昭桓黑线几根,点点头,身后的英招跟着走了过来,温顺的伏在他身旁。阿壮见了,两根腿向后本能地退了一步,十个指甲磕在剑柄上微微作响。
昭桓见她害怕的样子,不露痕迹地一笑,摸摸英招的脑袋,道:“阿招回去罢。”
那兽闻言,果真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回恒榕殿去,经过阿壮的时候,还侧头望她一眼。阿壮自然极力镇定目视前方,心里却念了一万遍菩萨经保佑。
这个大家伙每次见到还是会将她吓一跳的。待英招回去了,阿壮暗自松了口气,又恭敬对昭桓道:“有劳师兄教我习剑。”
他也知道雪崖与东海的亲事么?阿壮有些出神的想着,他会乐意应允这桩亲事,也曾想过未过门的妻子样貌如何么?
夜色中,昭桓的衣袍被阵阵山风吹拂地招摇却不凌乱,他目光深邃地刻在面前的弟子娟秀的脸上,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呢?父君大人连夜召他去命他教习此人,用意何在?
他不善于也不关心这些,此人破天荒被他思索一番,只因为他一眼便洞悉,这个裹在宽大的衣衫之中,样貌柔弱,正恭敬站在眼前的门生——
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