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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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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前头院子里的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欢闹声依旧不停,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感觉静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刹那被冻结了一般。
男人站在门口,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都没做,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所有的视线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坐在摇椅上,背对着自己的男人。
虽然被椅背遮掉了大半个身影,但依旧能看得出是个比较瘦削的人,穿着一身泛白的布衣,也懒得挽个发髻带上冠巾,只是很简单地梳理了头发,以两鬓的发丝为带,拢到脑后扎了个挺勉强的辫子,稍稍约束了一下披散的头发。
那人似乎在讲着什么故事,在他面前围成一个圈的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也会嬉闹一番,他也不会生气,就那样等着孩子们闹完了,才继续说下去。
距离有些远,飘散的话语已经让人听不清那人到底讲了什么,但从孩童清脆的笑声和那明媚的笑容看,应该是讲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杨过就这样站在屋门口,静静地看着,只是他那身影于周边的院墙比起来,都算是突兀得高了,如此引人注目的家伙站在那边许久,再怎么样也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院子里的孩子们也渐渐发现了他的存在,一个个指着他叽叽喳喳不知道说着什么,但那个人并没有起身,或者转头,似乎他并不曾察觉到一般。
反倒是孩子们比较自觉,见有客人拜访,一个个笑嘻嘻地起身道别,从院子里跑了出去,经过杨过身边的时候,还会好奇地打量杨过,毕竟是个从未见过的外乡人,好奇是难免的。
杨过也回以微笑,这般懂事的孩子可当真少见,回头也许该买些糖果奖励一二。
只不过,孩子们是跑光了,他反倒是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这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让他反倒是有种想转身逃跑的念头。
不过,这种念头远远不及更想见一见那人的情感,抬手,在门扉上敲了敲,示意自己要进去了。
那人也没有个表示,便是这般静静地坐着,甚至姿态也没有换一个。也不对,并不能说是没有变换姿势,而是继续摇着摇椅,不发一言。
抬步迈入,院门的门槛并不是很高,大概也就只能起到阻拦漫过脚踝那么高的水罢了,只是这一块地区的地势较高,倒也很难会出现被水淹没这种情况。
杨过刚迈进院子一步,坐在摇椅上的人似乎动了动,好像是因为迈入院子的那一步,让他有种私人领地被侵犯的不自在感。杨过并没有急着迈入第二步,似乎在等着院子里那人的回应。
似乎是过了许久,那声音才隐隐传来。
“进来吧。”
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但在某人的耳中听来,却无异于天界仙乐,连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院子不大,横竖也没超过三丈,院子里除了种了一棵大杨树以外,也并没有其他的杂物,像寻常人家院里都有的石磨盘、捣臼、柴棚都没看到,甚至连基础的晾晒食物的簸箕这些也都没看到,干净得根本不似个人家。
杨过迈步走去,杨树的树叶在风中发出婆娑的声响,投下一大片斑驳的阴影。
那人面前只有小孩子坐的板凳,凳子不高,连到他的小腿一半高都没有,但杨过也不介意,就这般坐了上去,与其说是坐在板凳上,反倒是更像是抱膝坐在地上,三尺多长的玄铁剑也是剑尖拄着地,松松垮垮地背在身后。
那人几乎没什么变化,杨过定睛细视,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好好将自己打理干净,鲜少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现在也是一样,发丝一丝不苟地捋到脑后。衣衫虽然是洗得发白的旧布衣,但也不会让人看出有多么寒酸,并且还愣是让人看出一丝飘然出尘的气息来。
“你……”
杨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问对方这些年过得好吗?还是质问对方当年为什么要做出那样荒谬的决定?千言万语尚不及多看这人一眼。
“请问,你是哪位?”
杨过为之一愣,从未想过会等来这么一句话。
“不好意思啊,”那人往后靠了靠,刚刚看上去还算挺拔的身子,一下子就陷了下去,软软地靠在椅背上,说道,“听声音,大概,我并不是你认识的人吧……”
“怎么会……”
“我可是在这儿出生长大的,再者说了……”
那人顿了顿,指了指自己无神的双眼说道:“我可是先天目盲,连这城都没怎么出去过,怎么可能认识你?你一定是认错了。”
弄错?
微微摇了摇头,杨过可不相信这种怎么看都漏洞百出的解释,一个人再怎么长得相像,说话的语气、语调、语速又怎么会一样?更别提脸上那一模一样的疤痕还摆在那儿呢,套用这人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你这糊弄谁呢?骗鬼啊。”
不过杨过也并不愿直面拆穿,要是把人给弄得恼羞成怒再次逃跑可就不好了,相比起那样,还不如像现在这般,就装傻充愣好好说说话便成。
“是么,那也许真是我弄错了也说不定。”
杨过没表现出认错人的尴尬,更没就此而起身离开,反倒是坐稳了身子,跟孩童般抱膝盯着那人的脸看,就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这人嘛,不管是谁,一直被人盯着看,总会觉着浑身不自在,倘若这人当真目盲还好,但要是睁眼装瞎,那这破绽可是会随时暴露出来的。
“你,看不见,会不会不方便?”
反正打从心底就不信眼前这人的瞎编胡诌,杨过也就权当是随着某人的兴致,陪他演一场。
“习惯了,也就那样。”
似乎是为了取信于人,那人还特地连头都没回,看也不看地就伸手过去,取过茶几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因为眼睛看不见,也下不了田地,小时候我就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同龄人的身后,坐在乡学馆的窗户底下听先生们讲学。”
“习惯之后觉得这样似乎也挺好,除了看不见,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将手中的茶盏放回,那人继续懒洋洋地倚躺在竹架藤编的躺椅上,“现在靠着带带孩子,教他们些知识糊口,活得倒也惬意自在。”
对于这一点,杨过还是相信的,那人就是这样懒散的脾性,要不是时事所迫,像这样平淡的日子才是最适合他的。
说起这一点,杨过心中也不由得一阵好笑,对方大概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那个愣头青,才会临时编造这么拙劣的谎言,虽然看似伪装得不错,但平日里的生活习惯总是没那么容易遮掩的,若是十几年前的自己,说不定还真会被唬住,但放在现在,却是小看自己了。
实际上杨过不是不明白那人的心思,那人无非就是想画个可望而不可即的饼,既不会让自己一时想不开而寻了短见,又可以借助漫漫时光消磨意志,毕竟画出的饼终究是不能充饥的。
若是十年二十年的,那是咬咬牙等也就等了,虽然人生没几个十年二十年,但又不是等不起,他杨过就是这么一个执拗倔强的人;可一开口就是一个以千年为范围的时段,任谁只怕都是要考量考量了。
那人只怕心中亦是这样打算,才会留下个以千年为期限的画饼。
不过……
嘿嘿,千年谎言一朝散,这回倒是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不过就算他这次吹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自己也是绝对不可能放手的了。
氛围渐渐陷入尴尬的地步,双方都已是心知肚明的人,一方搜尽脑浆想临时编造出一个可信的谎言,而另一方则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听信任何谎言,而这沉默的时间拖得愈久,只怕愈加麻烦。
“你……你要找的人是你什么人?”
沉默终究还是被打破了,那人开口问道。
“他啊,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一个人,”杨过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扬起的嘴角让看上去沧桑的脸庞也带上了一丝柔柔的暖意,“是我喜欢的人。”
“……”
坐在躺椅上的人似乎也没预料到会是这么直接的一个回答,愣愣地还没回过神来。
杨过也不在意,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想要将这十数年来闷在心里的话都在今天给说出来一般,继续说道:“虽然有些羞耻地难以说出两情相悦这种话来,但那人自己心中也是与我一般心意,只是他顾虑颇多,瞻前顾后又担惊受怕,结果做了逃避之事。”
“他留下的那封信,我翻来覆去看了十几年,每一个字每一笔划都深深印在心里,反复琢磨着他话语里的意思,和他写下这封信时的心绪感受。十几年了,我晃荡江湖,渐渐也明白了他昔日所担忧的事。”
“若尚未知晓未来世事,则一切皆有可能,即使面对危险困苦也有勇气应对,总觉着天无绝人之路;可若是知晓了未来世事,那就不一样了,若将来人生困苦则会有心改变,想着逆天改命,换个满意未来;但若看到亲近之人将来平安顺遂,则担心受怕,深怕做错一件事导致旦夕祸至,因着自己的举动而让旁人受苦。”
“襄阳尚有几十年气数,却朝夕即破,世事发生变化,既定未来自然亦变,想来这才是他忧心的地方。因此,与其惶惶面对不可测的未来,因着自身存在而让旁人受难受苦,倒不如将一切掰回原路,让我能继续走上那条平安顺遂的未来道路。”
“只不过,他似乎想差了一些事。既然既定的未来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改变,那么,自然能通过自身的努力,将偏离的未来重新再争回来。世事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何必这般悲观呢,”说着,杨过降低了声音,似是自言的喃喃,又似是不满的嘟囔,“他却是不知,他自以为离开便能将一切还原,实际上一切早已改变,世事已经不是他的离开所能还原了。”
“……”
那人没有说话,反倒是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深思什么一般。这反常的沉默,一点也没让杨过觉得不自在,反倒是让他心里乐开了花。若真是一个仅长得相像的外人,那么这时候应该如同听故事的人,该好奇地问询故事的下一步发展,而不是现在这般如当事者般陷入沉思。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杨过面上不显,状似深情,但心里早已笑意满满,“不告而别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只是一种逃避。一方的逃避,只会换来另一方的苦苦痴等,而不会是所期望的断情绝欲,开始新人生。”
“你说是么,阳叶……”
“嗯。”
顺着话头,那人在沉思中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但随即回过神来,视线不自觉地和杨过对视了一下,似乎是看出了他眼中暗含的深意,又滑了开去,盯着地上的沙粒开始目光放空,竭力装出一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杨过没说话,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人,只是稍微试探,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剩下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这人便已足够。
被杨过用那样看穿的眼神盯望着,那人只觉得自己的厚脸皮也有些被盯得隐隐发烫,即便是转瞬即逝的失误,被发现了,也就无从辩解了。
那人沉默了许久,似乎也是知道自己露出的破绽太多,已经是再也难圆其说了,只得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苦笑一声说道:“我输了,认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