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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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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言大人!皇上病危,宣您立刻进宫!”
“什么?皇上病危了?怎么会?”
“不知道,言大人,您抓紧时间,跟奴才走吧!”
“快走!”
言苏记得那是个深秋的夜里,天下着大雨,闪电时不时划过天际,降下一道道银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便仿佛是天上有人在往地上倒水一般。
进入宫门的刹那,一道闷雷声倏然炸响,言苏坐在轿中,心头没来由的浮起一阵不安。
进了霜华宫,宫人都是一脸紧张,郑公公一看到言苏,立刻迎了上来,“言大人,这边请。”
那时言苏入朝为官不久,在少府台任尚书一职,为先帝整理收发文书、保管图籍,很得先帝器重。
寝宫内灯火通明,四个御医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言苏没心思去听,绕开他们后走到了龙床边。
先帝李建民面色惨白、双唇干裂,眼窝深深凹陷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言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刚要在床边跪下,李建民已经对他伸出了手,“言苏,到近处来……朕有话要同你说。”
言苏半个身子靠在床上,凑近李建民,握住了他的手,“皇上,您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记得三日前他最后一次见李建民时他还只是感染风寒略有些咳嗽发烧而已,怎么短短三日就严重到这般地步?
李建民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朝守在一边的郑公公挥了挥手。
郑公公领命退下,同时带走了寝宫中的御医和所有候着的宫人。
“言苏,朕没有时间了……你仔细听朕的话。”李建民的声音很虚弱,时轻时重的发音让言苏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断气。
言苏不敢打扰他,重重点了点头,紧紧握着他的手。
李建民轻轻阖了下眼睛,艰难地说:“朕一死,后宫必将掀起夺储之战,言苏,朕……任命你为顾命大臣,请你……将太子送上皇位。”
言苏闻言心中巨震,眼眸倏然瞪大,似乎无法理解李建民的话是什么意思,“皇上,太子殿下本来就应该继承皇位,何须人保?”
李建民咳嗽了两声,继续说:“言苏,朕所指的太子……并不是骜儿。”
一句低喃,让言苏猛地一震,他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直蔓延上来,将他整个人都冻结住了。
“您……您要废太子?”言苏愣了片刻,说出这句话时牙齿都在打颤。
李建民艰难地点了点头,目光有些苍茫地望向头顶的床帐,“我本以为骜儿最有治国的才能,谁料到……他心思不在天下。言苏,朕写了一份诏书,藏在御书房的书架上,你……”
李建民说到此处,重重喘了几下,言苏还愣在他的话中,根本就回不过神来。
便听李建民又道:“骜儿和翼飞向来感情很好,朕……实在不想看到他们兄弟相残,而你……是朕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妥善处理这件事的人。”
言苏到了此刻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那种跳动的频率几乎让他胆战心惊。他说不出话来,握着李建民的手在微微颤抖,他脑中一片混乱,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突然这样发展。
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措手不及。
窗外,一道惊雷突地砸下,骤然响起的雷声让他猛地战栗了一下。
李建民望着他,又道:“言苏,朕的桌子下面有一个暗格,那里……藏着燕符,你要记住……”
李建民低声叙说了打开暗格的方法,言苏这会儿终于有了些反应,边听边点头,把李建民的话都牢牢记在了心上。
“还有一件事,言苏,你爹娘……是被人谋害,朕一直……想向你道歉,若不是因为朕,他们不会死。还有王逸的爹……”
李建民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这里,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言苏心中一紧,得知爹娘竟是被人害死,他只觉如遭雷击,整个人动弹不得。
寝宫的门在这时被人猛地推开,浑身湿透了的王逸冲了进来,郑公公在他身后,关上了寝宫的大门。
“言苏?你也被叫来了?”王逸冲到床边,大睁着眼睛惊讶地看着言苏,言苏却还沉浸在惊讶中,根本就答不上话来。
龙床上的李建民直咳得口角溢血,王逸见状,忙拿出帕子为他拭去血迹,一边急切地说:“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御医呢?”
“晚了,御医已经救不了朕了,王逸,言苏以后……就交给你了,你要……保护他。”
“皇上,您说什么?什么保护言苏?我听不懂啊。”
“言苏以后……会有很多麻烦。你答应朕,要一直守在他身边,答应朕……”
“我、我答应您,我答应您,如果我保护不了他,我就带他走,我们走的远远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李建民听到这句保证,欣慰地笑了笑,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一张口,鲜血便不停地涌出来。
王逸见状立刻起身冲到了寝宫的门边,拉开门大吼:“御医!快来看看皇上!”
御医连忙冲了进来,他们拉开仍陷在呆滞状态的言苏,团团围住了李建民。但是他们终究没能救下李建民,一刻后,四个人齐齐跪在了龙床边,领头的御医高喊:“皇上驾崩了!”
王逸猛然瞪大了眼睛,冲过去不信地大吼:“不可能的!皇上刚才还在跟我说话,他不可能驾崩的!”
“王将军,皇上真的驾崩了!”
伴随着御医的这句话,天空中再度响起一阵可怕的惊雷声,言苏被雷声惊醒,猛地转头看向李建民。
李建民闭着眼睛,脸色灰败,再没有一丝生气。
郑公公领着一干宫人跪在门口,闻讯赶来的后妃已经大声哭了起来。
言苏脚步虚浮地走到郑公公面前,低声开了口:“太子殿下和三位皇子接到消息了吗?”
“奴才已经派人前往送信。”
“郑公公,关上寝殿大门,我有话要问你和四位御医。”
“是。”
不顾后妃在门外的哭喊,郑公公关上了寝殿的大门,和四位御医一起等候言苏问话。
王逸瞪着眼睛一脸疑惑,想问什么,言苏却用手势阻止了他,并用眼神示意他等下再说。
言苏面对四位御医和郑公公,低声说道:“皇上驾崩前任命我为顾命大臣,现在我要你们老实告诉我,皇上到底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个问题,四位御医的脸上都浮起一丝慌乱,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同朝着言苏磕头,颤抖着答话:“皇上似是被人下毒。”
“是什么毒?”
“还不确定,但是仅凭病症,可以判定是某种慢性毒药。”
“毒药从何而入?”
“应该是平日饮食。”
言苏闻言皱起了眉,沉思了片刻,又问:“我爹娘是否也是中了此毒?”
太医闻言浑身一震,好半晌才答话:“言大人,此事……是皇上怕您难以承受,让臣等不要告诉您真相的。可是,谁都没有料到,皇上居然也中了这种毒,此毒无色无味,入体后也无法察觉,一旦发作,便会暴毙而亡。”
言苏的手握紧了拳,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雪,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随时会倒下一般。
王逸忍不住担心地扶住了他,生怕他受不了刺激倒下去。
过了许久,言苏才又开口,这一次,他是对郑公公说话,“彻查御膳房,一定要将下毒的人找出来。”
“是,奴才明白。”
夜已经很深了,霜华宫中满是哀恸的气息,漫天飘落的磅礴雨珠似也在为李建民哀悼,下个不停。
燕京陷在一片迷蒙的灰色中,言苏站在御书房的窗边朝外望,只觉得这天地间都布满了绝望。他的手上紧紧握着李建民的遗诏,遗诏上写明了要另立太子李翼飞,并由李翼飞继承皇位。
在他身后不远处,王逸沉着脸,握紧了拳,也绷紧了身子。
他已经从言苏那里得知了先帝对言苏说的话,很多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就这样突然被推到了脑海中,而且逼着他接受。
许久后,王逸突然走到言苏身边,两手扳着他的肩膀,强迫他面对自己,低吼着问:“言苏,所以说,是有人为了篡位,杀了我们的爹娘?”
言苏看着王逸不答话,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上有一道淡淡的齿印,是他自己咬出来的,他眼中泛着水光,仿佛想哭,却哭不出来。
“言苏!你说话啊!”王逸用力摇晃言苏,这一刻,体内积攒着的暴躁几乎要让他发疯了。
“是这样。”言苏终于答了话,声音很轻,仿佛有气无力。
王逸愣愣地放了手,踉跄地倒退了两步,摇着头低喃:“为什么?你爹是御史大夫,我还可以理解,为什么要杀我爹?为什么啊?”
“为了兵权。”
“兵权?我爹不过只掌管三分之一的兵权,他若要篡位,为什么不去偷皇上的燕符?”
“燕符启是说偷便能偷到的?你爹刚正不阿,一定是对方劝诱无效才起了杀机。王逸,那兵权现在在你手上,你也会有危险,我要想法子卸下你手中的兵权,你先做好思想准备。”
“我不要!我倒要看看那人是谁,我要杀了他!”
王逸暴怒地大吼了一声,刚吼完,言苏就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急道:“王逸!你不要冲动啊,冷静下来!皇上告诉我们这些,不是为了让我们去白白送死的!当然要杀他,当然要报仇,但不是现在!”
“你让我怎么能冷静啊,言苏!”
“好,如果你做不到冷静,你就什么都听我的,王逸,我答应你,我们一定会为爹娘报仇的!”
磅礴的雨声中,十九岁的言苏向王逸立下了承诺。那一夜,他强迫自己长大,强迫自己接受了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事实和担子,也强迫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退缩。
王逸从暴走中冷静了下来,他低头看到言苏拿在手上的遗诏,看到上面的字字句句,瞪着眼睛问:“皇上要立李翼飞?那李晏骜怎么办?”
被废的太子,在新皇登基后将会一无所有,而如果李晏骜不服遗诏想要争位的话,他甚至可能丢了性命。
言苏低头看着那份遗诏,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很平静,乌黑的眼眸中晃动着的光影也是淡淡的。
雨下的益发大了,现在所有人都集中在李建民的寝殿前,御书房附近,就只有他和王逸两个人。
半晌后,言苏抬起头看向王逸,那一瞬间,王逸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满满的坚决,“这份遗诏,便当它从来没有存在过,我会让殿下登基。”
“什么!你这是……”王逸满脸震惊,甚至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言苏如此疯狂的行为。
言苏将遗诏藏入袖中,再度开口:“皇上是因为觉得殿下心不在天下才要废他,只要殿下登基后当个好皇帝,我就没有违背皇上的初衷。”
“可是,这样对李翼飞不是太残忍了吗?”
“是,但殿下从四岁起便被立为太子,翼飞本就不应该有夺储之心。何况他们兄弟间的感情那么好,翼飞应该不会抢殿下的皇位才对。”
“可是,你甚至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和李翼飞或者柳妃提起过这件事,万一他提过,你让李翼飞和柳妃如何服气?到时只怕更是一片混乱。”
“再混乱,有大燕律例和燕符,就没有人可以反对殿下登基。”
王逸听到此处,已经明白言苏是下了决心,而这个决心,不会因为他的劝阻而做任何改变。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是李晏骜?”
言苏听到这个问题,失神了一瞬,半晌后扯了扯嘴角,苦笑着答道:“因为,他本就是因为我才不想要这天下,而我,希望他成为一个千古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