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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轻罗小扇扑流萤 ...

  •   端午一过,铺天的热浪汹涌而来,午后下了一场雨,天青云霁,草新花鲜。天凉爽了不少,可心里的烦闷未消。因为和韩凛的亲事不成,她有种前路无依的彷徨。这个年纪的闺阁少女,大多慕恋檀郎。她好像生生落过了这一节,只想找个人,不用大富大贵,也无须貌比潘安,只消人品贵重。奶娘说她是千金贵体,自有好姻缘等着。

      她坐在廊庑下,一手支腮,头埋在臂弯里。看着假山下匍匐在地的红玫瑰,娇艳欲滴的花瓣沾了泥土,丝毫不损它的美。

      漂亮的花儿,没有人照料,总是要受欺负。她再尊贵,比不得公主皇女,再说了,人有娘照看着。若是娘还在,必然不会委屈了自己。她爹么,不抱期待比抱期待好。

      她摇头苦笑,婚事向来是身不由己。起身紧了紧画帛,迎上手拿披风的宋妈妈。

      “姑娘,骤热骤寒的,雨后地上是湿气,您还是少来的好。”宋妈妈语带关切,眉心枯起,“长公主着人送来了锦缎,您过去看看吧,看看做个什么好。”

      宁月见回府两天,长公主的赏赐就到了。南唐的王侯公主皆有汤沐,长公主的赏赐亦有不少,她常常是谢恩收下,束之高阁。

      “有天水碧和霞光锦,姑娘。”宋妈妈的声音依旧很平板,这两样极为难得,整个南唐能有的,只怕五个手指数的过来。

      她脚下一顿,复又穿过如意阁的大厅,往暖阁去,头都也不抬一下瞧那精美绝伦的锦缎,坐在梳妆台前,道:“我去谢恩。”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若没一点表示,只怕惹人闲话。

      她带着奶娘丫鬟从廊庑下穿过,来到前院的书房,这会儿蠓虫猖狂,虽说熏了艾草,也抵不住攻势,不一会儿,她脸上就被咬了两口,又痒又疼。

      宁府的书房灯光通明,两个清秀的小厮侯在门边福礼道:“姑娘来了,您稍等一会儿,里头在见客。”

      南窗上印着个高鬓的女子身影,不是长公主是哪个。

      许是里头的人听到了动静,派人把她请了进去。

      一踏进书房,她就意识到气氛不太对,执礼相见之后,她瞧瞧打量众人的神色,宁太傅气定神闲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抚须,面上带笑。长公主虽高傲依旧,面上绯红,胸脯起伏不定,好像在极力抑制怒火,而跪在地上的柳姨娘,脸色白的像纸,一戳就会破。

      难道是长公主罚柳姨娘?这个府里长公主说一不二,柳姨娘是蝼蚁一般的存在,神仙打架,也殃及不到蝼蚁啊。

      “柳氏,下去吧。”长公主这人是心高气傲,根本不屑践踏蝼蚁,一招手将人打发了。她露出一个矜贵的笑容,定定的看着对面的人,慢吞吞道:“月见来了,你越发水灵了,韩府的水土格外养人些啊。”言下之意,意思宁月见在宁府过的不好。

      俗话说,娶了后娘有了后爹。长公主能有如今的地位,除了出身,亦有手段。她对宁月见的态度,不刻意讨好,也故意虐待,总之吃穿用度比起宁夫人在世时还要好,但是教养问题,她没有插手。有点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世上多是趋炎附势,跟红顶白之人,底下人要为难主子,并不是难事。宁月见使了几次手段,让他们服服帖帖。长公主知道以后,反倒对宁月见亲厚了些,带她出席权贵宴会以及协理管家。宁月见猜想,长公主是个厉害的人物,所以不屑欺负弱者,有心结交强者。

      堂堂长公主对后辈说酸话,并不符合她的气度。宁月见将近来的事在心里舀了一遍,难道是她散布周子顾做娈童的事被发现了,她可是让人装成郡主府的人说的,顺藤摸瓜,查也是查到郡主府。

      “殿下说笑了,这天天躺着养伤,这不养肥了。”她笑了笑,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长公主脸色复杂,少了咄咄逼人的意思,大约是想到她的伤是郡主所为,有些不好意思。又问起她的手臂来。来来回回说了几句闲话,气氛好了许多。

      “你手也好了,亲事要提上日程。”宁太傅沉吟道。

      宁月见循着他的话音看过去,气势巍峨,嘴角含笑,负手立在案边,父亲期待女儿出嫁的欣慰样子。她心下一沉,有些到喉咙边的话吐不出来。

      “本想再留你一留,圣体违和,有些事要早做准备。”长公主审视她灯光下的脸,似乎颇为高兴,抚了抚鬓边的凤钗,抿嘴笑道:“过些时日,我再向圣上请旨,封你为县君,韩府不敢小瞧你。”

      前头的意思是说要他们早些成亲,若是皇上驾崩,只怕守孝三年,不让嫁娶,耽误时日。后头拿话真真让宁月见吓了一跳。一般来说,王爷的嫡女封郡主,公主的女儿为县主,县君一般是王爷庶女抑或不得宠公主女儿。不管怎么说,封都是皇家血脉。她是驸马前头夫人的女儿,怎么算,封不到县君吧。只是长公主开了口,这事怕是十拿九稳。

      天下掉馅饼的好事,砸的宁月见有些头晕,她轻轻展开笑颜,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福礼道:“殿下厚爱,月见惶恐,这事不合规矩,还请殿下收回。”

      这孩子,看着简单,倒有几分傲骨。长公主面色变了几变,拂袖道:“这事不急,你慢慢想吧,我有些乏了。”意思是要宁太傅劝劝女儿。

      长公主一走,宁太傅指着椅子让她做了,饶有兴趣道:“不可意气用事,殿下是好意。长者赐,不可辞。”

      她嘟嘟嘴,视线对上宁太傅,“名不正,言不顺,我不想被人供着。”她又看看外面,咬牙道:“我和表哥的亲事不能成,爹,还是算了吧。”

      宁太傅闻言眉毛都没抬一下,那双眼,洞若观火,细细从女儿脸上扫过,几乎要看到灵魂深处,叫人好不战栗。

      “你和韩凛的事,当年是你娘定下来的,你外公做的主。你是个聪明的,当知人无信不立。县君虽比不上公主,也是有封号的。”

      有些事,不去想不代表不存在。舅母和外公的态度,明面上口口声声是为她好,私心想来是嫌弃她。宁月见不是不知道,只是总把他们往好处想。韩凛十多岁成了东宫侍卫长,担起保护太华的责任。韩府有心攀高枝,她就算不得什么。她只是伤心,那么看重的感情,原来也会被利用。

      “爹,算了吧,没有缘分强求不得,勉强在一起也会被怨。”有些东西破了就是破了,补上也有裂缝在。

      宁月见准备的一肚子话,最后只能化为无力的一句。

      宁太傅心里狠狠一抽,哼了哼,故作轻描淡写,“全了两家颜面,我也不计较。你是我女儿,不用受委屈。满朝的好儿郎多的是,至于县君,是殿下的一片心,有封号到底不一样。”

      宁月见气定神闲坐在小南窗边,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面上也松泛不少,露出暖暖甜笑。宋妈妈叹了口气,捡起案上的小瓷瓶,倒出一点粉末来,细细抹在宁月见面上的红点上,笑道:“仔细闻闻,这味好闻的很呢,歇一觉,到底就好了。姑娘,别怪我多嘴,你是老爷的亲闺女,哪有爷娘不疼闺女的。”

      小瓷瓶是宁太傅着人送来的,宋妈妈暗道阿弥陀佛,姑娘跟父亲怄气,吃亏的总是姑娘。姑娘年纪小,心事多,又不肯说,头上居然有了白发。那日她瞧见,心都要碎了,又不敢说,只悄悄拔了。

      宁月见突然觉得鼻子一酸,这段时日一惊一乍,心神耗费,心总是落不到地。她心里难受,却没想到奶娘看着跟着难受,偏她又什么都不能说。她按了按宋妈妈的手,由着奶娘为自己盖上锦绣,拉上帐幔,“奶娘,你给我唱歌吧。”

      宋妈妈唱的并不婉转,声音微哑,是夏夜的风,呼呼呱呱。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微微合上眼,帐幔顶上的萤火虫闪烁着微光飞来飞去。

      “月见,月见...”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有不把她叫醒誓不罢休的气势。

      她难耐的哼了哼,鼻子一痒,小小的喷嚏冒了出来,费力的睁开眼。

      嗬!眼前是一团光,星星点点如白练,团团围住似花开,先是一团,慢慢分开成一片,最后化作漫天星辉,有的布在半空中,有点落在地上,还有的掉在她身上。

      是数不尽的萤火虫,像是在做梦一样。她眨眨眼,看着对面挺拔的身影,他带了一个红色的獠牙面具。

      “你是谁?”她不敢肯定心中那个答案,撑起身子,屏住呼吸,慢慢走到他面前。

      如兰麝的香味!

      是他!她挥手打掉可怖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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