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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突闻噩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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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不知她话中所指,只疑惑道:“我却如何了?”
晴雯见状笑道:“姑娘果然糊涂,你既不怕人说,为什么宝玉偶然说了一句半句,你就恼了?”
林黛玉闻言方知是说近日宝钗来后之事,不由绯红了脸道:“我恼他与你有什么相干?”
晴雯看她面上羞臊,待要打趣,想起她日后周折,必是如今的根源,忙道:“要我说,宝二爷虽好,不过是绣花的枕头,外面瞧着光鲜体面。他一个富贵公子的为人,没事和我们还要顽闹,偶然不见了谁一日半日,也便问长问短。姑娘冷眼看着只怕觉得他心中有我们也未可知,然而内里却不是这个意思。这样的人家,说破了天,上头有老子娘言传身教,他纵然是个干净的,日日受熏陶,恐怕也难不风流下贱!姑娘也是这样的出身,也曾为这种大家子的排场烦恼,如今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林黛玉被晴雯一语点破,只觉胸中多少羞愤失落接踵而来。待要遮掩,又觉十分勉强,半晌,方心酸的叹了一声。
晴雯见她沉默不语,也知话说的有些重了,便道:“姑娘现如今年纪还小,果然有个什么思绪想头也做不得准,倒不必特意为这些烦恼了。只有一节,宝玉那里宁愿远着,也不值得为他掉一滴眼泪!”
那林黛玉见她说的决绝,似乎曾在宝玉身上受创,一时好奇,便道:“你这样说可有根据没有?我瞧他很好,你却不喜欢!”
晴雯苦笑一声,暗暗道:我何曾不喜欢,是喜欢的太过,才有了如今这幅心思。你这会子还没吃过他的苦,只怕仍要执迷不悟罢!
林黛玉看她沉默,神态复杂,只当一语中的,便不肯再说下去。只问如今外头沸沸扬扬,她却怎么做人。
晴雯头里既做大了此事,便知如今有这后果,是以也不惊讶彷徨,只向她道:“我只求姑娘狠狠心,赶我出去也就是了。”
林黛玉奇道:“先前我那样留你,大家俱都知道,这会子又反复,只怕太假。”
晴雯笑道:“却是这样才好,俗语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唯有先弃了我,才能保全你。”
林黛玉见状方知晴雯心意,哪里肯依。二人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却见琥珀匆匆而来。
林黛玉忙起身笑道:“姐姐哪里来的?”
那琥珀喘息难平,也不知跑了多远,只急道:“……姑娘……快快来……扬州那里出了事……”
晴雯闻言眉间一跳,不及细想,便和琥珀合力抱住黛玉往外走。
一时到了贾母处,只见房中站了一地,更有贾母在主座哀嚎,王熙凤与邢夫人及王夫人等一旁拿着帕子拭泪。那林黛玉见状头脑昏聩,心生怯意,只在门口远远站着,并不敢上去领。
鸳鸯看见她来忙劝慰贾母一回,贾母因年老气竭,这一哭也不知牵动了哪里,竟渐渐的不能停歇。众人忙乱半晌,才助她勉强止了哭泣。
王夫人见林黛玉孤单单站着,忙招手示意她。
林黛玉拗不过,只得乖乖凑上去,任由王夫人及邢夫人把她团团抱住,在怀中几番揉搓。
那厢里贾母一时缓过来,也叫她去。
不想林黛玉却拗着身子摇头,只怯生生窥了贾母一眼。
贾母无法,想她年纪这样轻便要遭此大祸,不由又热泪滚滚,半晌方据实道:“我的儿,你父亲有些不好,着人叫你回去。”说着又向王熙凤等道:“我听琏儿说你林妹妹现有一个堂兄在京中的,你看看怎么让他知晓了此事,一并回扬州去才好。”
王熙凤满口应下。
众人见尘埃落定,便感慨起来。一个道:“林姑爷如日中天的年纪,什么病候不能治得?”
一个又道:“却说呢!保不齐姑娘一回去也就好了。”
林黛玉失魂丧魄,闻言只呆呆的,半晌,方开口‘啊’了一声,迸出两行泪来。
晴雯心知大约是林如海病危,不由暗暗纳罕:想那林如海彼时相见还是好的,更有年后便要纳妾之事,也不曾听说有旧疾暗病,怎么突然就到了如斯境地?眼看林黛玉虽面上垂泪,并不愿在人前作一个悲态,心中只怕早已翻倒了江海,不禁也悲从中来。
贾母一时安置妥当,只说明日便走才好,又有早去早回等语。
林黛玉全身如置冰火,麻痹一般,哪里听得进一言半语。只有晴雯心神俱全,一一记下,又问道:“虽有林家的兄弟陪同,只怕仍旧不够,咱们家可有人也去不曾?”
贾母想说自然还是贾琏才好,因想起他们头里不快,此番倘或同去,怕是又要做祸,便沉吟一番,向王熙凤问是谁。
那王熙凤因前头之事,对晴雯是恨得牙痒,哪里还肯把贾琏和她送做堆。故而便道:“如今才过了年,各项外务要忙,家里的爷们小子都不得闲。若强要人,哪里都能抽出一二,只怕不得力罢了。”
珍珠一旁听了忙荐道:“二奶奶听我说句痴话,我原有个哥哥,一直在外面走货,虽不成材,
比不得二爷精通,想来一队人多少也有些浅薄见识。如今既然家里各个有岗,倘或雇了这样的人去,一路安排设防,只怕还能省些。”
不待王熙凤答话,贾母便道:“既然是你家里的人,自然强过外头的,只叫今儿他什么时候进来与我见见,连同那个林家的侄子一起,彼此商量一回,看妥也不妥罢。”
王熙凤听说只当卸了自己一桩担子,忙应承下来,匆匆出去准备。
王夫人因久病体虚,并不能久坐,方才又陪着哭了一场,此时也疲惫不堪。
那邢夫人虽无病无忧,为人却不能讨贾母喜欢。因而也一并遣散了这二人,房中登时呼啦啦去了一片,只留贾母身前几人和黛玉主仆。
林黛玉如今只觉度日如年,一面担忧老父身体,一面又想这一程水陆,途中不知要怎样耽搁,多早晚才能到得扬州。
晴雯看她眉头紧锁,面上泪痕新旧交加,待要擦,又觉此时能哭也是好事;待要解劝,说些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之事,又觉毫无用处。因此倒无话可说,只服侍她坐下,让她吃茶。
贾母见她主仆二人默默不语,因有事吩咐晴雯,便与林黛玉道:“你宝哥哥自打过了年,自去了学里。现如今还不知道你要走,我方才打发人去告诉了,这会子也该到了,不如你去迎迎,和他告别好不好?”说着示意鸳鸯带她出去。
林黛玉虽与贾宝玉因薛宝钗之事有些口角,毕竟是小孩的脾气,如何能够当真。此时听贾母说的在理,便也甘心随鸳鸯而去。
房中琥珀紫鹃等大小丫鬟见状自然知道贾母心意,也借故走脱了,只留她二人叙谈。
贾母不言不语,只静静看了晴雯一回,见她虽穿的极素淡,却越发衬托的出尘,不禁感叹起来:这样的人物难怪琏儿要动心,便是我这样的老婆子看了也觉心生喜悦,更何况男人?只是她这样夺目,多少人都难信服,头里那一桩虽不了了之,此后却难保不故态复萌,那时再有玉儿来求又怎么处置?
晴雯见贾母沉吟,并不打扰,只识趣的爬到她脚边捏起腿来。
贾母正在思虑,忽然腿上被人用手指软软摩挲,只觉十分心酸:我原来就看她很好,日后只有更好的,可惜竟过于刚烈了。又想起晴雯素日针线上伶俐非常,也能通她心神,只是…………
房中寂静安详,只有晴雯手下窸窣之声时隐时现。
贾母想了又想,只觉心中波澜大起大落,半晌终于狠下心来道:“我只问你此去可知第一要务是什么?”
晴雯敛眉垂目道:“自然是襄助姑娘,服侍林姑爷而已。”
贾母见她一副乖觉,缓缓道:“不在襄助,只在服侍!你可明白?”
晴雯看贾母郑重,越发疑惑,不敢妄自揣测,只微微摇头。
贾母拉她坐到身侧,端端正正看了一回道:“林姑爷这次如若无事,玉儿不日就要回来。那林家虽有大小婆子丫头,只是并不能尽孝,那时玉儿两难,少不得只能由我做主,让姑爷收了你做女儿。一则替了玉儿去,断了他的念想;二则你也有个根,日后嫁人也罢,怎么都好,谁也不能看轻了你。倘或他熬不过这一回,也去了,还有出殡之事要忙。届时玉儿伤心伤身,未必能全子女的礼数,更有许多规矩典范要做,只怕仍旧要你去替!既然左右都是这个光景,你也难辞,倒不如应承在我面前,才好放你同去。”
晴雯听说只觉当头一个惊雷,久久不能言语。
贾母见她瞠目,长叹一声,乃道:“不是我的心狠,是你夺了这园中许多人的太平,长此以往,只怕还不如现在的这个去处,那时我又怎么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