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35、逃离宋家

　　夜色浓重，雾霭四起，这是一个阴沉的夜晚。
　　天空中，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星月的光辉，只留下一片伸手难见五指的黑暗重重地倒扣在灯火阑珊的上海滩上，此时已是凌晨时分，即便是习惯于夜生活的上海人也开始收起繁华准备安睡就寝，整个上海终于迎来了一天中最为平静的时刻。
　　然而平静从来就不是绝对的，黑夜其实往往是最好的保护色，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恰恰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展现着。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在城郊一片茂密的树林中，两个身影正在一前一后地往前方快步行进着，走在前头的那个身影身形较小，却是步伐矫健，而后面的那个虽说身材高大一些，但却显得有些体力不足，在急走了几百米后便显出了一些倦意，末了，那人终于有些承受不住地轻喊了起来，仔细一听，他竟然说的是日语？！
　　不错，此人就是在宋公馆里莫名失踪的藤田服次。
　　“如果你想要安全离开中国，那就听我的，不要多问！”
　　前方的身影闻言停下了脚步，他说的也是日语，不过语音含糊听不太真切。
　　“我可以不多问，但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们现在到底是要去哪里？我们已经这样没头没脑地跑了将近三个小时了！”
　　藤田服次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起来，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冒然跟着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的人离开宋公馆的做法了。
　　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对于藤田服次来说的确是惊心动魄。
　　这是他在宋公馆内的最后一晚，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离开上海跟着他的叔叔藤田弥二前往位于中国武汉的华中战区司令部本部了，未来究竟会怎样，他不愿去想，他只知道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已经彻底黑暗了，今后的人生已然味同嚼蜡。
　　所以这一刻，他只是抱着一种留恋的心情站到了窗台前，虽然夜幕低垂，窗外的一切看得并不真切，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将眼前暮色中的夜景深深地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只因为这里曾经给他带去的那一份宁静。
　　“咯噔——”
　　正在这时，忽然门口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响动。
　　是这里的佣人吗？藤田服次心中纳闷随即转身向房门走去。
　　这里的佣人很懂礼貌，每次进门前都会先礼貌地敲几下门，待到他上去开门之后才小心入内，而今天楼下正在聚会，那些佣人们大多都去下面帮忙了，现在又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而他之前吩咐的咖啡时间也还没到，那么现在这是……
　　就在藤田服次距离门口还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时，房门忽然被大力推开，紧接着，一个一身黑衣蒙着面的人便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
　　眼前的场景让藤田服次当即便惊讶地想要呼喊起来，而来人见之则立刻伸手关上了房门，随即快步上前捂住他的嘴并在他耳边用日语低沉且快速地说道：
　　“藤田服次，我是你的朋友！”
　　久违的日语让藤田服次心中的紧张感骤然放松，他不再呼喊，随即瞪大眼睛看向了对面神秘的蒙面人。
　　“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
　　在确认藤田服次不会大喊大叫后，蒙面人放手松开了他，而在获得话语自由后，藤田服次立刻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问你，你是愿意明天跟着你的叔叔去武汉，还是愿意让我帮你离开中国？”蒙面人没有正面回答藤田服次的问题，反而给他出了一个选择题。
　　“你，你可以帮我离开中国？”蒙面人的话让藤田服次再度感到了惊奇。
　　“是，离开中国，回日本，或者去其他国家都可以！不过我认为你如果回到日本的话照样还是逃不脱你现在的命运，所以我建议你去美国，那里没有欧洲大陆的战火！”蒙面人直视着藤田服次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去美国……”藤田服次重复了一遍蒙面人的话，随即露出了一丝迷茫的表情。
　　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平静，而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显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当即觉得自己有些发懵。
　　“怎么，你不愿意？难道你喜欢战争？喜欢跟着你的叔叔去当双手染血的侩子手？”
　　藤田服次的迟疑，让那蒙面人产生了误解，他当即显出了几分气愤。
　　“呃，不是，我……”
　　藤田服次正欲辩解，不想这时，门口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当即便惊得房中的两人一阵紧张。
　　“快过去开门！如果想要离开这里，就什么话都别说！”
　　那蒙面人猛看了藤田服次一眼，随即快速地闪到了一旁。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藤田服次感到一阵慌乱，就这样，在无意识之下，他往前走了几步打开了紧闭着的房门。
　　敲门的正是之后被芬姐发现死在客房里的佣人老张，他是来帮明日就将离开宋公馆的藤田服次来收拾行李的，这是今天一大早宋腾川就交代给他的事情。
　　“先生！”
　　老张先是给藤田服次鞠了个躬，随即便开始两手并用地比划了起来。
　　家里的佣人大多数都看不懂只会说日语的藤田服次的比划，最后看来看去只有芬姐和老张这两个有些年纪的老人能有耐心看完并领会藤田服次意思，所以宋腾川便指定这两人来负责藤田服次这五日的饮食起居。
　　“呃，嗯……”
　　老张比划的很仔细，藤田服次大概也了解了他的意思，不过眼下屋里还躲着另外一个人，而他提出的事情显然让他心动，所以他绝对不能让老张在此时进屋。
　　“先生，我可以进去了吗？”
　　见藤田服次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老张不觉有些奇怪，他随即用手指了指房间里面。
　　“呃，不行，不行……”
　　老张的动作让藤田服次感到奇怪，他当即便慌乱地挥起了手，脸色更是变得异常难看。
　　“先生，你，你怎么了？”
　　藤田服次高频率的摆手动作，老张自然看得明白，而他看得更为清楚地显然还有藤田服次一副见了鬼的脸色，他别是生病了吧？
　　老张在心里暗自猜测着，随即便走上前去想要扶住藤田服次。
　　宋腾川可是千万交代过绝对不能让这个客人有什么闪失的，临了临了，可别在这最后的一个晚上出什么问题啊！
　　不想老张的动作却引起了藤田服次的误会，他竟以为老张这是想要拉他出去，这么想着，藤田服次当即开始慌乱地推攘起了老张。
　　“先生，你干什么？我，我扶你进去啊！”
　　老张也十分不解藤田服次的意思，两人当即便在门口纠缠了起来。
　　门口轻微的争执声当然逃不过房内躲在一旁的蒙面人的耳朵，他当即意识到藤田服次有了一些麻烦。
　　怎么办？是继续保持沉默还是……
　　正当蒙面人心中思怵不定时，争吵声却忽然变大了几分，抬头一看，藤田服次居然已经在老张的半拖半拉下涌进了房间，若不是老张此刻的注意力还放在藤田服次的身上，他绝对可以看到躲在角落里的自己！
　　“先生，你先躺一下吧！你的脸色很难看啊！”
　　老张一边说着，一边将宋腾川往床边推，而就在这个时候，无意中回头一瞥的老张却猛然发现了角落处的蒙面人。
　　“啊！”老张当即惊呼了一声。
　　虽然声音不小，但在楼下大厅里乐队奏出的舞曲的掩盖下却并不显得十分清晰。
　　惊呼声过后，老张当即将手伸向了一侧的裤袋，那里藏着一把手枪；宋家的佣人自然没有这么简单，既然宋腾川放心把藤田服次的安危交给老张，这老张必然不可能毫无准备。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然一刀白光闪过，紧接着，伴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喊，差一步就能掏出枪来的老张就这样被刺中胸口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啊！”
　　藤田服次当即惊呼了一声，而与此同时那蒙面人立刻上前关上了房门，随即俯身将老张的尸体拖到了门边，待一切处理完毕后，那蒙面人抬头紧盯着藤田服次，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恨道：“都是因为你，一条无辜的生命又这样没了！你要还是个有点人性的人，那就快点跟我离开这里！”
　　这一次，藤田服次再没有了什么迷茫与疑惑，他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彻底地吓住了，在那蒙面人准备后离开的绳索之后，已经失魂落魄的藤田服次便被他一把拖着来到了窗边。
　　“跟我走，你所有的烦恼就都没有了！”
　　对于此刻的藤田服次来说，此时蒙面人的声音就好比来自天外，那么飘忽却又透着无比的诱惑，而面前只晃荡着一根绳索的窗外似乎也变得不再恐惧了，就这样，藤田服次没有再说什么，他当即便如着了魔一般，顺着那绳索缓缓下爬，最终在蒙面人的带领下离开宋公馆奔向了他所不知道的未来。
　　而现在，魔怔的状态已然过去，疲倦的感觉袭上了心头，他的思维开始逐渐恢复了正常。
　　“你累了是不是？那我们休息一会儿吧！”见藤田服次的声音中有些怒气，前方的蒙面人便回转身来走到了他的身旁，随即用力拉了他一把道：“坐吧！后面还有好些路！”
　　“我不坐！”藤田服次有些暴燥地推开蒙面人道：“你不是说要带我离开中国吗？那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跑了三个小时，可我们却还在中国的地界上打转，你……”
　　“你以为离开中国很简单吗？我们之所以要跑到这里还不是拜你们日本人所赐！是你们日本人让我们在自己国家上走动都变成一种犯罪的！”蒙面人冷冷地打断了藤田服次的话，随即转过头幽幽道：“现在我真觉得自己错了，也许我应该在宋公馆就结果你的性命的！”
　　“那好啊！你来啊！生命对于我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就像方才杀死那个佣人那样来杀了我吧！”
　　蒙面人的话激起了藤田服次久闷在心中的怒火，他随即有些气愤地冲到了那蒙面人的面前，不过蒙面人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到一边道：
　　“我要是真想杀你，就不会等到现在了！好了，我们走吧！”
　　说着，那蒙面人再度起身向前方走去，可是让他奇怪的是，身后的藤田服次却并未像之前那样紧随其后。
　　“你怎么不走了？”
　　“我不想走了！要么你杀了我！”
　　藤田服次变得异常强硬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不会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既然你说你是我的朋友，那你为什么不拿你的真面目示人？你这样，我不相信你！”
　　藤田服次的话让对面的蒙面人心中很是不悦，但他却并没有因为藤田服次的这番话生气，在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抬头看向藤田服次道：
　　“是不是只要我露出了真面目，你就愿意继续跟我走了！”
　　“是！”藤田服次应声接到，但其实这只是他的一时赌气之语。
　　“好！”
　　蒙面人点了点头，随即伸手解开了自己的面纱，待到那蒙面人的脸庞完全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藤田服次不觉睁大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