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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绮罗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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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沧3
对于完全不认识的茶馆主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沢田纲吉所得到的解释是——他太有名了。
什么事都做不好,功课平均每门17分的成绩,完全不擅长体育,走走路动不动就与大地亲密接触,拥有这样光辉的事迹,在小小的并盛町怎么着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
“果然……”沢田纲吉挫败地叹气,“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柴……呃?”
女人的手蓦然按压在沢田纲吉的脑袋上,力道不轻不重却成功地截住了他的话头,停顿片刻后,五指顺势伸开,捋了捋他湿漉漉的头发,从发顶到发根,融开一片暖意——很像,这个动作很像在他摔倒后哭丧脸,沢田奈奈安慰他的时候所作的动作。
面对沢田纲吉困惑的眼神,女人只是微笑,不多言语——但这却隐隐传达出一个意思,她不喜欢沢田纲吉说那样的话。
沢田纲吉怔了一下,女人背转身去:“我去给你拿条毛巾。”
衣物柔顺剂的清香散落在褶皱和缝隙里,清浅不刺鼻,也很好闻,带着某种浑然天成的恣意和舒适。
沢田纲吉一边兜着毛巾松松抓抖头发擦着水渍,一边视线四顾,环看周围。大堂门扉半敞,宽阔明亮,随意横了几张桌椅,供暂留的的客人歇脚用。古色古香的内室布置,画屏琉璃,竹枝帘斜,隔出几个幽静别致的小间,装饰不做作不纷繁,透出清爽干净,纯澈绵长的韵味——就和茶室主人一样,沉默内敛,闲情自雅,温和得像隔了几个冬天的陈茶,口感不再新鲜刺激,相对的是由深沉的醇厚取而代之——啧,沢田纲吉很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地就从这个三十上下地女人身上体会到一种莫名的沧桑感?
“嘛,这种糟糕的想法实在是太失礼了吧……”沢田纲吉低头摊开等号眼无奈吐槽。
“嗯,你说什么,沢田君?”忽然凑近耳边响起的声音即便调色缓和也吓了沢田纲吉一跳。
“咦咦?!不不不我什么都没说!”沢田纲吉条件反射弹开一段距离慌忙摆手否认道。
女人不由得露出困惑的表情,片刻后收起,把一件干净的棉T恤递给沢田纲吉,又反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沢田君,身上的衣服都湿了,换掉吧,会感冒的。如果方便,最好再洗把脸。卫生间的话,那边走道左边第二个门就是。”
“啊……”沢田纲吉下意识想推辞,但看到女人平静而笃定不容拒绝的眼神,最终接受了好意,“我知道了,谢谢……”
沢田纲吉揪扯一下略显宽松的衣摆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女人半跪在最靠近的内间里的地台榻榻米上,手执紫砂壶缓缓倾斜,深色的红木矮桌上,香茗已然沏好,氤氲开阵阵热气。女人瞥眸:“沏过三道的乌龙了,但口感应该不差,不介意的话,算我免费招待你,沢田君。”
沢田纲吉忙摆手:“啊啊不、不会介意,您太客气了。”说罢进了里间,在地台上坐下,略显拘谨。
“……中国茶?”
“嗯,日本茶道固然精深,但是茶文化毕竟源自我故国土地,再者,我一直喝不惯日本茶,或许是口味不合的缘故吧。”女人不咸不淡地回答,然后把杯子斟了个七分满,动作轻柔地推到沢田纲吉面前,颔首道,“请用。”
“唔,谢谢……”不过跪在日式榻榻米上和中国茶不会很奇怪吗?沢田纲吉端起杯子本能地在心里吐槽。作为废柴的日本青少年一名,沢田纲吉对中国茶连略知一二的程度都达不到,更不会懂得闻香品味之类,只是单纯觉得味道尚算不错,出于礼貌,他还是赞了一句好。
女人抬了抬眼,带着淡淡的笑意地一瞥,复又低下头去,闷声说:“喜欢就好。”
——那种了然的眼神和敷衍的语气算怎么回事啊喂!果然太外行了马上就被看穿了吗?!
沢田纲吉再次摊开等号眼默默吐槽。
陷入沉默。檐角滴水的速度越来越急促,涓涓细流尚有愈加汹涌的趋势,雨声也越发大了起来。没有关紧的窗子漏进一波一波凉气,但又马上被屋子里的暖意中和掉了。
看来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未免长时间的尴尬,沢田纲吉硬着头皮开口找话题:“啊,那个……”
“嗯?”女人摩挲着捧在掌中的杯子,把原本投向窗外的飘忽视线移了回来。
“那么说的话,您是中国人?”
“是的,不过搬来并盛也有好多年了。”——从那种颇有些死气沉沉、几乎是刻意淡化了平仄和起伏的语气来判断,不是个健谈的人。
“……还、还没有请教,怎么称呼?”
女人略略一愣,然后抿了抿唇角,眉头微蹙,眼光一下子又飘忽起来,似乎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勾起了很深刻的东西。片刻,她不着痕迹地微笑起来,伸手拉起沢田纲吉的手掌,泛白的骨节微屈,指尖轻轻在少年的掌心一笔一划写出两个字,带着即刻飘散的冰凉温度。
“这个……”沢田纲吉盯着对他来说很生僻的两个汉字,倍感难办地抓了抓头发。
女人漆黑的眼睛直视少年,用一种颇为郑重的口吻念道:“蜉沧。”
吾名、蜉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