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囊锥露峥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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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从窗户洒下，干干净净的棋枰反射出阳光的色泽。
棋枰一侧坐着一位白色西装的男子，透过方形的金边眼镜能看到他蕴含精光的双眼。他优雅地松一松领带，只是随意地坐着，一股难言的气势便在他的四周弥漫开来。不愧是身居九段，棋士特有的气质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棋枰另一侧的少女白衣白裤，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端坐在椅子上，只看一眼便有一种沉静之感。她的眼睛好像一潭静水，没有一丝波澜，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闪烁的幽光。她的情绪似乎完全没有被对方的气势所影响，反而让人觉得静谧肃然。
两个人都没有动作，空气仿佛在周围凝固，连阳光也被牢牢锁住停止了流动。
棋枰一边的是塔矢门下的绪方精次，而另一边是——
暂停！
为什么坐在另一侧的会是霜夜少女！她不是要深藏不露吗？
好吧，让我们把录影带往前倒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往前，往前，再往前一点，好，就是这里，停下。
现在播放。
被雪曦拉着走入紫水围棋会所的时候，霜夜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布置，干净，整洁，舒适，接着目光就停留在了负责收银的市河小姐身上。
还未等市河说什么，雪曦已阳光灿烂地打起了招呼：“市河姐姐，我带着姐姐过来了。”
市河抬头看向霜夜，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很快又笑着回应：“是吗，小曦，寒川小姐，欢迎光临。”
霜夜淡笑着点点头：“谢谢。我是寒川霜夜，请多关照。”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市河古怪的脸色很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而自己又十分确定从没见过她，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塔矢亮或者小曦说过什么，让她对自己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虽然现在信息太少说不上是什么，不过肯定算不上好感，大概也没有多少敌意。
雪曦对市河刚才一瞬间的脸色变化丝毫没有察觉，冲她笑笑便直接拉着霜夜向里走。霜夜看她完全没有让自己停下交钱的意思，便也没有纠结。她早已知道塔矢亮关照过，小曦每次来都是不用交钱的，若是自己交了反倒显得矫情。
市河看着两个少女的背影有些恍神。一开始看着小亮对小曦的照顾周到、教导细心，还以为小亮对她有别样的情愫，后来他们聊起小曦这个姐姐时才发现，原来在小亮心中特别的人是这个未曾谋面的少女。或许小亮现在的感情只有小小的萌芽，或许她在小亮心中的地位只是有一点点不同，或许他现在还没有发现、甚至以后很久都不会发现，但是提起她时那祖母绿的眼睛中流转的欣喜与极清浅的羞涩却是骗不了人的。这样想着，自己就会觉得有些落寞酸涩呢，可是，心中偏偏又有着欣慰。
霜夜跟着雪曦向里走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塔矢亮，毕竟在一群上了年纪的人中一个孩子还是很明显的。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白色西装的青年，黄色头发，方形眼镜。霜夜对他的第一印象便是精明，深沉，跟塔矢亮一对比颇有点老谋深算的感觉。
霜夜和雪曦都没有见过这个青年，塔矢亮很快帮着进行了介绍。
一身白色西装的青年——塔矢亮的师兄绪方精次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听说小亮最近都在教小曦围棋，不知道作为姐姐的小夜棋力如何呢？”为了区分姐妹俩，刚才便已得到她们的同意以小夜、小曦相称。
霜夜还没来得及开口，雪曦便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抢答道：“姐姐做什么都是最好的，下棋也一定下得很好。”
霜夜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解释道：“我的棋力只是一般，不值一提。”
绪方精次眼中精明一闪而过：“小夜参加过学校围棋社吧，我们下一局如何？”
霜夜微微低眉，淡笑着推辞：“绪方桑最近没有棋赛吗，跟我这样棋力的人下棋会削弱棋感吧。”一个职业九段怎么会提出要跟自己下棋？想必是塔矢亮提过自己，而且还说过自己参加了围棋社。能引起绪方精次的注意，说明塔矢亮应该也对自己的棋力有所猜测。每次他提出下棋自己的推脱，尹老师给的不必对局的特许，看一些对局时的表现——自己的确留下了不少破绽。说不定他还从尹老师那里得到了更多的信息，毕竟当初为了能独自一人呆在储藏室看书，自己可是拿出了全部实力与尹老师对局。但是即使如此，应该也不至于引起绪方那么大的兴趣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
绪方继续坚持：“没关系，我这两天都没有棋赛。”
“可是我更想看塔矢同学教小曦下棋呢。”不管怎么说，死老头定下的规矩还是不要犯的好。上午还发了一顿火把自己赶出来，要是再惹他生气还不一定会怎么折腾自己呢。
绪方轻笑一声拈起一枚棋子，举手投足都透着成熟的优雅，笑声中却带着轻蔑：“小亮可要好好教才行，说不定能培养出一位未来的女棋士，毕竟现在日本围棋界出色的女棋士太少了，大概是天生智力上不如男性吧。”
霜夜目光一凛，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好厉害！一句话就抓到了自己的死穴，果然是精明得像狐狸一般的人物。
他能想到这个激将法应该受小曦那句自己做什么都最好的启发，即使有夸大的嫌疑，也可以从中得出自己十分要强的结论。加上当今日本社会重男轻女的现象尤为严重，大多数女性都是家庭主妇，越是要强的女生越容易不服于这样的偏见。不得不承认，日本棋坛也一向是男人的天下，优秀的女棋士少之又少，他会想到用这个来试探也不奇怪。
不过，即使知道是激将法，也不得不上钩呢。
在她看来，男女之间的大脑构造和思维方式的确有差异，这是科学已经证明的，但并不是不可逾越，更没有高下之分。何况，单纯以性别一概而论，未免太过简单粗暴。女生中也有极擅长理科的如诺特、居里夫人，极适合掌权的如撒切尔夫人。与其说男女的大脑构造不同，不如说每个人的大脑构造都不一样。用群体的标签来限制个人的发展，实在太过死板愚蠢。
记得五岁以前的村子里，与外界隔绝让男尊女卑的风俗在那里尤为严重，如果哪家生的都是女孩，一旦有了冲突就会成为别人耻笑骂街的素材。而自己的家庭成员全是女性，更是被所有人打压所有人瞧不起，再加上……于是自己从小就是这样，别人越是说什么事情自己做不到、女孩子做不到，便偏要去做而且要做到最好。别人说女孩子不擅长理科，自己就偏要数理化生科科满分；别人说年级越高女孩子成绩越不如男生，自己就偏要一直保持第一谁也赶不上；别人说女孩子逻辑思维差，各种竞技棋类不如男生，自己就偏要下大功夫去学好它。
她相信，将来的总有一天，男女能做到真正的平等。不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能依照自己的兴趣和所长选择做什么、在家或是出去工作、学文科或者学理科，而不是被社会和舆论束缚左右——仅仅因为自己的性别。
所以，即使知道他是故意的，终究还是意难平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至于死老头那些不知所谓的要求，“大义”面前，一切靠边站。
“不过现在想来，我在旁边观看说不定会打扰他们，还是遵从绪方桑的提议，一起下一盘吧。”
绪方脸上划过一抹胜利的笑意：“好。”
于是就出现了本章开头时的场景。
塔矢亮和雪曦也没有进行他们的教学，而是站在旁边观战。
绪方将身体坐正，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在下棋前神情不由自主地严肃：“让你三子可以吗？”
霜夜一笑，抓了一把棋子放在棋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还是互先猜子吧。”
猜子的结果是霜夜执黑，绪方执白。
霜夜心中略微庆幸，虽然有五目半的贴目，不过执黑还是更占优势。自己绝不会以为现在的实力可以与一个九段一较高下，执意互先也只不过是想争一口气，让他看看这个年纪的女生能下出怎样的水平，女孩子在围棋界也可能大有作为。那么在毫无优势的情况下，就只能争取每一点利益。
霜夜漆黑的眼瞳凝视着棋盘，却没有拈起一子。沉静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到空气中，她的表情淡然，没有丝毫起伏，让人完全摸不透她心中所想。
久经战场的绪方精次自然不会被这等待干扰心绪，依旧静坐等待。
站在一旁的塔矢亮心思却飘得有些远：按照当时尹老师无意间的透露，她的棋力应当远胜围棋社除自己外的其他人，可是为什么总不愿意与别人下棋呢？而且现在已经二十分钟了，竟然还没有下第一子，是在谋划什么吗？
雪曦虽然平时活泼，此刻也被肃然沉静的气氛所感染，安心等待着自己的姐姐。
二十多分钟过后，黑棋终于落在星位，以中国流布局。
几手之后，绪方心中暗自点头，行棋倒是十分漂亮。
双方各安其是，各自不断加厚自己的棋。只是——
绪方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女，波澜不惊的情绪，似乎从坐在棋枰前开始，她从眼神到表情就再没有变过。把所有心绪都掩藏在内心深处吗？
自己会想到跟她下棋，不过是之前小亮提到了她不肯对局的事，虽然表现得隐晦，依然看得出小亮对她的在乎，再加上明子夫人有意无意的提起——虽然不知道小亮在乎的到底是她的棋，还是她这个人。不过是什么不重要，记得塔矢老师曾说每个人的脸上都会有自己的面具，而行棋的风格往往能反映最本质的性格，这个女孩即使棋力不好，也可以以棋观人，算是帮自己这个小师弟把把关。
当时提出的时候不过一时兴起，待到她不断推脱才真正有了兴趣，说不定这孩子真的不简单。
开局的时候丝毫不被自己的气势所影响，布局也不错。可是她的每一步未免走得太慢，虽然漂亮但依然算是中规中矩的序盘，需要考虑那么长时间吗？从第一子落下到现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走了二十几手，是她棋力不济，还是在谋划些什么。
霜夜幽深的黑瞳注视着棋盘，修长的手指抬起，一子“啪”地落下。右上角，挂。
塔矢亮的心也随着这声“啪”一跳，不禁皱起眉头，太莽撞了，黑子还没有打厚便急着挑起战火，只会导致最后的灭亡。按照尹老师的说法，她不该出现这么严重的失误才对，何况这也与她一贯沉稳的性格背道而驰。
白子迅速落下，扳。这一手不算严厉，也不算温和，可以说是绪方作为九段棋士自持身份的应对，也可以说是对于之前霜夜长考的谨慎对待。
黑子低夹，毫不理会白子之前的留手继续进攻，右上角的战火迅速扩大。
看着绪方手起棋落，霜夜心中不禁赞赏，既牵制黑子的进攻，又能巩固自己的阵地，而且位置选得极准，不愧是塔矢行洋的得意弟子，果然有九段的水平，只是这一回可没那么简单。
纤纤素手抬起，一手镇打在白棋中腹偏右上的位置，引着战火一路燃烧。
拈白子的手略一停顿，便一子靠了过去，牢牢守住自己的阵地，将塔矢门下行棋谨慎而优雅的作风发挥得淋漓尽致。
霜夜依旧不动声色，十几手过后，黑子看准左边稳稳落下，让绪方精次吃了一惊——把右边烧得烽烟四起，再转身就逃吗？想打完了就跑，那也得跑得了才行。
绪方精次思考片刻，一子扳“啪”得落下，下得十分严厉。不能再陪她这么玩了，想到处乱跑到什么时候。
黑子迅速应对，出手十分漂亮。
又是十几手过后，绪方精次心中疑惑更甚，看她的落子，不该下出之前的昏招才对。不，那已经不能算昏招，根本是战略布局上的错误。她的水平到底如何，越发让人摸不透了。
霜夜的嘴角微微勾起，快点跳进来吧，若以棋局为天下，且让我看看，这充盈天地的牢笼，你待如何逃脱。
白子压，黑子长。
绪方精次蓦地大惊，这个小姑娘，什么时候，将自己两边的攻势与大后方呼应起来了！等等，这要在多少手之前开始谋划……她竟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吗？这样的大局观，这样的谋划，不动声色的应对，这么小的年纪居然有如此缜密深入的心思，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绪方精次死死盯着棋盘，看着棋盘上黑子明牵暗连的鼎足之势，不禁双拳紧握，冷汗直冒——再不拿出看家本领来，恐怕真要阴沟里翻船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六章 囊锥露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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