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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月亮 ...

  •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怀疑他?他被压在香案底下,差点被烧死,若是他纵火,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把自己的困惑说给曲卅,曲卅却说:谁会信呢?竻荆山上那么多人,谁不会猜疑这是不是你的苦肉计呢?
      他哑口无言。
      还能怎么辩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的就是这样吧。可他怎么能甘心被冤枉?不是他做的,他死也不会认。
      曲卅让他逃,他不肯,宁愿等着竻荆山的人来捉他。
      到头来,洪嵋没有来救他,洪无敌也没有救他,他被带回竻荆山,生平头一次进得那观中主殿,竟是被押解而去的,大殿之上三清威严,他被反剪着手绑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不见掌门,而是另一位门中长辈代为执法。
      那白发老者问他:你可知罪?
      他答:我何罪之有?
      他被罚跪在殿上整三日,责令思过。他只觉得可笑,本就无过,何以思之?跪足整整三日,滴水未进,心思却一片清明。
      不认。
      执法之人将当年的所谓“证据”一一呈上,他连见都未曾见过的引火纸,火石,还有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桐油罐。他心底冷笑,这究竟是谁呢?要害他,竟然还费尽了心思地弄来这些东西。他若要做,必用恶火咒,连符纸都不必化,只要念上三遍咒文,莫说那一层,便是九层的藏经塔,也早就烧个干净了。
      哈,将近三年前的旧事了啊,难为他们还能将这些东西“找”得到。
      他看着那些可笑的东西,心内一片寒凉。他想见师父,想问一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让他来竻荆山。他从始至终,都不曾被竻荆山接纳,竻荆山容忍了他这么些年,如今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注定是个对竻荆山无用的人吧。他唯独只认下了这一点。
      他怎么都不肯服软,执法的长辈们终于大怒,对他用刑。他被几个人按住,面朝下被迫作出悔过的姿势,左手被硬扭着掌心向上,一人踩住他的手指,而后点燃了那柄象征竻荆山的公义的火刀。
      火刀刺在他的手上时,他一声都没吭。那刀本无刃,但又以火为刃,火刃不像真正的利器那么锐利,硬生生将他的手掌豁开则要更久的时间以及更大的力气,刹那间,他的手掌皮开肉绽。
      他听见自己的手骨碎裂的声音,他毛骨悚然。他忽然就怕了,怕自己从此变成一个只有一只手的废人,但是他不要因此就屈服给他们。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被他死死地咽在喉咙里,他真的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没有让自己叫出一声来,但是,真丢脸,他还是哭了。
      他连控制眼泪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凭它一直流。
      真丢脸。

      洪嵋什么时候出现带他离开的他不知道,醒过来时手已经被包扎好了,周围是那几乎望不见尽头的经卷。
      藏经塔。
      他看着塔顶上远远的那颗月亮,他的月亮。如果那是真的月亮该多好,他想,也不枉自己这样一场窝囊的人生。
      是真的很想结束掉自己这惨淡的命。他觉得自己已经逃不掉了,难道要一生都被关在这里么?他不要。
      如果是解脱,死是最快的办法。
      他甚至连死法都替自己选好了。但是他在那一个命定的晚上听到了洪嵋与曲卅的争吵。
      火是曲卅叫人点的,那些东西也是他叫人栽赃的。洪嵋指责他不该这样做,违背道法自然,但曲卅却反过来责问洪嵋——若要说错,那么当年您就不该将他带来竻荆山。洪宴声有天资,但这天资不适合竻荆山,所以,与其硬留在这里,倒不如先将他毁了去。
      曲卅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凌厉绝决,完全没有平常那种和善的语气,与洪嵋针锋相对,仿佛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将洪宴声置于死地。
      他躲在暗地里凝神屏息地听着,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停地发着抖。
      竟然是这样。他什么都没有做,从一记事起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藏经塔里,他甚至跟别人连交谈都不曾有过几次,他也从未想过用他所有的东西去害别人,但即使这样,曲卅,这个几乎让他觉得像师父一样好的人,却说要杀掉他。
      他曲卅凭什么?
      命是他自己的,要审判也是他自己审判自己,轮不到他曲卅来掌管。

      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到他们离开之后,用咒术将受伤的手封闭住,而后用八卦之离与震硬碰硬地撕裂了藏经塔的界象。
      那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大的咒术,却仿佛已经熟稔地用过几百次了一样,藏经塔外的那层白□□象被他用青雷与炽火从里面整个儿撞碎,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他御起风,站在那九层藏经塔的塔尖上,而后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扇小小的窗,他知道那窗子里有一颗圆圆的月亮。
      但那是假象啊。
      已经有人在赶过来了,有人在呼救,他站在风团之上,念了最后一句咒文,“轰”的一声,藏经塔底窜起火龙,直上九天。
      此为恶火,经久不息。
      他们要他认得罪,如今他补上了。
      他御风而行,渐远成一颗星,去寻他真正的月亮。
      再也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了。

      洪宴声张开眼睛。极目处尽是黑暗,一如他当年在藏经塔中度过的无数个夜晚。而后,他摸到了身畔的人。
      是阿楚,就睡在他身旁。姿态亲昵地揽着他的颈项,呼吸交叠,一如她幼时常常做的那样。长大后,他就没让她跟自己一起睡过,这次被她逮到空子了。
      他没有动,静静地望着她熟睡的脸庞。
      他想,也许这是他的月亮。真正的月亮。

      一个昼夜而已,外面却好像变了天。
      掌门已经醒了,但瘴气侵体让他依旧有些晕眩,阿楚在照顾着。大福和小喜则早早就起来做扫洒,此时天才刚蒙蒙亮,虽然才入深秋,山上却已经下了一层薄雪,若不早早扫掉,等结了冰壳就不好走了。
      正扫得热火朝天,便听得道观正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擂门声。是“擂”,不是敲。声音极大,又极快。
      小喜扔了扫帚去开门,刚拉开一条细缝便被人从外面撞开,却是一个女子,一身劲装,闯进门来便抓住小喜问道:“洪宴声人呢?”
      小喜被对方气势吓倒,结结巴巴地说不成句子,便颤抖着手往小路上一指。
      女子扔下他,便急匆匆地顺着路去了。
      小喜与不远处的大福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洪宴声正在阿楚关切的眼神中坐如针毡地喝汤,阿楚浑然不觉昨晚共眠有什么不妥,洪宴声却不行,好歹他是做师父的,又是大男人,行事居然这样没有分寸。
      他在内心无数次地谴责自己。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闯进来的人竟然是他们从前的故人。
      “骊行!”阿楚惊喜地叫道。
      正是那乌峰底下青莲镇凤仙居的老板娘骊行。此去乌峰千里迢迢,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显见是赶了远路,骊行一身极利落的短装马靴,裤脚上有溅上的泥点,一头秀发全用布巾包起来,即便如此,也落了一层浮灰。她这样风尘仆仆地一路赶来,必是有要事了。
      洪宴声忙让座与她,又叫阿楚倒了一杯水给她。
      骊行却连水都推了,急道:“你们快些走,玉龙山不可久待。”
      “出了什么事?”
      “天晓得!两日前,谢十央突然来我店里,叫我来找你们,说他上不来这玉龙山,没法子报信给你们。我是凡人,不碍事。对了,他还让我把这封信给你们,”骊行拿出一张打了奇怪的结的纸,阿楚一眼便认出那是结了咒的密信,除了授意之人,别人都无法打开的。
      洪宴声接过信,草草浏览过,而后二指一捻,那信便燃了一团火给烧掉了。他面色凝重地指挥阿楚:“去把你房里的东西全收拾了,拣重要的带走,剩下的全都烧掉,一件也不要留下。”
      自当年离开慕龙潭时起,阿楚就觉得他们不会一直留在同一个地方,而能留在玉龙山七年,她已经很满足了。如今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留恋慕龙潭而哭兮兮的小丫头,应下一声,便去照办师父的吩咐。
      骊行倒是很意外,她虽衣着朴素,却依旧容貌秀美,此时那一双秀丽的眉挑了一挑,笑道:“这小丫头,倒变了不少。”
      洪宴声也未闲着,着手开始收拾自己房里的东西,听她这样说,也笑道:“一晃七年了,长大了。”
      骊行送达了口信手信,见师徒俩忙碌,自己也插不上手,在房内转了两圈道:“我说,洪宴声,你们这收拾完了,打算去哪儿?”
      “自然是先去救十央。他给我们报了信,却把自己撂进去了。这叫我们怎么离开玉龙山自己跑路?可不得先把他捞出来再说?你的那凤仙居或许也不安全了,怎么办?先跟着我们走吧。”
      骊行从前可是土匪娘娘,能独自来给他们送信,也自然敢舍了酒馆陪他们去救十央,便淡淡笑过,应下:“可是要去哪儿救十央?”
      “慕龙潭底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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