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玖 ...
-
走到主厅的路不长，我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一路上下人好奇而躲闪的眼光，低声的谈论，看不透的笑容，让我手心满是冷汗。
赵恒握着我的手很暖，他的脚步很稳，他的目光柔和中带着一丝淡然。
直到我险些撞上他的背脊，我才发现他已经停了下来，牵着我站在主厅的正中央，沐浴在一群人的视线之下。
“爹，这就是兰遥。”
赵恒轻轻推了推我，侧开身子。
我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坦荡而锐利的双眼。
“兰姑娘，住的可习惯。”
“很好，多谢盟主惦念。”
我点头，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主座之上威严的中年男子与赵恒有六分像，却比赵恒更多了一分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与沧桑。
武林盟主赵浩点点头，看起来很满意，望向我的眼神也添了一丝柔和：“兰姑娘，你是红泥村唯一的幸存者，你把当时所见所闻仔细的说一说，在座的都是正道侠士，我们必定会为枉死的村民讨回公道。”
数十道目光顿时聚在身上，那不容忽视的强烈存在感让我手心直冒冷汗，嘴唇发白，脑中恍恍惚惚又出现了那连呼吸中都带着血腥味的夜晚，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起莱。
手忽然被温暖干燥包裹，赵恒看着我，对我做了个口型。
莫怕。
我浑身一震，灵台清明了不少，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但很快便恢复了流畅，快速并且口齿清晰的把所知道的说了一遍，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如释重负，脚一软，便要跌倒。
赵恒微不可察的朝我靠近一步，撑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低头凑近我耳边：“做得很好，兰遥。”
他的眼睛灿若星辰，里面映出我的影子。
我的心忽然平静了，无尽的疲惫涌上来，浸染了每一寸肌肤。
“赵恒。”我低低开口：“我累了。”
“等一会儿，就要到了。”他捏捏我的手，语调中带着一丝愉悦，拉着我在一旁坐下。
大厅之中被邀请而来的人大多是江湖中颇有声望的侠士，在我说完后，他们便开始讨论，义愤填膺，神情激动。
赵浩手指轻叩桌沿，神色肃穆，他的视线如鹰般锐利，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庞，只在遇上赵恒之时，柔和了一瞬。
“蓬莱教作恶多端，剿灭邪教，武林正道义不容辞，蓬莱教不灭，我赵浩无颜面对九泉之下枉死的亲友和百姓！”
“但事关重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诸位的决心我清楚，感谢各路英豪前来赵家庄一同商讨，接下来的计划和布局少不了各位的参与，我赵浩会随时和诸位联系。”
众位宾客见商讨快要结束，纷纷起身寒暄，我见状也想起身，却被赵恒一拉，险些摔进他怀里。
“稍安勿躁。”赵恒朝我勾勾唇角。
我很快就知道了赵恒在卖什么关子，武林盟主赵浩忽然当众宣布要收我为养女。
这消息突如其来，震得我去了三魂六魄，茫茫然不知所以，直到赵恒略显激动的按住我肩膀，我才回过神来，此时大厅之中已满是恭贺之词，那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挂着笑容，纷纷举杯敬向赵浩。
“兰遥，快去给爹敬茶。”
不知道谁把茶水塞到我手里，又是谁把我往主座的方向推了推，我就想一个木偶，茫然的被牵引着来到赵浩面前。
赵浩看向我的神色很柔和，与他之间严肃而凌厉的气势大相径庭，我一时间难以习惯。
“赵盟主，请喝茶。”
我硬着头皮把茶碰到赵浩面前，只觉得如今这情景真是赶鸭子上架。
“遥儿，称呼我什么呢？”
“爹……请喝茶。”
我差点把舌头咬到，赵浩却呵呵的笑了起来，就着我的手把茶抿了，显然心情高涨。
“哎，好女儿。”
宾客纷纷上前，又是一阵嗡嗡的恭贺，我反而被挤到了一边，愣愣的不知所措。
赵恒上前，难掩唇边的笑意：“兰遥，从今以后你便是赵家人了，开心么？”
“我……”看着赵恒愉悦的模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开心么？我也不知道，忽然之间有了一个这么不得了的身份，多了一对背景深厚的爹娘，这么一大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的我头晕脑胀。
赵家的二小姐，武林盟主的养女，多么威风的身份。
我却怕我消化不起。
赵恒看样子早就知道有此结果，他拉着我偷偷溜出主厅，一路上脸上的笑意就没褪下，我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哥哥身份很是别扭，刚才叫赵浩为爹的时候就差点舌头打结，如今对着赵恒，这一声哥喊下来估计得咬掉舌头。
好在他先开口了。
“兰遥，你我还是以名讳相唤吧，看你刚刚那一声爹喊得，脸都快扭成一团了。”
他轻笑出声，我却轻松了不少，当下痛快的答应了。
“明早你随我去见爹娘和几位妹妹，都是家人，熟悉了以后也多个可以说说话的。”
“好。”我闷闷地答应，看到一个青布衫子的下人匆匆忙忙的来到赵恒面前，低声和他说了些什么，赵恒脸色顿时变了。
“兰遥，你先回去歇着，我有急事要去处理。”说罢，他便迅速离开。
我一个人回到了墨兰小筑，斜倚在房内榻上，好好梳理了一边今日的事，越想脸色越不好。
红泥村被无辜卷入蓬莱教对孙家的追杀之中，全村惨遭屠杀，这件事想必轰动了江湖正道，盟主赵浩今日让我讲述一番，无疑是为了激起他人更强烈的愤慨。
今天在一群人的目光之中回忆那一场杀戮，就像一只破开内脏暴露在阳光下的动物，让我感觉很不好。
再者，赵浩收我为养女，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无疑为他赵家博得了一个仁爱良善的好名声，幸存的孤女被赵家收养，听起来何止是感人。
没有人问我我的意愿，全凭赵浩一句话便定了下来，至始至终，我只是一个必不可少的道具，虽然收养我只是赵家的举手之劳，我身上也没有赵家能图谋的东西，但任人摆布毕竟是不舒心的。
我很沮丧，对于成为赵家养女这件事，丝毫高兴不起来。
我的确因此得到了一个比以前好太多的环境，但是促成这个结果的过程，却难受的让我无法释怀。
也许是我太不知好歹，盟主养女的身份，多少人羡慕不来，我却抱住了这个天大的馅饼，还嫌它不够香甜。
但不是自己的东西，总会收的不安稳。
沮丧的腹诽一番，我胡乱的用过晚膳，满腹心事的睡了。
迷迷糊糊中，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轻柔的滑过我脸颊，惹得我无法安眠。
翻个身，把头埋在被子里，世界终于安静了。
第二日晨，我被雪梅唤醒，梳洗完毕后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裙，随她来到主厅。
主厅之中一溜儿人，盟主赵浩稳坐在中央，身旁那个华贵的夫人保养的极好，端庄雍容，嘴角噙着淡笑，想必就是盟主夫人，当年名满天下的美人苏洛洛。
赵恒立在一旁，依旧风流潇洒，他的身边却站着一个年华二八的少女，长的极为可人，黑珍珠般的眼睛浸满笑意，带着几分好奇盯着我，举手投足间带着世家小姐特有的傲慢和优雅。
我上前给盟主和盟主夫人敬完茶，苏夫人亲热的执起我双手，把我拉到那少女面前，温声道：“遥儿，这是我侄女赵婉，也就是恒儿的堂妹，你们年龄相仿，必定玩的来，有空多亲近亲近。”
我羞涩的对赵婉示意，她大大方方的回礼，亲热的拉着我，道：“遥姐姐，有空到我那儿坐坐，琴姐姐身体不好，泠姐姐最近又不大出门，我闲的紧，还好你来了。”
我抿嘴笑着点点头，赵恒在一旁适时开口：“这丫头疯得很，兰遥你可别太顺着她，我表妹林舒琴身子一直不大好，二妹赵泠泠最近心情不大好，深入简出许久了，她们两个你有机会再见见。”
我恍然想起那个赵恒的嫡亲妹妹赵泠泠正是和孙家少主订婚了的女子，孙家少主坠崖身亡，也难怪她心情不好不愿出门。
赵婉忽的一跺脚，怒气冲冲的瞪了赵恒一眼：“少胡说八道，你才疯！”
赵恒意味深长的笑笑，不反驳，却让赵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大概自知说不过堂哥，便兴味十足的转头看向我，道：“遥姐姐，听说你以前住在红泥村，是不是真的全村人死光只剩下你一个啦？好幸运！”
我心底咯噔一下，脸色微变，直望向她的眼瞳。
赵婉明亮的大眼睛写满好奇，清澈的就像一面镜子，倒映出我有些挂不住的笑容。
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若是无心，她未免太不知世事！
心中很是难受，我面上却不得不强撑笑容，轻声道：“多亏赵恒出手相救。”
“听说堂哥是在林子里发现你的，那遥姐姐你是怎么逃出村子的啊？是不是和杂记中写的那样，你有秘籍傍身或者会使毒控蛊？”赵婉面上露出向往的神色，我的指甲却几乎扣入肉里。
的确，为什么当时全村村民无一幸免，我却能在深夜自然醒来，直到看见地上滴血迹才发现出事？
这是我一直忽略的问题，但现在显然不是思索的时机。
赵婉一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模样，摇着我的手臂，娇声道：“说嘛，遥姐姐你就告诉我嘛。难道……是有高人相助？”
赵婉这番话，岂不是在暗示我和蓬莱教有所勾结，故意被放走？
我手脚冰冷的望向赵婉，她笑的依然天真可爱，长长的睫毛遮挡住瞳仁，看不清神色。
大概是我脸色白的太明显，赵恒皱起眉头呵斥：“赵婉！你这是什么意思，咄咄逼人哪有世家小姐的模样！”
赵婉眼眶唰的红了，她抬头狠狠地看着赵恒，眼泪说来就来，噼噼啪啪往下掉。
“什么意思嘛！我只是想和遥姐姐亲近亲近，好奇了就问问，你吼我干什么！”
说罢，她抹着眼泪，头也不回的跑了。
主厅气氛一片尴尬，过了半晌，苏洛洛的笑声才打破这片寂静。
“婉儿是个直爽的性子，有时不懂事，闹点脾气，还请遥儿多担待。”
“赵婉天真活泼，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会责怪。”
我看着苏洛洛平淡自然的神色，说着这种时候最适合的话，忽然感觉很累。
身旁的赵恒投来担忧的目光。
“爹，娘，时候不早，兰遥先退下了。”
“去吧，赵家庄就是你的家，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跟爹娘说，不要客气。”
我勉强的扯出笑容，福了福，退下了。
走在路上，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恒赶到我身边，满脸歉意。
“抱歉，婉儿今天不知怎么搞的，说出那种话，我会回去好好说说她。”
“不必了，我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赵恒仔细的分辨我神色，我维持面上的淡然，他却忽然握住我手腕，沉声道：“我现在就去教训她，做妹妹的哪能对姐姐不敬！”
“赵恒！”我眼疾手快拉住转身欲走的他，冷声道：“教训了又有什么用？我才刚刚成为赵家养女，就要整出这种事，若是传出去，我当如何自处？”
赵恒一愣，看向我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心疼，他放缓声音：“委屈你了，兰遥。”
我摇摇头：“不委屈，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我抽出被赵恒握着的手腕，转身离开，感到一股视线久久徘徊在我背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
作为盟主养女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