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梦·暗夜之花》风魂

5、第 5 章

　　四
　　金发的少年伏在地上，像是化作了石雕。
　　他的正前方空无一人，刚刚站在那里被叩拜的对像并没有说出自己应说的台词就自顾的跑开了。
　　垂下来的金发挡住了他紧握成拳的手，塙麒咬紧了牙。
　　怎么会这样的？
　　怎么会有人在被麒麟叩拜的时候转身逃开的？
　　千百年来，也只有他碰上了吧？
　　是王的原因？还是他的？
　　找不到王，那是天意。
　　可是找到了，王从他眼前逃走了，这算什么？
　　他这头麒麟无能的表现么？
　　凤翥站在旁边，看着塙麒微微颤动的双肩，叹了口气。“蓬山——不，该改口了，台辅大人。”
　　金发的少年直起了身子，看向他，抿紧的唇里轻逸出无奈的声音。“主上都跑掉了，哪来的台辅？”
　　“她会回来的。”凤翥微笑着，扶他起来，“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要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了。”
　　“那——”塙麒在椅子上坐下，抬起眼来，看着面前有着晴空般和煦笑容的男人。
　　“她啊，只是一时被吓到了。”凤翥看向幽昙跑出去的方向，“做王这种事在她看来，是太过辛苦了吧，那头连穿衣说话都嫌太麻烦的懒豹子。”
　　“只是这样吗？”塙麒跟着看过去，喃喃。
　　“嗯。”凤翥点下头，“所以呢，冷静一下她就会回来的。”
　　但愿是这样吧。
　　塙麒这样想着，目光不自主的又移回凤翥身上。
　　这个被幽昙称为“朋友”的男人，站在他身边，看着门口，目光中是坚定的信任。
　　看了他很久，塙麒终于开口，“你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很失落或者不开心的样子。”
　　“嗯。”凤翥的笑容依然灿烂，“说实话，我现在很轻松啊，很多年没有这样子轻松过了。”
　　“为什么呢？”塙麒偏了偏头，“你不是以做王为目的来升山的吗？”
　　“虽然是那么说，可是，我自己也明白，我没有成为王的才能呢。”凤翥垂下眼来，唇角撇过稍有自嘲的笑意，“我啊，做个州侯什么的，就已经到了极限了。”
　　“哦？”塙麒皱了皱眉， “那为什么还要来呢？”
　　“因为巧需要一个王。大家都这样期待着。”凤翥轻轻的声音中有着叹息的味道，“我曾经认识一个小孩子，因为家境不怎么样，身体一直不好，后来终于病死了，他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大哥哥你是王就好了……”
　　“所以你就来了吗？”
　　塙麒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忍辜负别人的期望，即使那不是自己能做得到的，也要努力的去做，幽昙所谓的有时候实在太过于勉强自己就是指这个吗？
　　“嗯，所以没被选上，也没什么好失落的，只有点对不住那样子相信我的人。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且——”他抬起眼来看着塙麒，笑了笑，语气也轻松起来。“自己的朋友做了王，不是应该高兴才对么？说不定我会跟着一步登天呢。”
　　塙麒板起脸来，“那可不行，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才能的话，我会向主上死谏的。”
　　“哎呀，说漏嘴了，这种话怎么能在台辅大人面前提呢？”
　　面前的男人虽然一脸笑容的说着玩笑的话，但塙麒却看得出来，那双墨绿的眼里，并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明朗。
　　他还是有什么心事吧。

　　不理会旁人的目光，化为黑豹的幽昙向前飞奔，目光仍是怔怔的。
　　她是王。
　　那金发的小鬼居然对她下了跪，居然对她说她是王。
　　她这一生，再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捉弄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那个从小就被亲生父母丢弃在野外的半兽，那个想靠近同龄人却用石子砸得遍体鳞伤的半兽，那个以为好不容易碰上了肯对她好的人却只不过是因为被发现变成人之后的美貌而被卖去妓楼的半兽，那个救了人却被反手刺了一刀的半兽……
　　居然是巧国的王。
　　所谓的天意弄人，就是指这回事吧？
　　所谓的天帝就是在拿着众生玩这样的游戏并在一边嘻嘻的笑着的人吧？
　　视野中出现一双脚，正拦着她的路。
　　幽昙停下来，呲着牙，自喉咙深处低吼，“让开。”
　　眼前裹着披肩的男子并没有动，缓缓伸出手，横栏在她面前，“你不能再往前走了，那边是下山的路，一个人的话，太过危险。”
　　下山？
　　她竟跑了这么远吗？
　　幽昙怔了怔，伸出的爪子收了回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面前的男子蹲下身来，温和的眼睛看着她，“是半兽吧？在这里还真是少见呢。”
　　幽昙坐了下来，“因为没哪个半兽会像我一样笨得要陪什么人来升山吧？”
　　“陪人吗？”男子笑了笑，“为什么不是自己来呢？”
　　“那还用问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幽昙的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
　　“是单纯的不自信呢，还是在为半兽的身份自卑？”
　　幽昙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声音温和却一针见血的男人。
　　看清有着泛青的黑发的男人的同时，亦看清了他身后的阴影里，那只暗红色的妖魔。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蓬山的保护者吗？
　　“那是我的问题，不劳真君费心了。”幽昙站了起来，缓缓的朝另一边走去。
　　只一个瞬间，犬狼真君的身影又出现在她前面，有意无意的拦着她的路。
　　幽昙偏起头来，看着他，“真君大人尽管放心好了，我现在不会下山的。”
　　“可是放任你在蓬山乱转的话我也会很为难的呀。”温和的笑着，真君指着她来的方向，“回去吧，不管是什么人，人也好，半兽也好，甚至妖魔也好，该做的事情，终归是要做的。”
　　幽昙漆黑的眼眯起来，“你——”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王，和我做过约定，他说要给我一个人和妖魔都可以自由的生活的国家。”真君的眼看向金刚山以外的远方，温和的笑着，“现在似乎还没有出现的样子，因为有些东西，实在是太过于根深蒂固了。可是他一定还在努力着，我是这样相信的。”
　　幽昙看着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随着他温和的声音从自己心底渗出来，那样的感觉，让她说不出话来。
　　真君将目光收回来，看着面前的半兽，“所以啊，在我和六太可以一起去的国家出现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因为这里有我想要做的事情。”
　　想要做的事情么？
　　幽昙轻轻的叹息。
　　她的眼前，有一个梦，梦里是一片晴空，和晴空下那个和煦的笑容，以及，笑容里那朵在风中幸福的摇曳的花。
　　她垂下头来，“多谢你，真君。”
　　“嗯，”泛青的头发下面的眼睛带着笑，“回去吧，不要让别人等得太久了。”
　　点了点头，黑色的豹子转过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驰而去。

　　升山者的营地升起炊烟的时候，黑豹出现在凤翥的帐篷门口。
　　金发的少年过于常人的视力遥遥的看见那一抹黑影便松了口气般，站了起来。
　　“让你久等了。”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幽昙懒懒的走到他身边，“我刚刚去晨跑时迷路了。蓬山还真是个奇怪的地方，都没有一条直路的。”
　　凤翥笑着，“会迷路的豹子也还真是少见呢。”
　　“错了，我不是豹子。”黑发黑眸的美女站直了身子，“我是半兽来的。”
　　“是。”墨绿的眸子露出赞许的神色，凤翥微微低下头，帮她重新穿好那套正装。
　　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幽昙走到金发的少年面前，“现在，轮到我向你道歉。我不该那样子跑掉的。你看，我就是这么任性的家伙，你还是愿意选我做王吗？还是愿意把巧国交给我吗？”
　　微笑着，金发的麒麟再次跪了下去，平伏在她脚下。“遵奉天意，迎接主上，从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轻轻的将手搭在塙麒肩上，幽昙开了口，缓缓的吐出三个字。
　　“我宽恕。”
　　站在她身后的凤翥分明听到她小小声的在后面加了一句，“以后就只能以人的样子出现了吧？好辛苦！”
　　黑发绿眸的青年忍不住开始想像一只黑豹懒懒的伏在翠篁宫的玉座上的样子。
　　那实在不是什么可以好好期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