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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三
      天快亮了,凤翥坐在灯下,看着幽昙昨天穿回来的袍子。
      暗青色的布料,金线的滚边,样式虽然简单,但用料手工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最重要的是,他曾经见过这袍子。
      昨天他进香的时候,从帘子的缝隙里看过去,蓬山公就穿着这件袍子。
      这么说来,幽昙昨天去见过塙麒了?
      为了什么?
      而且,为什么塙麒的衣服会被她穿回来?
      看着仍以豹的姿态伏在地上睡得正香的幽昙,凤翥两道浓眉锁了起来。
      她和蓬山公之间,发生了什么?

      幽昙这名字本是他起的。
      凤翥的手顺着她呼吸的起伏轻轻的抚过她光滑的皮毛。
      在他第一天知道她原来是半兽的时候。
      那时他还年少,巧国的境况也没有这么糟。他和其它人一样,每天都去上学。那只豹就伏在少学后面的树上,看似懒懒的,其实聚精会神的和他们一起听。
      它藏得很好,显然,已经习惯了藏匿自己的身影。
      可他还是看见了。
      对他而言,树上那漆黑如夜的双瞳似乎有着无形的吸引力。
      但是他跑过去的同时,黑豹就从树梢消失了,只遥遥的看到一抹黑色的剪影。
      甚至,从那之后,就没再在他眼前出现过。
      他怅然若失的去问了学头,那头豹为什么会躲着人呢?
      学头沉吟了很久才说,或者,在野兽们看来,人是种很可怕的生物吧。
      当时的凤翥,并不能理解这句话,但没过多久,他就领会到可怕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少学遭到的妖魔的袭击。
      虽然不是什么很厉害的妖魔,可仍然不是以他们的力量足以抵挡的。
      凤翥一面努力的挥着剑,好尽量拖延时间让其它人逃走,一面咬着牙,默默的想着。不管谁都好,来帮帮忙吧,哪怕只多砍一剑也好。
      黑豹就像是听到了他心中的祈祷般,挟着呼呼的风声,自高处跃下,利爪如破空的刀刃,撕裂了已将凤翥按在地上的妖魔的脖子。
      妖魔负痛回头,凤翥趁机从它爪下滑出,一剑刺进了它的心脏。
      妖魔惨叫着倒下,呼呼的喘着气,脚在地上划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凤翥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看着旁边同学和学头支离破碎的尸体,一双眼骇人的空洞着。
      黑豹自妖魔身上跃下,走到他身边,伸出粉红的舌头,轻轻的舔去他脸上的污血。
      凤翥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十四岁的少年抱着黑豹的脖子,放声大哭。
      从那天开始,这只黑豹就一直在他身边,不曾走远。
      或者,是那只妖魔的血将他们系在了一起。
      凤翥这样想着。
      那时候她并不在他面前说话,也不在他面前变成人。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们露宿在野外,黑豹离开很久也不见回来,凤翥被不安牵引着,找到了一个湖边。
      他怔在那里。
      月光下的湖面,闪动着细细的银色的波纹,而湖中心的那个人,让这月光都失去了应有的光采。
      凤翥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美丽的人,就像月下的昙花,幽幽的舒展着自己的花瓣,沁人的馨香直渗到人的骨髓里去。
      他回过神来时,那双漆黑如暗夜的眼已凑到了他面前。
      “你看到了?”
      清清爽爽干净利落的声音。
      “嗯。”不需要任何的佐证,凤翥知道这就是和他相伴几年的黑豹。他点下头,脱下自己的衣服来,披在她肩头,微笑着,“如果我没看到,你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呢?”
      她挑起眉,但凤翥分明看到,她的手指揪紧了身上的衣服,“我不是要隐瞒你,只是你自己笨到看不出来罢了。”
      凤翥微笑着,“就算是我笨好了,以后你可不可以一直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呢?”
      她哼了一声,“这样子有什么好的?”
      凤翥扳过她的身子,让她正视湖中自己的倒影,“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子有多美?”
      她冷冷的挑起一条眉来,“这就是人吧?只要看个皮相就行了是么?”
      她提到人的时候,从鼻子里发出很轻蔑的声音。
      但凤翥知道,她其实是很想和人在一起的。
      不然,她就不会跑去少学的树上,也不会在那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帮他杀了那妖魔。
      也不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面前,其实不过就是个寂寞的女孩子。
      他牵起了她的手,“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终归都是我的朋友就对了。嗯,你既然能说话,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罢?”
      “名字么?”黑发黑眼的女孩子眯起眼来,“也许我曾经是有过的吧,但是,我还没记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叫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淡,但凤翥在她眼中看到遥远的过去,如她的瞳色一样漆黑的过去。
      也许是妖魔,也许是因为错王时代对半兽的岐视,总之,面前这女孩子已经失去所有的亲人了。
      凤翥在心底叹了口气,露出晴空般明朗的笑容,握紧了她的手。
      “那么,以后我就叫你幽昙,怎么样呢?”

      凤翥的思绪从往事里飘回来的时候,幽昙已经醒了,却仍伏在那里,在他的抚摸下懒懒的打着呵欠。
      “天亮了。”凤翥收回自己的手,站了起来。“我们今天就下山吧?”
      “唔。”幽昙应着声,坐起来。
      凤翥自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一头泄地的黑发,不由得怔了怔,“幽昙?”
      “嗯?”用鼻音发着问,绝色的女子回过头来,眉目间仍有着没睡醒般慵懒的妩媚。“借我件衣服。”
      不想让她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凤翥挑出套衣服扔过去,轻轻的笑着,“哟,还真是难得呢,你居然会主动的变成人的样子?”
      “嗯,走之前想把那件袍子还他。总不能一直用嘴叼着吧。”
      蓬山公的外袍。
      凤翥的目光落在那件暗青色的袍子上,又绕回昨晚的问题,斟酌半天,还是忍不住要开口问,“我说,幽昙——”
      他一转过来就怔住了,幽昙拿着那套衣服鼓捣了半天,居然穿错了。
      一堆布料在她耸肩皱眉的无奈表情下显得格外滑稽。
      凤翥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去。
      “这不能怪我。”幽昙摊了摊手,“我从来没穿过这么复杂的衣服。”
      这大概是他的疏忽了,那套女用的正装,对一年有十一个半月是豹子的幽昙来说,可能真的太过复杂也不一定。
      凤翥忍住笑,走过去帮忙。
      在手指接触到那柔顺的布料时,笑容真的敛了下去。
      这套衣服,本来是为了让幽昙在他被麒麟选中时接受别人的恭贺而准备的。
      但是——
      可能,用不上了吧。
      他的手环过幽昙纤细的腰,在她身后打最后一个结的时候,有人一面大叫着幽昙的名字一面闯进了他的帐篷。
      幽昙的目光越过凤翥的肩,看向那个大叫着跑进帐蓬却在看到他们那一瞬间似乎连呼吸也屏住了的少年,轻轻的笑了笑,“呀,你来啦,我刚好想找你。”
      凤翥背对着门口,听到幽昙亲热的打招呼才转过脸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阳光般灿烂的金发。然后是那张不知什么原因涨得绯红的脸。
      凤翥怔住,连行礼也慢了半拍。
      “蓬山公!”
      金发的少年甩甩头,向他抬了抬手,“起来吧,对不起,我应该先着人通报的。我只是有点心急,怕你们已经走了……”
      幽昙挽起过长的袖子,拿过那件袍子来,递过去,“走之前,怎么也该把这个先还你吧。”
      “我不是为这个来的。”塙麒看着她,顿了顿才接着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哦?”幽昙偏了偏头,“什么?”
      凤翥的目光由塙麒身上移到幽昙身上,再由幽昙身上移到塙麒身上,欠了欠腰,“那么,我先出去了。”
      “不用,多少人在也没关系。”塙麒向他笑了笑,仍转过去看着幽昙。“首先,我要向你道歉。”
      “吓?”幽昙怔怔的眨了眨眼,“为什么?”
      “因为我的怀疑。”塙麒吸了口气才往下说,“我在怀疑,一个半兽有没有成为王的资格,所以,并在我应该做某件事的时候没有去做。现在,请您允许我补上。”
      凤翥睁大了眼,看着巧国唯一的麒麟缓缓的跪下去,平伏在幽昙面前,一字一字道:“遵奉天意,迎接主上,从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而被选中的人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掩了因惊愕而张大的嘴。“我想,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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