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璧》小桥流风

62、第六十二章 失魂落魄

　　这几句话就如一记焦雷，炸得梅青几乎当场就懵了。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为什么木秀儿要偷袭康如海？为什么又要偷袭南宫玉？再往前些……名天和小童失陷金蛇门，只怕……也和木秀儿脱不了干系。
　　梅青脑中乱轰轰的，心里一直在重复着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
　　那些人……那些蒙面人！名城，南宫书，康如海……还有那枚遗失的玉璧……
　　那时梅青还只不过八岁，而木秀儿已经十八岁了，她曾与那些蒙面人交战，后来和她的父亲在族人的掩护下突围逃了出去。如果要说对那些蒙面人的印象，自然木秀儿要深得多，也更刻骨。也许这十二年来她已经找出了那些蒙面人，今时今日正一个个地向他们讨还当日的血债。
　　梅青觉得胸口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颤抖着跨过了门槛，茫然地往前一步步走着，却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儿去。
　　李俊诚和南宫玉忙着照顾康如海，根本就无暇顾及梅青。
　　原来康如海方才一声大喝，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原本就是重伤之躯，这一用力便牵动了身上的伤势，脸上顿时现出痛苦之色。
　　南宫玉扶着康如海的肩膀，李俊诚忙伸手在康如海胸口轻轻抚摩，又大声叫人赶紧送水来。
　　不一会儿便有人送了一杯热水过来，李俊诚拿着杯子服侍康如海喝下，一杯热水下肚，康如海的脸色才稍有好转。
　　李俊诚和南宫玉这才松了口气。
　　南宫玉目光一转，惊觉梅青已不在房内。他有些担心，想要出去找找，眼前的情景却又容不得他离开，只得暗中祈求佛祖保祐，别让梅青又闯出事端来才好。
　　这时，康如海已稍微平静下来，他看着南宫玉和李俊诚一脸惊慌的样子，摇头道：“唉，吓着你们了吧？我自己也是……唉！玉郎，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等闲视之，你速速赶到盟主府，告诉盟主此间发生的事，告诉他十二年前的人……只怕已经找上门来了，让他要小心，只恐近日还会有事发生，应当及早做好应对之策！”
　　他一气说了许多话，说完不禁喘了几口大气。
　　南宫玉忽然想起遇袭那夜，父亲也是一样的惊慌失措，他虽然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何关联，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便用力点了点头，道：
　　“老爷子放心，我稍候就到盟主府向师伯禀报。”
　　他看了李俊诚一眼，只见李俊诚也是一脸的疑惑。只听李俊诚问道：“老爷子，这件事会牵扯到盟主府么？”
　　康如海看了看李俊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摆摆手道：“这件事关系重大，老夫也不便多说，到了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会有人告诉你们的。”
　　他又是一声长叹，转头对南宫玉说道：“玉郎，事不宜迟，你还是及早回去的好。”
　　南宫玉道：“是，玉郎知道了。老爷子，你要保重身体，玉郎过几日再来看你。”说罢便起身告辞。
　　康如海道：“俊诚，你替我送送玉郎。”
　　李俊诚点点头，带着南宫玉轻轻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一出门，南宫玉便四处搜寻着，只盼梅青就在附近。然而梅青却是踪迹全无。
　　李俊诚也发现不见了梅青，他马上叫了一个镖师帮忙传令下去，在镖局四处找找看。
　　梅青到哪里去了呢？
　　出了康如海的房门，她茫然地走着，像个游魂似的，不知要飘向何方。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突然一个娇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姑娘，你要到哪里去？”
　　梅青回头一看，那个唤做听琴的侍女正奇怪地看着她，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梅青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听琴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不认得路了罢？你想喝茶么？我带你去。”
　　梅青摇摇头，“我不渴，不想喝茶。”她眼睛直直盯着听琴，问道：“你有爹娘吗？”
　　听琴扑哧一笑道：“我自然有爹娘啦！”
　　梅青道：“那他们在哪？”
　　听琴答道：“他们都在家里呀！”
　　梅青又问道：“你家在哪里？”
　　听琴有些奇怪，不明白这个姑娘为什么非对自己的爹娘打破沙锅问到底。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家不在这个镇上，离得很远呢！”
　　梅青道：“那……你想他们吗？”
　　听琴想了想，道：“自然会想他们。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过年的时候总镖头让我回去陪爹娘，过完年我就又赶回来啦，算起来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他们了……挺想他们的。”她看着梅青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突然间恍然大悟，问道：“姑娘，你想你爹娘了吧？他们在哪里呢？”
　　梅青眼里有一滴晶莹的泪珠，她眼睛一眨，泪水便轻轻滑落在地上。
　　听琴见自己只不过问了一句话，便把梅青给弄哭了，一时吓得不知所措，她慌慌张张地用袖子替梅青拭去脸上的泪痕，口中连声道歉：“姑娘，你……你别哭啊！我……我说错什么了吗？真对不起，真对不起，你别生气，别生气啊！”
　　哪知不说还好，越说梅青越是伤心，猛地将听琴的手一甩，展开身法疾奔到墙角下，身子一拧越上墙头，又翻下围墙消失了。
　　听琴只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啊”的一声反应过来，急冲冲地跑到墙角下，又苦于自己没有梅青那样的身手，根本上不了墙头，她又急又怕，在围墙角下团团乱转，好一会儿才想起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李俊诚，这才慌慌张张地往回走，走不了几步，便遇上一个镖师劈头就问：“听琴，看见刚才和南宫公子一起来的姑娘了没？”
　　听琴心里一个咯噔：他们也发现不见那姑娘了吗？当即答道：“是，我……我刚才看见的。”
　　那镖师大喜，叫道：“可找到了！在哪？赶紧带我去看看，南宫公子和二镖头那里急成什么样了！”
　　听琴一听南宫玉和李俊诚急得不得了，心里更慌，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淌，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她……她……呜……”
　　那镖师奇道：“你哭什么呀？她怎么啦？”
　　听琴哭得更是厉害，口中只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那镖师听得稀里糊涂，再问什么，听琴只顾着哭，什么也说不出来。正束手无策之际，南宫玉和李俊诚听到这边的哭声赶过来了。那镖师也说不清楚，只得用手指着听琴，说：“二镖头，听琴说刚看见那姑娘的，问她在哪看见的，就只是哭个不停，不肯说，也不知道怎么了。”
　　李俊诚和南宫玉相视了一眼，心头都是一跳，李俊诚上前拍拍听琴的肩膀，和声道：“听琴，快别哭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说看。”见听琴的肩膀仍然抽动着，李俊诚又道：“别怕，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听琴这才抽抽噎噎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她说一句，便落几滴泪，好不容易把事情说完，南宫玉和李俊诚总算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南宫玉等不及李俊诚说话，便抢先问道：“听琴，青儿从围墙翻出去多久了？”
　　听琴答道：“已经……快一盏茶的功夫了。”她一心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害得梅青跑了出去，心中惊慌不已，此时已经哭得双眼红肿，连声音都沙哑了。
　　南宫玉无暇顾及其它，身子一晃，眨眼间便掠上墙头，四下观望了一翻，只见墙外是一大片房屋，挤挤挨挨的，却哪里还有梅青的身影？
　　这时李俊诚也上了墙头，眼望远方，低声道：“南宫兄，青儿已经走了那么久，凭她的身法，此时大概已经出了三桥镇了。”
　　南宫玉叹了口气，无言地望着脚下的土地。
　　李俊诚道：“不过南宫兄也不必太过担心，也许她是回南宫府了。她……总不会就这样不辞而别吧！”
　　南宫玉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原先就说好了的，李兄若是回来了，她就可以走。这本来便是强她所难，她若当真走了，我也无话可说。”
　　他又叹了口气，道：“李兄，这些天我心中时时内疚不已，看她郁郁不乐地待在南宫府，我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她。现在她走了也好，总会过得比在南宫府的时候开心得多。”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望着远处的天空，似乎有些怅然。
　　李俊诚歉然道：“南宫兄，这事说起来与我们镖局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为了那株百年老参，南宫兄与青儿又如何会弄成这般敌不敌友不友的尴尬处境？我李某人受了青儿的大恩，别说是一株百年老参，便是要我将性命交付于青儿我也愿意。但那株老参却不是你我之物……唉……”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李俊诚又道：“其实我本想处理完老爷子的事之后，就把青儿接到镖局来住，她想住多久都可以，只要她高兴就行。飞龙城有这么多好地方，她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陪她去。但这话都还来不及对她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青儿……”
　　南宫玉又是无言以对。
　　两人默默站立良久，下面的镖师忍不住了，叫道：“二镖头，你和南宫公子商量好了没有？要怎么办呢？是不是派兄弟们出去找找看？”
　　李俊诚想想也对，正欲吩咐众人出去寻找，南宫玉冲他一摆手，轻轻飘下墙头，李俊诚不明其意，跟着跃下墙头，只听南宫玉说道：“不必了李兄，她既有心要走，必定不会这么容易现身的。算啦，由她去罢！”
　　他不再多言，大步走出镖局，李俊诚默默跟在他身后，早有人将南宫玉的汗血宝马牵了过来，南宫玉轻轻一跃上了马背，冲李俊诚挥手道别，便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梅青出了镖局，一路狂奔，也不知跌倒了几次，浑身都沾满了泥土，却还是爬起来继续发狂似的向前疾奔。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支持不住了，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她猛地趴在地上，把脸搁在手臂上放声大哭起来。
　　十二年了，她从没像今天这般嚎啕大哭过。
　　这十二年来，她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报仇血恨。她无数次地想着，要把那些仇人的家人全部杀光，一个也不剩，就如当年他们对待自己的族人一般。但她又时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母亲不许她报仇，只要她好好活着。
　　也许母亲是怕她人单力薄，报仇不成反丢了性命。母亲只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仅此而已。
　　但是，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她相信自己已经有能力保住自己了。
　　木秀儿已经开始了复仇的第一步，那么，自己呢？是该听母亲的话，隐藏起来过平静的日子？还是该像木秀儿那样，举起复仇的屠刀？
　　她的头很痛，心也很痛。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早已哭得声嘶力竭，心中的压抑愤懑经过这么一场痛哭似乎减轻了许多。
　　她慢慢地翻过身来，仰面躺在地上，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发呆。
　　许久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在一片竹林之外。
　　千竿翠竹静静立在路旁，寒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竹子的末端齐齐弯向一边，似乎正向路人友善地致意。
　　梅青不禁看得呆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刚才这么乱奔一气，竟然不经意间闯入这么一个世外仙境般的地方。她站起身来，沿着竹林旁的小路慢慢走着，不时伸手摸摸那修长挺拔、翠色欲滴的翠竹。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走到竹林的尽头。
　　竹林尽头不远处，是一栋很大的房子，门前立着两尊石狮，远远望去，似乎里面有不少院落。
　　梅青定睛一看，房子的大门上用篆书写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华府。她心想：这什么华府看上去好像很气派啊！座落在这么一片竹林之后，当真便如世外仙境一般，真是难得啊！
　　梅青心中忽然起了好奇之心，不知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住在这么个神仙般的地方。
　　她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自己一声不吭便离开了镖局，现在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倘若天黑之前赶不回南宫府，只怕南宫玉又要以为自己做什么坏事去了。
　　若在今日之前，她巴不得南宫玉早点把自己赶出南宫府，但眼下她决定不走了。无论如何，南宫书是一条线索，也许想找到妹妹还得从南宫书身上下手。
　　这么一想她觉得还是早早回去的好。她盯着华府大门看了一会儿，出了一会儿神，终于决定还是先回南宫府，等日后再来此地好好查探一番。
　　决心已定，梅青当即转身便走。
　　哪知甫一转身，梅青鼻中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芳香。她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果然又闻到了那股芳香，而且正是从那栋房子传过来的。
　　这一来梅青的脚是再也迈不出去了。因为她已经闻出来了：这便是醉芙蓉的香气！原来那一日在篷车之内，她早已将各种花的香味记得一清二楚，虽然已经隔了这许多天，但她仍然一闻就闻出来了。
　　梅青的心跳得很厉害。她隐约觉得，这株醉芙蓉也许便是那一日在马车上看到的那株。她鬼使神差般地回转身，不由自主地往那栋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