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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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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来到一棵玉兰树下,吴昊熙捣鼓许久都没有找到玉兰花,阿哲劝他放弃了吧,就算有开花早就被人摘去了,何况已过了开花季节。
“雨轩喜欢玉兰花吗?”吴昊熙忽然问阿哲说,“她喜欢什么,比如,她喜欢看什么书?”
说起读书,阿哲有聊不完的话题,于是洋洋得意道:“我借过她一本《安娜·卡列宁娜》,她说她很喜欢,说是她读过最好的一本小说,还——”
“安娜?卡……”吴昊熙皱起眉头,脸蛋掠过一片微红,不觉羞惭起来:他竟连书名都听不明白,“卡什么来的?”
林奕瑀忍不住一阵笑声,死耗子冷不丁朝他臀部就是一脚,林大公子满脸还有那句:“有病啊”!
“安娜·卡列宁娜,”吴北哲同学一字一顿的,“俄国伟大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世界级名著。”
老大哥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几乎到了口若悬河的地步。
吴昊熙越听越羞愧难当:哪个“卡”哪个“宁”,还有什么“尔泰”,弄得他一塌糊涂!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是如此低能——光有帅气的外表和健硕的身材有个鸟用?
难怪,燕子姨把他当成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白痴的巨婴!
“你读过?”林奕瑀适时打断了两位哥们,“你确信你读过这本书?”
“那当——”阿哲自感逃不过林公子的眼光,支吾其词说,“读了一,一部分,还没读完呢……”
“哪个译本?”
“嗯,好像人民文学……”
“那就是周扬、谢素台的合译本,”林奕瑀补充说,“是从英译本转译过来的。”
老大哥倒吸了一口气。
这本叫做《安娜·卡列宁娜》的书,自己读过的绝对不超过十页,十页以内他早早就败下阵来,直接趴在书桌上呼噜噜昏睡起来,之所以能够侃侃而谈,在于他把辅导书上的“导读”一五一十地背出来。
吴昊熙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好奇心愈发的强烈:什么书能让雨轩这般喜欢?能让两个哥们如此言无不尽?
真想一睹为快,他拍下阿哲的肩膀:“书借给我,周末我要看!”
“对了,书还在轩子那里,”阿哲难掩委屈的说,“快一年了,我也给忘了。”
吴昊熙一听到“还书”就来气,“轩子”二字更是难以容忍:“不就一本书嘛,我买新的还给你就是,搞得好像雨轩故意不还一样,还有你干嘛叫她轩子,这是你叫的吗?”
在吴昊熙认知里,“轩子”这个叫法不仅俗,还特别难听和刺耳!
“全村都是这么叫的,咋地?”阿哲驳斥道,“轩——雨轩也乐意听!”
这话怼得死耗子无言以对,阿哲看他可怜兮兮的,于是放缓语气说:“我不是这意思,这书是我大舅那里拿的。”
其实,阿哲清楚舅舅早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家里收藏的不少旧书大多是从当校长的舅舅那里弄来的,阿哲很爱惜这些书,所以当轩子提出借书时,他心里纠结不已——
每每事后都要给自己来一句: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在他/她面前提起这本书了。
“想什么?”林同学推了他一把,“到底借不借,别吓他,哈哈!”
“都说了在雨轩那里,”阿哲说,“有种你去她家拿!”
对,老大说得极对,直接去燕子面馆找雨轩拿书,拿书!
死耗子的如意算盘响当当的:她会不会很意外?很高兴呢?
对,名正言顺的,明天跟老大一起回南朝——
“不对,要是我没猜错,这本书好像在克新那里。”林奕瑀突然说,“前几天我看见他在读一本看上去很旧的书,封面我翻过,就是《安娜·卡列宁娜》。这本书应该就是你的——不对,你大舅的。”
阿哲想了想:“对,轩子有和我说过,书在克新那里,还跟我说抱歉呢。”
“所以你动不动就冤枉人,雨轩才不会忘了把书还你!”
吴昊熙一听到克新,头次心烦意乱起来……
“你可以先上网看看电影,”林奕瑀说,“1935年嘉宝演的安娜,还有1997年苏菲·玛索的版本,都不错。”
“苏菲·玛索?嘉宝?吴昊熙如获珍宝,“OK!”
无论嘉宝,还是苏菲,吴昊熙和林奕瑀认识的这两位大明星,老大哥全然不知道她们的来历。他想应该是什么外国的大明星吧。
能参演这样伟大的作品,一定是国际大明星。他回头一想,书不会被克新弄坏了吧?会不会封面被弄皱了一点?他始终按捺不住欲前往教室看个究竟。
此时此刻,吴克新正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
从周日回到学校,他便马不停蹄地开始阅读《安娜·卡列宁娜》,即使有时看得头昏眼花,他依然强打起精神看下去。
轩子那么津津乐道的一本小说,一部举世闻名的巨著,他有什么理由看不下去?他知道这本书在他手里已有些岁月——阿哲居然给忘了,他可嗜书如命,当然不见得老大哥真正读过多少本。
现在他必须争分夺秒把书看完,以此来消磨内心暗淡颓废的情绪。他想,轩子断然不会成为安娜。别看她那么倔强和我行我素,其实只要妈妈和哥哥一天活在世上,她就会不顾一切牺牲自我来满足母子俩的欲求,就像他为了母亲宁愿牺牲自己的所有一样。
他们是家庭的顶梁柱,或者可以说就是满足家庭欲求的祭台上的贡品。他想起《罪与罚》的主人公,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吴克新和吴雨轩会不会跟他一样,因为生活所迫,慢慢走向毁灭的道路?
不然又能怎么样,毁灭往往就是穷苦人的终极解脱。
令人感到可怕和愤怒的是,吴昊熙轻而易举便能成为另一个卡列文和聂赫留多夫。忏悔和所谓的救赎对贵公子来说,简直廉价到易如反掌,翻云覆雨的,不过是一次次顺手牵羊般的表演罢了。
他们无非只受到一点点道德上的谴责,包括他人和自我的道德上的责问,却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或者遭受到一些诸如身体疾病的报应。
相反,这些贵公子年年体检、健健康康,做完恶事再来几下忏悔就可招来万众瞩目和赞赏的眼光,可谓一笑泯恩仇,最终他们反倒成为了可爱可敬的人物而为后人所传扬。
而吴克新和吴雨轩这样小人物呢?
假如他们作恶之后再来千万次忏悔,又有多少人能真心原谅他们呢?至少现在,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底层人物。看看安娜,再看看《复活》里的玛丝洛娃,还有《罪与罚》中的索尼雅,她们为自己的罪恶深深地忏悔了,又有多少人会发自内心地称赞呢?
没有,不管她们再怎么忏悔和赎罪,在世人眼里她们就是娼妇、破鞋,永远是下贱的女人,哪怕能得到些许掌声,却是远远不及男人的。
吴克新笃定:这个世界本无公平,更无公正可言!
穷人就是穷人,富人就是富人,泾渭分明;穷人干坏事,骂名滚滚,背负终身;富人作恶再赎罪,就能成功洗白,甚至青史留名——这个世道就这样简单!
因此,他们完全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为了成为有钱人,必须不择手段,今天你不踩着别人爬上去,明日别人就会把你碾下去,因此:所谓爱情,对他而言无关紧要,赚钱养家成为有钱人才是人生的第一要务。
为此,他必须牢牢维系好和他们几个人的朋友关系,吴昊熙、林奕瑀还有阿哲,都是他未来人生道路上不可或缺的助力,俗话说就是所谓的贵人。
“至于吴雨轩,”吴克新对自己说,“只要心里有她,就行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窗外下起了噼啪小雨,风声和雨声的交响曲此起彼伏,夹杂着一阵阵跑步声。吴昊熙他们回来了,全都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稳,吴昊熙转过身,满头飞珠溅玉的,对着吴克新便是一抹似深似浅的微笑。
这笑靥如出水芙蓉,春风雨露,自然又天真,令人难以招架,吴克新赶紧埋下头,把书本合上。
“克新,”吴昊熙朝吴克新手下那本书扬起下巴,满脸笑容说,“克新,看完了书借我,跟阿哲说好了。”
“拿去!”吴克新准备把书扔上去——
“别别!”吴昊熙说,“不是还没看完吗,我不急,等你看完再给我。”
吴昊熙正要回过身,吴克新突地抓起一包纸巾递给他:“别感冒了。”
“行!”
吴昊熙接过纸巾还没转回身,阿哲扭头说道:“这里有呢,呀——”
忧郁王子往老大哥大腿就是一拧,阿哲立马意识到什么,慌里慌张闭上了大嘴巴。没错,他老是担心让克新同学破费,而这恰恰是克新同学最反感的。他明知如此,每次还是条件反射地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嘴巴。
吴克新再次把头砸下去,死耗子不知怎么办好,慌乱中道了一声“谢谢”。所有人,包括吴昊熙还有吴克新自己,像被中了子弹一样,瞬间凝住了,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谢谢”两字犹如一把匕首,不深不浅刺中了某人的自尊心。
“这他妈鬼天气,说雨就雨,操!”
吴昊熙胡乱唠叨几句,一边撕破整袋纸巾,往脸上擦了又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