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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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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明明怒到了极致,尖尖獠牙自殷红柔软的唇间露出,寒光四溢。
陆忘寒闻得到他身上那股像是野兽吐息般的,炙热又腥甜的味道。
但陆忘寒没动。
倒不是他甘心赴死,而是他现下实在过于羸弱,既然反抗不得,他便不费力做无用功了。
照绮罗暗红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陆忘寒的面容。
温润的、自若的、淡定的脸。
他不知是经历过太多次这样质问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还是陆忘寒笃定自己不会杀他,总之,他的神色不似一个将死之人。
是照绮罗最喜欢看的,谦谦公子的模样。
他身上细细的金链因为狂风而摇曳,浅金的桐叶相撞,发出很清脆动人的声响。
照绮罗发颤地闭了闭眼。
他之于陆忘寒,自然比不得虞未。
连虞未都能被陆忘寒随意抛弃,待陆忘寒不喜欢他了,他的结果定然连虞未都不如。
他轻轻发颤。
他能感受到陆忘寒在看他,几乎是——关切地望着他。
可真正在乎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陆忘寒只是表现出了一个合乎伦常礼法的关怀样子,此刻无论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修士露出这样的表情,又或者仅是花枝枯折,陆忘寒都能露出这幅表情。
尖牙狠狠嵌入唇瓣,温热的血一路涌入喉间。
伤怀气怒到了极致,照绮罗唇角上扬再上扬,艳丽到了极致,又无比狰狞,“我若杀了你,玄都山岂会善罢甘休,你这样的人,”尖长的手指抬起陆忘寒的下颌,“不值得我犯险。”
话音未落,陆忘寒眼前骤然一暗。
怀中妖已消失不见。
只余一道含笑,却又咬牙切齿的声音,“陆忘寒,你我再不必见!”
妖族化作人形本就不易,又因天道约束,渡劫之难要远甚于人族修士,其血脉越是纯正,雷劫就越凶狠,照绮罗是天生的九尾妖狐,携妖皇之血降世,又到了如此境界,骄傲到了极致,世间万物皆不放在眼中。
先前种种照绮罗已觉自己简直下贱到了极致,岂能再重蹈覆辙!
阴风吹起陆忘寒的鬓发,他静默一息,轻轻将发丝别到耳后。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他缓缓吐了口气,额上犹有湿冷的汗。
果然,陆忘寒叹息,他不该疏于修炼。
他揉了揉眉心,第一次产生了该寻个灵力充裕的僻静之地清修的打算。
这种能被旁人轻而易举掌控的滋味他实在不愿意再体会一次。
天性薄凉的修士脑中天马行空地掠过想法,静静站了一会,才想到照绮罗到底怎么了。
莫非,陆忘寒伸手捏了捏肩头蔫蔫的小狐狸,他和师兄的话被照绮罗听到了?
又或者,听到只言片语,终于发现了陆忘寒此人多情无情,实非良人,该早早抽身,免得日后难以自拔,反而落得狼狈下场。
陆忘寒偏头,对小狐狸赞许他的主人,“难得明智。”
小狐狸嘤嘤嘤,红宝般的一对眼睛莹润又可怜。
“迁郎,”一道温软缠绵的声音忽地掠过他耳畔,“他都走许久了,你怎么还在这傻站着呀?”
暖香拂面。
陆忘寒暗自掐了个诀,不动声色地驱散了迷香。
他眯了眯眼,是……赌坊中的那只小花妖?
少年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不知偷听多久了。
也怪方才陆忘寒和照绮罗根本无心观察四周,竟谁也没发现他。
方才还软绵绵地趴着的小狐狸一下立起,朝少年不善地呲牙。
陆忘寒安抚地拍了拍小狐狸。
见陆忘寒不语,花妖极有眼色地不细问,他笑道:“以迁郎的品貌,想再找个道侣何其容易,干嘛为一只狐狸精伤心了,狐族最无情了,今日与你恩……”
恩爱爱,明日就将你抛之脑后,另寻新欢啦~这般挑拨的话还没说完,花妖忽觉唇上一紧,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徒劳地发出呜呜声。
陆忘寒冷淡地说:“他与我在一起时并无错处。”
花妖眸光深处微暗,却楚楚可怜地望着陆忘寒,他点点自己的唇,祈求陆忘寒给自己解开。
陆忘寒转身就走。
温润如玉的客人还是头次生气,可即便生气,都轻微得几乎毫无波澜,让人,很想得寸进尺。
花妖三步并两步,跑着追上陆忘寒,“唔唔唔唔唔——”
少年人声音好听,可即便好听,噪音不休时也像个漏了窟窿的唢呐。
陆忘寒被他吵得心烦,正要直接离开。
那花妖乌黑的眼睛乞求般地看着他。
少年行事如此轻佻,却偏偏生得双冷黑的眼睛。
陆忘寒抬手去了他唇上禁制。
花妖立刻道:“客人,迁郎,你有地方去吗?”
陆忘寒脚步一顿。
花妖笑嘻嘻地凑近,那股令人迷醉的暖香也扑面而来,他还没陆忘寒高,因而需要微微踮脚,才能与陆忘寒对视。
“做什么?”人族修士问。
花妖笑道:“自然是求仙君赏光,到寒舍屈尊几日了。”
陆忘寒不语。
玄都他不想回,万重山他更是避之不及,照绮罗早已不见踪影,若回他自己的洞府——虞未早用神识丝丝缕缕地渗透了他的灵台,但凡他动用灵力,都有被虞未发现的风险。
倘回洞府,不日就能看见虞未的分神阴魂不散地怨鬼似的在他灵府外游荡。
至于其他友人……他不想将他们牵连到自己与虞未间的破事中去。
现下看来,居然还是这花妖那更合适。
大约是九界客栈一类的地方,九界并非客栈的名字,而是这一类客栈的总称,客栈每间房布置了禁制结界,其中各族皆有,乃是休整调息躲债避仇的大好所在。
不过也正因为这个诸界不管的特质,九界客栈要远比其他住所混乱得多。
花妖先前赌场做伙计,和九界客栈有联系也不奇怪。
毕竟,拉人住店也是能赚灵石的。
陆忘寒思量几息,点头道:“也好。”
花妖立刻满面笑意,细长的眼尾瞥了眼陆忘寒肩上的小狐狸。
小狐狸被气得毛都炸开了。
陆忘寒只得将小狐狸抱在怀中,后者得意地看了眼花妖,一面嘤嘤嘤,一面蹭陆忘寒的掌心。
“迁郎,我叫李鱼,”陆忘寒抬眸,花妖笑眯眯地说:“人族那个李,游鱼的鱼。”
陆忘寒薄薄的眼皮又放下,他觉得颇疲倦,不愿多言。
他只捏出一个灵石袋,递给李鱼。
李鱼忙接过,动作麻利迅速地拆开,上品灵石的光映得少年人眼睛都亮了,他腕上一转,灵石袋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笑道:“如迁郎这样的样貌,就算没有钱也是愿意的。”
陆忘寒知做他们这种生意的妖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外送,和他的话一样当不得真,遂朝花妖笑了下。
他看上去应是累了,面色若玉,鸦青的鬓发微微湿润,衬得一双眼睛虽倦,却无比清亮沉静。
花妖刚要出口的话一顿。
然后他也笑了起来。
一路再无话。
……
陆忘寒对客房的要求唯一个安静,于是李鱼特意寻了个房间,他拍了拍墙壁,道:“足足九九八十一层禁制,客人您就算在里面渡劫外面都一点也听不见。”
陆忘寒颔首,“多谢。”
李鱼笑得露出两排牙,“该我谢谢迁郎。”
说着,花妖极有分寸地退去。
陆忘寒合衣坐下。
非为休息,而是调息。
他灵台有和没有已经分别不大了,故而灵气游走极其缓慢。
陆忘寒阖目。
经脉滞涩,连调息都变得极其痛苦。
一滴汗,顺着他白皙的面颊淌下。
疼……绵长不绝的痛楚如同钝刀割肉,陆忘寒急促地吸了几口气。
一瞬间,整个房间变得喧闹,他想睁眼,却睁不开,一只手粗鲁地抬起的脸,啧啧道:“不愧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灵根,这样好的资质,连我都舍不得剥了。”
旁边有人嘻嘻道:“轻点,小公子细皮嫩肉的,你将人家的脸捏坏了可怎么办?”
“什么小公子,陆家人早被烧得连毁都不剩了,”这只手愈发用力,“啧啧啧,他还瞪我呢。”
那人虽笑,面上却划过一抹狠戾,反手一耳光。
“啪!”
一道温热的血顺着他唇角淌下。
于是陆忘寒唇角似乎也感受到了疼痛。
已经过去数百年了,为什么,他还会记得……记得有人想剥去他的灵根,再在他身上植入媚妖的妖丹,待成人后,就将他制成炉鼎。
一个天分奇高,根骨卓绝的炉鼎。
适逢玄都山有弟子失踪,他师尊留云追查到此,救下自陆家被灭门后就失踪的陆小公子。
留云来得本已算极快,只是,少年那时已被剥去了大半灵根。
纵然素问门掌教亲自医治,亦无计可施,只能治好伤势,却无法令灵根重生。
疼……
那是他日后将杀了他父母亲长的修士尽数挫骨扬灰都无法纾解的痛苦。
他眼前幻光流转,朦朦胧胧间,竟凝成了一张人脸。
陆忘寒霍地睁开眼。
李鱼受惊一般地往后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客……客人。”
陆忘寒手端正地压在膝头,他冷冷地问:“你为何在这?”
剑主威势凌厉。
李鱼第一次看到他这幅模样,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下,他声音发着抖,“客人,您两个月未出来,我害怕。”
陆忘寒一愣,“两个月?”
李鱼拼命点头,一面道:“是啊,两个月,您可把我们吓坏了。”一面悄无声息地靠近。
陆忘寒的脸色实在太差,他脸上若有些濡湿,沁得苍白的面色如一块凉玉。
他的伤一直没好。
饶是照绮罗这样的大妖对于灵台受损也无计可施,不过一直拿妖力为他温养罢了。
二十步。
李鱼在心中倒数。
十九步、十八步、十七步……
“唰——”
寒光将李鱼的脸都照亮了。
斩玄剑近在咫尺,只要他再向前一步,就能刺穿他的喉咙。
生死之间,李鱼却笑了起来。
这个笑与花妖先前那些谄媚的笑容不同,弧度很轻,很细微。
若寒冰消融,春水汨汨流淌。
陆忘寒面无表情。
可即便如此,虞未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了狂喜。
“阿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