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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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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绮罗本来在喝酒。
大妖活了数千年才体会到了为情所伤的滋味——闷,闷得他喘不上气,一呼一息间钝痛若生吞刀片。
他以为自己病入膏肓,就剜了心出来,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
最后在鹦鸟快要昏厥过的尖叫中,陆忘寒先把鸟打晕,又将自己的心塞了回去。
无事。
他疑惑地想。
之后他想学话本中借酒解愁,奈何他生来不醉,喝来喝去都只觉杯中物又苦又辣,无半分好滋味。
美酒千坛,甚至不如舔吻陆忘寒偷偷饮过酒后唇角残存的一点水渍醉人。
长着张温润君子脸的剑修其实最任性,不求长久,只图一时痛快,明明伤一直没好,却还要喝酒,屡教不改,每每被发现了都指天指地地发誓不会再犯。
于是大妖双手环胸,怀疑地看着陆忘寒,道:“莫要拿天地发誓,”他下颌朝陆忘寒腰间一点,“只拿这把将发誓,若再不顾惜身体,斩玄剑顷刻间断于你我眼前。”
名剑有灵,斩玄不满地发出嗡动声。
陆忘寒安抚地拍了拍斩玄,面上第一次露出为难的神色。
拿剑拿惯了的手灵活地勾住照绮罗的袖子,陆忘寒微微低头,笑着哄他,“再没下次了。”
陆剑主无疑是一言九鼎的。
因为次日,二人一道去看了明霄灯会。
没有妖力温养,也不知陆忘寒的经脉……他思绪陡然顿住,恨恨地咬了咬牙,照绮罗用力捏捏眉心,拂袖而去。
因为陆忘寒,话本他是不能读了,便去看戏。
演的乃是一出风月情丝的新戏,跌宕起伏,孽海情天,其中恩怨纠葛剪不断理还乱,看得人心绪随戏文起伏。
照绮罗坐在三楼的雅间,他似睡非睡地半阖眼,唱戏人的面容他看不清。
正唱到被负心的小妖怪面对负心情郎后悔依依不舍,又恨又怨又藕断丝连,奈何那负心郎竟还有个名门正派的未婚夫,独留他黯然神伤。
照绮罗倏地睁开眼。
他被生生气笑了。
正在嗑瓜子的鹦鸟双肩剧烈一颤,小心翼翼地看向照绮罗。
鹦鸟放下瓜子,“主人,怎么了?”
得益于陆忘寒先前赠的明珠,鹦鸟现下已是个清秀的少年模样,面颊圆润若新桃,很是可爱讨喜。
照绮罗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靠回椅子上,冷笑了声,道:“既然选定了道侣,为何不能从一而终,偏生还朝三暮四,难不成是想左拥右抱吗?人族果然贪婪无耻!”
鹦鸟听他意有所指,欲言又止。
照绮罗斜了他一眼,“说。”
鹦鸟讪讪道:“主人,他若矢志不渝,您又如何能与他春风一度?”
照绮罗长眉陡然一扬。
鹦鸟立刻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照绮罗却心火难平。
是啊,是啊,若陆忘寒此生非虞未不可,哪里会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可正因如此,照绮罗才恨极。
二百年前恨他不变心,二百年后恨他心易变。
照绮罗胸口剧烈起伏,正要再起身离去,被斩断的半截狐尾却急切地缠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狠狠往椅子上一拉。
照绮罗陡然色变。
……
此刻。
花妖身上特有的暖甜香气与冰雪般的寒气交融,咄咄逼人地侵蚀着陆忘寒的雪绝。
只轻轻吸一口气,连心肺都被冰的生疼。
剧烈的疼痛偏还裹挟着浓烈好闻的香,令人避之不及,又,欲罢不能。
“你杀了李鱼?”陆忘寒的声音微微有点颤。
怕倒不怕,毕竟虞未再疯癫的样子他也见过,他只是觉得冷。
他素来不习惯冷。
虞未眼中的喜悦因为这句话顿时被冲散了一半。
“你见到我,想说的竟然只是这个?”虞未柔声问。
陆忘寒执剑的手很稳,一动不动地架在虞未苍白的颈间。
他稍稍一动。
剑锋削铁如泥,还未撞到剑,凌厉的剑气就轻易地割开了他的皮肤。
血色迅速蔓延。
剑锋微抬,离虞未的颈更近了些,陆忘寒叹了口气,“寒英,不想杀你。”
虞未将这句话当成了陆忘寒的让步,他弯了弯眼,“阿迁,”他声音越发轻,也越发温柔,“这个世间……”
声音倏然在陆忘寒耳畔响起,低沉哀怨若鬼魅,“当真有李鱼吗?”
陆忘寒猛地转身。
却已来不及!
一只冰凉的手压在陆忘寒的脉门,翻江倒海般的灵力凶悍地涌入。
“咣当——”
斩玄落地。
虞未缠绵地垂首,将脸贴在陆忘寒颈间,喃喃道:“阿迁,迁郎,忘寒,”冰冷的触感令人胆战心惊,“你怎么,你怎么能让一只妖怪这样唤你?”
不知是在说花妖,还是再说照绮罗。
在分魂被照绮罗粉碎后,本体无法离开十方界的虞未再度化出一缕魂魄。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用自己的样子,而是一直幽魂般地飘荡,寻找——寻找陆忘寒的踪迹。
虞未居高临下,血滴在陆忘寒后颈。
虞未此刻并非人身,连血都异常冰冷。
他被凉得轻颤了下。
可他温和地说:“对不住,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虞未眸中暗潮涌动,他伸手,扣住了陆忘寒的下颌,向上用力一抬,“我一直在找你,”虞未垂首看自己曾经的道侣眼睛,“你躲到哪里去了,阿迁,阿迁……”
他找不到陆忘寒,他知道陆忘寒被那只最擅花言巧语,蛊惑人心的狐狸精骗走了,可狐狸精将陆忘寒藏到哪去了?
他一直找,一直都找不到!
低喃声如同蛛网,一寸一寸地,缠绕住了陆忘寒全身。
他太厌烦这种被束缚的感觉,皱眉,可却对虞未露出一个笑。
陆忘寒此刻经脉被封,浑身上下沉重得与凡人无异,虞未就不去束缚他的手脚。
他抬手,轻轻拂过虞未的脸。
后者身体陡然绷紧,旋即惊喜地望向陆忘寒,拿脸轻轻乖顺无比地贴了贴他的掌心。
陆忘寒温柔地说:“数月以来,我始终同照绮罗,就是你见过的那只狐狸精在一起。”
虞未心尖蓦地发疼,他神色冷然,仿佛下一刻就能提剑出去,将那狐妖剥皮断骨。
然而陆忘寒在看他。
所有的厌憎愤怒在面对陆忘寒时都烟消云散,他只笃定道:“是那狐狸精骗你,阿迁,我知你心软良善,最容易被坏人蒙蔽。”
幸好,幸好他的阿迁迷途知返。
天知道他感受到陆忘寒身上的气息时有多高兴,狂喜几乎要将他的头脑冲晕,他用了莫大的自制,化作了那花妖的模样。
他的阿迁最谨慎,他便小心地、轻柔地凑近。
眼睁睁地看着陆忘寒进入布满禁制的房间时,虞未高兴得连手都在微微发颤。
他却要装出副满不在乎,公事公办的样子,笑道:“请客人好好歇息。”
陆忘寒偏头,错开虞未为他梳理乱发的手。
虞未的动作顿了顿。
仙君仔细地观察着陆忘寒的神情,清冷的脸上流露出了点细微,却真实的笑意,他说:“阿迁,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陆忘寒不语。
虞未却不觉恼怒。
百年前他与陆忘寒情好,但青年心高气傲,眼中容不得沙子,要陆忘寒随时随地满心满眼都是他,陆忘寒那时正爱他,便一一纵容。
陆忘寒这幅视若无睹的模样放在从前虞未定然是要恼怒的,可今时不同往日。
饶是虞仙君这样傲气的性子也不得不承认,在陆忘寒面前,他现在实在没有太多肆无忌惮的资格。
陆忘寒的沉默非但没有搅扰他的兴致,虞未越说,乌黑的眼睛越明亮开怀。
可陆忘寒只看着他。
像在重山时那样,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那般,忍耐,又怜悯地看着他。
虞未软声喃喃,“阿迁,不要不理我,我再也不会将你关在重山了,阿迁,你以后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阿迁,我们回去,我给你治伤……”
虞未爱怜吻了吻陆忘寒的眼尾,“若我让你不高兴了,你就拿斩玄杀我。”
强横的灵力催动,插在地上的斩玄剑身震颤,却始终没有到虞未手中。
“不要再毁去道侣契了,”他手掌下移,正落在陆忘寒灵台处,“那多疼。”
“阿迁……”
虞未面上的柔情陡然收去。
“好像有虫子进来了。”虞未眸中寒光四溢,可他对陆忘寒说话的声音依旧温存无比,“我去清理干净。”
他起身。
陆忘寒却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虞未的衣襟。
虞未瞳孔陡然放大。
因为,陆忘寒赐予了他一个吻。
柔软的、温暖的、亲密无间的吻。
八十一重结界轰然炸开,灵光刺目,照亮了大妖艳丽非常的脸。
看清两人的动作,照绮罗呼吸一滞。
他怒极反笑,“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