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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下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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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荣田浑浊的眼睛霎时间亮了,松了好大一口气,“陆医生!人醒了,你再帮看看。”
陆医生是村医。她还在家里陪孩子午睡,就被王妹春拉过来急救了。幸好只是中暑,灌了藿香正气水和葡萄糖下去,人也醒转了。她摸了摸陈海富的额头,把了脉,确认无大碍了。“没事了,以后要按时吃饭,规律作息。你常年不见太阳,缺维生素D,拿个维生素回去补补吧。”
陈荣田点头,拿出医保卡,“要的要的,多谢陆医生。今天麻烦你了。”
陆医生拿出一瓶维生素D,帮他刷了医保,又叮嘱了几句。
陈海富还是虚,他是坐在三轮车后斗上回去的。父子两一路无言。
陈荣田想趁机和他说说话,说说若是他死了,要是没有陈元,他连个买药的人都没有,连个接他回家的人也没有。后来想想,忍住了——就像香火这事一样,没有就没有了,该死就死了,没什么好说的。
陈荣田把人安顿好,转头就去收拾院子里那间杂物房了。
那杂物房之前用来养牛的,卖了牛之后就一直空着,陈荣田要收拾出来自己住。这事还是陈荣兰提醒的,长幼有序,翁媳有别,陈元又是寡妇过来的,是非多着呢,没得叫人嚼舌根。
这厢陈荣田在进进出出干活,陈海富还是在屋里玩手机,叽里咕噜的游戏特效声、背景音乐声放得很大。
陈海富机械地刷着视频,心里却暴躁抑郁。当初他刚毕业也是雄心壮志要做一番事业的,可是事与愿违,处处碰壁,只能回家休整,没想到一休整就到了现在。他很想,甚至是渴望,能功成名就,每一次入睡前都许愿明天能出现一个大转机,获得金手指,结果第二天太阳升起,万物依旧。他一天天失望下去,蹉跎到如今。面对父亲,他百感交集,父亲的贫穷让他憎恨,他的木讷寡言让他厌恶,他的自作主张让他生气,可是他的白发也让他心痛,他的无奈让他愧疚……长大真的很讨厌!听着另一间房里拆床板的动静,他厌恶自己到了极点,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连一间房都没有为父亲挣下,简直窝囊、无能!
陈海富把手机甩在一旁,戴好耳塞,拉高被子盖住头,默默的在黑暗里流着泪。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天都黑了。一摸,床边放着饭食。
劣质的耳机传出的聒噪的音乐,鼓膜被震的发麻,头晕想吐。他爬起来,灯也不开就把饭菜吃光了,然后摸索着去厨房把碗放到水槽里。
家里只有他房间和陈荣田床边有风扇,走动去厨房一段短短的路程,他已经汗湿后背了。路过客厅,忽然看见外面,月光满地,如水如纱,如梦似幻。
莫名其妙的,陈海富没有回房。他坐在门槛里,就是白天陈荣田做的那个位置,盯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荣田也听到动静了,从杂物间里轻易能看到坐在门槛上的儿子。他拿了两把蒲扇过去。
“扇一下吧,天气热,蚊子也多。”陈荣田递过扇子,顺势也坐到了门槛上。
两人久久没有话说。
陈海富第一次感受到具象化的父亲,是现在,距离他一拳之隔的位置坐在他旁边的人,不是站在他床尾的对他说教的人,不是饭桌上沉默寡言的人,也不是三轮车驾驶座上眉头紧锁的人。他从来没有和父亲这个形象这么靠近过。
“……爸……对不起。”陈海富声音发抖,隐约还可以听到松了一口气的动静。
这句对不起,仿佛一个咒语,瞬间将父子俩心头的愁绪放飞了,飘远了,消弭了。
陈荣田听得心潮澎湃,连扇子都震惊得停了。印象中儿子似乎从来没有过此刻的冷静理智,也没有过此刻的温情脉脉。
陈海富等啊等,他摸黑好不容易说出口的道歉,原以为至少可以等来父亲一句没关系,结果只有夏夜的蚊虫嗡嗡、蛙鸣阵阵。他心头浮现失望的凉意。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