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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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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在闹钟响前的五分钟,我准时睁开了眼。
雨已停了,但上班路上仍需要带伞,以防路边的绿化结出的大滴水珠让衣服中彩。
出门时,我还撞见了皮肤黝黑的对门邻居,微微点头致意后,我步伐轻快地往市图书馆去,今天会是很顺利的一天,我这样想着。
然而各路人马总乐意给我这样的打工仔随时随地当头一棒。
昨日缺席“拍马队”的老王显然并不准备“放过”在更衣室狭路相逢的我。
“听小吴说,你昨天去帮我顶包了?”他凑过来,好像想做出促狭的表情,五官缩成一团,让人看了无端恶心。
我往后避了避,并不想与他多说什么——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说的,“对,去充了个人数。”
绕开挡在面前的人,我去储物柜里妥善的安置我的公文包。
“怎么样,和大老板聊的不错吧,昨天来的可是重磅人物呐。”
身后人发出啧啧的叹声,将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几乎激起背后的汗毛。
“馆里改企业制的风声越来越大啦,哼哼…大老板高兴的话,说不定临时工也能在里头捞个职员当当呢。”
“也许吧,也许吧。”我——馆里唯一的临时工,打着哈哈,换上工作服后匆匆逃离了更衣室。
因着今日是工作日,所以来市图书馆写作业的学生倒不是很多。
馆里维持着其一贯的静谧,我松了口气,幸好我和老王的工作区域并不重合。
从教辅区的书架里抽出一本显然不属于这里的颜色小说,书封几乎掉了一半下来,纸页的边角翻卷着,显然这本书常常被人造访。拖着我的推车将它放回成人区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封面,两个像蛇一样纠缠着的赤条条的人,书名前两个字已经随着封皮的老化剥落了,依稀看出后面几个字是“##浓情志”。
“哈,重口味。”我按着书封上编号找到了它原本的书架。
刚捏着岌岌可危的书封将这本□□放上架子,一只手就从我身后探出来扯走了这本书。
我悚然回头,就见到一个带着线帽和口罩的高瘦男人低头哗哗得翻着那本□□。
我余光瞟了瞟,感谢书里没有再出现什么画风大胆的插图让情况变得更尴尬。
“咳咳,那个,先生你好,”我瞅着他粗暴的翻书动作,觉得履行职责的时候到了,“请爱护一下我们的图书,轻轻翻页,如果书籍出现重大破损,本馆将对……”
线帽男“啪”得一下将书甩到地上,打断了我对“图书馆须知”的背诵。
“找不到,找不到……”他神经质呼了两下手,只将我当成一团会发出声音的空气,摇摇晃晃得走远了,“五四三七二九一,不是,不是,都不是……”
天爷,遇到个真有病的,我心底暗忖,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保安把人架出去。
绕出书架区,线帽男已经不见了踪影,连似有若无的低语也消失了。
地下的书封和内胆已彻底分了家,我将书捡起来,准备等下送去图书馆的回收处。这个打算让我皱了皱眉,回收处是老王当班的地方。
书被安置在推车里,书封上贴着的编号胶纸在灯下反着光,上面印着小小的黑体字“54-37-291”。
“哚哚”,我敲响了回收处的玻璃橱窗。
老王的脸从巨大的台式电脑后面探出来,他那副据他说“更显斯文”的平光眼镜上映出电脑屏幕上的扑克纸牌。
“是你啊,”他咧着脸看我,“稍等,稍等哈,我这还有点事儿呢,你要是不着急就等我一会儿。”我眼看着他又点了一下发牌。
“要是着急的话,喏。”他朝着登记回收册努了努嘴,眼睛又牢牢黏回纸牌上去了。
拖过登记册,我开始填回收书籍信息。
书籍名称,##浓情志。书名不全我也没有办法。
书籍编号,54-37-291。原来那个线帽男是在念叨这个。
书籍情况,……
翻过封皮找出版版号时,我瞥见扉页上有用墨水笔写的一句话,几乎占了整面纸,
“漂泊者烹煮痛苦,
越过朽烂的躯壳,
寻求最好的麻醉剂,
暂得安息。”
估计是从哪个三流小说里摘出来的话。
找到版号,合上封皮,我在书籍情况那一栏又添上了一个扉页存在笔墨写画痕迹。
将填好的表一放,我拖着我的推车离开了回收处。
回收处内,刚刚还沉迷纸牌无法自拔的人拿过了回收单,又翻了翻边上那本破书,重点关照了扉页,白炽灯下扉页光洁一片,全无痕迹。撇了下嘴。
“嗤,临时工就是干不好事,想转正还不如做梦来的快。”
·
十字区派出所。
“今天去调查死者人际关系和死前十二小时踪迹的人出来汇报以下情况。”十字区刑事一队的队长罗阳坐在多媒体前,就着手上的厚厚一沓照片点了点几个警员。他身后的屏幕上,赫然播放着案发时间大排档门口的监控录像。
被点到的警员自觉出列,“死者具体姓名不详,据死者常待的天桥边上的居民说,死者是大约一周前出现在天桥这一带的,白天就拿一个的纸牌子在天桥周边乞讨,晚上就住在桥洞底下。人际关系方面,走访居民反应平日里没见过死者身边出现什么一起的人,查阅天桥那块的监控录像也显示一周来死者都是独自行动。”
“关于死者的行踪信息,死者死亡当天白天都在正常乞讨,监控中看不出有异常行为,最近一次出现死者的监控是傍晚六点二十二分在华庭酒店门口的泊车区,当时酒店保安正在驱赶死者,之后据保安说,死者绕过泊车区的绿化带向酒店后门方向走了,他们也只是让后门的保安注意不要将人放进来。但是华庭后门的保安反应没有见过死者。具体情况就是这些。”
“也就是说,”罗阳示意技侦调出华庭酒店周边地图,“死者无社会关系,无身份信息,死亡原因不明,行踪信息也只到死前三小时左右。”
“也许还是得再去华庭周边再探一次。”罗阳摩挲着半天又冒出来的青硬胡茬,深觉这桩案子的滑不溜手。
显示屏照出的地图上,高楼排墅密切地挤挨在一块,在琳琅满目的建筑名的包围下,一道被挤在华庭酒店的后墙和白马道会所侧门之间的巷道向城西南边延伸,连接了一小片被发展遗落了的旧城区,小巷联通了一新一旧两个世界,旧世界的入口——也就是巷尾,像一块碑一般立着一栋小楼,地图里仍保留着着它的名字。
“十字巷一栋。”
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法医将手点在了这处,“没想到这栋楼还在啊。”、
“之前还在师傅手下的时候和他去过一次这里,死者是这栋楼的房东,当时因为家属闹得实在厉害,楼外面又因为施工塌方把车堵了出不去,最后初步的验尸是在现场完成的。那场面,”法医耸了耸肩,“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城里少有的三不管地带,几乎无人经过,没有监控,夜里更是淹没在霓虹彩灯里让人注意不到,而且——”
“——恰好就在华庭后门。”两道声音合在了一起。
法医扭头看着颇有点憔悴的刑警队长,罗阳振奋地站起来,一握拳锤在了法医的肩膀上。
·
“改企大概率是定了,但具体章程肯定还要再敲敲的嘛,这段时间当然要把馆里那些个破了旧了的都给拆拆补补,嘿别提了,那真叫一个吵……”更衣室里,老王眉飞色舞地对图书馆近来的大修大补发表着评论。
我加快了收拾的动作。
“我说这裁员嘛肯定是要裁的,你们这些刚来的小年青经验么都没有的,要做好准备的哇……”
匆匆扣上公文包的皮带扣,人已经半出了门,心也早不知飞到哪去了。
更衣室里的人也贴心地抬高了声音,“当然了,走第一个带头的肯定是临时工嘛……”
……
被勉力维护过的西装下摆,在五秒钟前印上了白色的斑驳漆印,始作俑者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挑着晃荡的漆桶从我身侧施施然挤过。
“喂。”
“嗯?”那人脚步停下,回头瞥我。
这张脸有点脸熟,思索片刻,我发觉那是对门的邻居;对方眯了两下眼,看来也将我辨认了出来。
“……你来馆里做工吗?”质问出口就变了调。
“啊,啊对的,”他放下肩上挑着的担子,显得有些局促,我瞧见他目光转了道,显然看清了我的西装,以及衣摆上醒目的白痕,“你,您是在这边?”
“我刚刚下班呢。”被老王的话紧缠着的窒息感忽然消失了,我几乎感到身上轻了轻。
轻巧地拒绝了对方紧着脸提出的赔偿要求,我向他点点头,便步履轻快地走开了。
在这座云端一般的城市里生活了将近两年,它对于我仍是陌生的,像是步履匆匆的丽人擦肩而过,隐约留下一缕遐想的香氛味道,说不清道不明。也许当人真正品出这香里加了诸如“苦菊”“广藿”等奇怪名字的香料,又或者能够对其出自于哪一位名家大师之手、其背后又被杜撰了什么故事如数家珍,那才能算是与这丽人悄悄地碰一个面。
可惜我于香一道是毫无建树的。
我回到了牵绊最深的地方——十字巷一栋。
刚踏入十字巷一栋,便发觉今天楼里有点热闹。房东太太靓丽的衣摆同古旧的、电线缠绕的楼道格格不入,隐约能听见她正低声同什么人说话。
“……这户是一个建筑工地的在住的,刚刚给他打电话他说图书馆那边催得紧,今天晚上夜里还要开工的咯,现在归不克哇(方言)。”
我上了一楼,便见房东太太的面前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高壮些,目光扫过我,很有些锐利,另一个站的位置微微靠后,正低头记着什么。
“这位是?”高个男人看着我,头微微偏向房东太太问道。
“这是我这边二楼的另一个租户,他正好回来了,你们去问他好了。”房东太太这时的声音倒是洪亮如往常了。
高个男人颔首,回头向他身后记个不停的同伴低语两句,便朝我走过来。
“你好,我们是十字区派出所的警察,我姓罗,”他说着,向我亮了证件,证件里是一张略比现在青涩的脸,目光明亮,颊上还有些许未退的婴儿肥,“前天夜里发生了一起案件,现在有些相关情况要询问这栋楼里面的住户,耽搁您几分钟。”
“前天傍晚六点半之后,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