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外梦》雍西岸

31、第 31 章

　　半夜，孙全房间的门缝闪着微光
　　如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

　　房间里的孙全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游戏的画面
　　原本放在桌上的台灯被他搬到了床边，靠着这灯，不至于太伤眼睛

　　一局游戏结束，孙全打算出门上厕所

　　他刚走出房间，视线就扫到阳台上的一个黑影
　　被吓了一跳
　　浑身的寒毛瞬间竖起

　　阳台上怎么坐着个人啊！？

　　他咽了咽口水
　　安安心神
　　蹑手蹑脚地靠近
　　才发现那人是他爸

　　还似乎是在抽烟

　　孙全的害怕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走上前拉开了阳台的门
　　“爸，你半夜坐这干嘛呢？”

　　他的父亲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
　　赶忙将手中的烟头往地上摁
　　没完全摁灭，他又踩了几脚

　　孙全头一次见到他父亲如此慌乱的模样

　　“没干什么，你怎么出来了？”
　　“出来上厕所，然后看到阳台这有个人影，吓我一跳，走过来才发现是你”
　　“那你快去上厕所，上完之后就赶紧回去睡了”
　　孙爸此时脸上的慌乱早已消失，只剩孙全无比熟悉的威严

　　“啊...噢,好”
　　孙全转身去了厕所

　　从厕所回去后的孙全，躺坐在床上，没再玩游戏了
　　床边的台灯也被他摁灭
　　但他没睡

　　他半个身子抬出阳台时，就注意到了父亲脚边落满的烟头

　　他是遇到什么不好事了吗？心情不好？

　　孙全满头疑问，但是他没有问出口
　　或许他的父亲也不希望他问出口

　　第二日，孙全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他跑到隔壁村去找贺方曜玩联机游戏
　　这是他现在班上的好兄弟

　　一下午的时间在游戏中消磨完，他瞅了眼客厅的钟表
　　想着差不多该回家了
　　走出贺方曜家的时候，他瞥见了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像极了自己的父亲

　　可是这个时间点，他不应该是在网吧呆着吗？

　　若是以前，孙全虽有疑问，也绝不会跟上去
　　但现在的他想到了昨天半夜见到的场景
　　没有丝毫犹豫就跟了上去

　　走近时，他确认了那就是他的父亲

　　孙全跟着他绕过一条街，走进了一栋居民楼里
　　行至五楼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紧接着，孙全听见自己的父亲开口了
　　“你好，我是来上门修电脑的。”

　　没过多久，门开了
　　“麻烦了，请进吧。”
　　“不麻烦不麻烦。”
　　孙全父亲客气地笑笑

　　之后，楼道里再没了声音
　　孙全心中的疑问比来时更多了

　　自己的父亲怎么做起了上门修电脑的服务？
　　怎么不待在他的网吧里了？
　　而且现在还是疫情期间，哪怕镇子上还未出现病例
　　也是有感染风险的

　　好在父亲是戴了口罩的，消减了些许孙全的担忧

　　孙全并没有在居民楼多待，很快就回家去了

　　到家时，母亲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孙全坐到饭桌前
　　看着准备出门的母亲问：
　　“你不吃晚饭吗？”

　　他的母亲低头忙着穿鞋，没有看他
　　“早吃过了，今天晚上还得去加班”
　　“那你啥时候回来？”
　　“不知道，九十点吧”
　　说完，她就出门了

　　孙全从木椅上站起，去把母亲没关拢的门关紧

　　随后他又坐回饭桌前，拿起碗筷
　　缓慢地吃了起来

　　孙全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一个人在家吃饭了
　　这顿饭不知为何有些磨人

　　等他慢吞吞吃完饭，父亲还没有回来

　　犹豫了一会儿
　　他照着记忆中母亲那样把饭菜放进了蒸笼里，保温

　　这天晚上父母什么时候回来的孙全已经不记得了，或许他们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睡着了

　　后来，又是一个深夜
　　孙全听到父母房里传来的电话铃声
　　接着是母亲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去啊？”
　　“他说他着急用，钱给我翻倍。”
　　“那你注意安全啊。把口罩戴上。”

　　孙全察觉父亲要出来赶忙躲回了厕所
　　他仔细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确认父亲下楼了之后才走出来

　　他走到阳台，向下望
　　父亲的背影在黑夜中越走越远
　　孙全看到他背上背着的包，格外熟悉

　　看来，又是去修电脑了

　　至此，孙全才察觉是不是网吧出了什么事

　　于是，在某一天，他看着父亲又背着那个包出门的时候悄悄去了网吧

　　孙全一走进网吧就感觉到里面的人比以往少了许多

　　他环视了一圈，总算看到在前台低着头玩手机的萧吉
　　“吉哥，怎么就剩你一个在这了？旭哥呢？”

　　萧吉抬起头来
　　“被你爸辞退了。”
　　“啊？为什么？”
　　“最近网吧生意大不如前了，正好他也有想回老家的想法，就没再干了”

　　说着，萧吉又低下了头

　　“这样啊…”

　　忽然，孙全的余光瞥见什么
　　压着声音惊叫起来
　　“我去！我爸怎么来了。”

　　他迅速走到前台里，蹲下
　　“完了，要是被他发现我在这个时间跑到网吧，他肯定要打死我。”

　　萧吉看了一眼门口，果真看到了孙全父亲
　　他赶忙帮孙全拉开底下的柜子
　　“你躲这里面吧，里面已经没有东西了。”

　　孙全整个身体蜷缩在柜子里，刚好装得下

　　不久，孙全父亲走了进来
　　径直走到前台，问萧吉：
　　“今天怎么样？来的人多吗？”

　　萧吉叹了口气
　　“跟以前一样。”

　　孙全父亲环视了网吧一圈
　　然后就坐在了前台
　　他的脚下正是孙全躲藏的柜子

　　萧吉心想完蛋了，老板要是就一直坐在这里，孙全还不得在里面憋死

　　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老板，电脑这么快就修完了？”
　　“没去修。到半路上，他们又打电话来跟我说不需要了，估计是家里其他人怕我把病毒带过去吧，毕竟是疫情期间。”
　　“噢”
　　萧吉托着尾音
　　脑子里正疯狂想着怎么支开孙全父亲

　　孙全父亲就又开口了
　　“小吉，要是网吧倒闭了，你有想好去哪吗？”
　　“不太可能倒闭吧？现在生意虽然不如从前那么好了，但是赚取的利润应该还是能够支撑开下去的。”
　　“现在是这样，但随着感染区域的扩大，生意极有可能就会越来越差。要是暑假之前疫情能得到控制，就还能撑下去，要是不能控制，恐怕就得倒闭了…”

　　萧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压根没想过网吧会倒闭
　　更别提什么下家了

　　“想起之前有次我跟我儿子吵架，他说他不想学习，未来继承我的网吧就能够过活。我当时听到还很生气，但其实我本来就想把网吧留给他，要是在外面打拼累了，至少还有这一个退路。”

　　萧吉觉得觉得自从网吧生意变差以来，老板的话便多了起来
　　他每次都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是静静听着

　　过了许久，孙全父亲才接上上一句话
　　“现在啊…都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给他留下这个退路…”
　　声音小得听上去像是孙全父亲的自言自语

　　即便如此
　　在柜子里的孙全还是将父亲说的话尽收耳中

　　孙全的父亲高中上完就没接着念书了，因为没什么文凭，他只能跑到码头去搬货物
　　孙全的母亲和父亲是高中同学，两个人高中时就互生暧昧，到了法定年龄，两个人就想结婚

　　但是孙妈的父母嫌弃他有些穷，无奈女儿喜欢便只能要求孙全的父亲到他们那里来
　　简单来说就是入赘

　　后来两人就在蔸石村建了一座小房子，这里房价低廉，两人稍微负担得起，但其中还是少不了孙妈父母的支持

　　再后来两人有了小孙全
　　孙全父亲在码头的工作更加卖力，他不希望儿子跟他一样过穷苦的日子

　　可是一不小心，他伤了肩膀，不能再扛重物
　　他不得不找起了其他的工作

　　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一份在网吧和后厨洗碗的工作
　　两份工作轮替虽辛苦，但一想到结婚时他给孙全母亲的誓言，咬咬牙也就坚持过去了

　　孙全出生后，俩人希望他的快乐、幸福和健康等等美好的东西都是齐全的
　　于是取一字“全”

　　等孙全长大一段时间，他已经有了些许积蓄
　　便自己开了一家网吧
　　凭借自己之前在网吧工作的那段经历，他经营得很好

　　逐渐地，他招得起服务员了
　　自己却还是总呆在网吧里，帮别人修修坏掉的电脑，打扫打扫卫生
　　也许是过去的习惯，导致他闲不下来

　　自从孙全上了初中之后
　　他就在孙全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不爱学习的影子

　　他开始害怕孙全走他的老路
　　更不愿孙全吃他吃过的苦

　　于是，他收起了过往散养的态度，对孙全愈加严厉
　　加上他从不轻易表达内心，孙全便逐渐认为自己的父亲只是想让自己考上大学然后在村子里摆席给他长脸面

　　孙全怎么也没想到，其实自己的父亲从始至终都想着留给他退路

　　他忽然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柜子里氧气稀薄的原因

　　好在没过多久，自己的父亲就去上厕所了
　　萧吉赶忙打开柜子，让孙全离开

　　孙全从网吧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网课还没有结束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放大了网课的声音

　　然后静静地盯着手机屏幕

　　十几分钟过去，这节课结束了
　　老师关闭了网课的界面，手机屏幕退回了程序的首页
　　要上下一节课，还得点另一个会议号

　　孙全摁灭了屏幕
　　他刚刚虽盯着手机，却完全不知道那十几分钟讲了什么
　　脑子里一直在闪过许多细碎的画面

　　其中，有很多
　　是自己背地里说过的大逆不道的话
　　是对父亲莫名的揣测

　　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牵引得他眼眶逐渐发红
　　可他又怨
　　怨自己的父亲把应当说的话都藏在心底，孙全只听得到那坚硬的语气，严厉的神情

　　若不是他恰巧听到了父亲向旁人抒己的话
　　这辈子恐怕与父亲的关系都有着隔阂

　　一时间，复杂的情绪在内心揉成一团，皱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