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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哀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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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大夫,你快来看看泠泠!”棂星门徐徐打开,端王大步流星踏出门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宁桑应声望去,看见端王已脱下墨色大氅,高大的身形只着单薄的深紫袍服。
他双手环抱着人事不醒的泠泠,墨色大氅披在泠泠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泠泠那张苍白娇艳的小脸来。
他不时低头,关切的目光凝望着怀里失去意识的泠泠,如同看着珍贵的无价之宝。
宁桑不得不承认,这一秒她亦被触动到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看起来确实是一片真心。他抱着泠泠,娴熟而自然,俊男美女的组合,甚至让她生出错觉,好像他们本来就天生一对,般配得很。
端王行至宁桑面前,侍卫已搬来软椅,端王小心翼翼地将泠泠放在软椅上,俯下身去,将泠泠领口处的大氅拢紧了些。
宁桑上前一步,神识探了探泠泠气息,还好,泠泠只是昏醒过去了。
“王爷,多亏你来得及时,你放心,泠泠没事儿。”她松了口气,感激地向端王致谢,不管端王有何居心,他的到来,到底救了泠泠,宁桑是诚心诚意感谢他。
“真的没事吗,泠泠身上冰冷得很,本王很担心那个妖道使了什么妖术。”端王的手掌抚上泠泠额头,探了探她的额温。
宁桑摇了摇头,“依我看,恐怕那个妖道,还没来及对泠泠做什么。”
端王的指尖轻轻滑动,在泠泠脸颊上轻轻摩挲,宁桑心又提了起来,“那什么,男女授授不清,还是我来照看泠泠吧。”
不待端王同意,她轻柔而强硬地截开端王手掌,端王冲宁桑轻轻一笑,不深不浅地瞧了她一眼,也并未反对。
他站直身体,转头向侍卫喊道:“来人,为两位姑娘准备轿撵。”
在宁桑的强烈坚持下,宁桑和泠泠被安排在同一辆马车上,听着泠泠均匀的呼吸,宁桑想起一言不合就要走的江鹤风,幽幽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江鹤风去哪儿了?眼下也只有先带泠泠回到蔡府,再想办法联系他。也不知道他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气性这么大,谁能忍受得了他这个驴脾气啊。
约摸大半个时辰,泠泠咳嗽一声,睁开双眼,脸上茫然之色,在见到宁桑后转为讶然,“桑桑,我这是怎么了?”
见到泠泠醒了,宁桑提着的心放下,拉着她的手,仔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解释了一遍。讲到惊险处,仍然心有余悸,拍着胸口庆幸道:“还好你没事儿,真是吓死我了!”
泠泠温柔地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对了,你怎么会遭了那个老道士的道儿?”宁桑想起这事,还是有些不解。
怎么说泠泠也是百年琴女,那个老道士虽然有些手段,但要生擒泠泠,也不是易事吧。
闻言,泠泠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也不知为何,云虚山上我见到一位故人,正想与他说话时,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她神色闪躲,似有未尽之言。
宁桑沉默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总之,你没事儿就好啦!”
“对了,你说,与你同来的那个少年,名字叫江鹤风?”提到江鹤风时,泠泠沉吟片刻,露出惋惜之色,“想不到传言是真的,他实在…可惜了。””
“什么意思啊?”宁桑很意外,奇怪道,“听你这意思,你认得小江?”
“不认识!”泠泠干脆地摇头,神色明显相比先前,轻快许多。
“那你方才说,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泠泠打开糕点盒,取出一枚点心往嘴里塞,囫囵道:“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我修行时,曾听小妖说过他。
“你一定想不到,江鹤风可是出身云虚观,早年同辈中无人可出其右,被视为云虚观下一任接班人,可惜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犯了什么错。”
“什么错?”宁桑心中咯噔一下,紧紧盯着泠泠。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被逐出师门这一点,我是确定的哦。”泠泠咽下糕点,鼓着小脸的样子像只小仓鼠,她吃着糕点,语速飞快道:
“还有哦,你别看现在出了闲人散云这档事,早年云虚观可是被崇一帝大为推崇的,那时候确实出了几位厉害的捉妖师,包括现在崇远帝如果涉及灵异之事,也是要请云虚观处事的。”
宁桑轻轻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所以,你就别担心他啦。”泠泠取出一枚桂花糕,分出一半放在宁桑嘴边,嘻嘻笑道,“是林海记的桂花糕,我最爱吃这家了,好吃吧?”
“唔,是不错。”宁桑咬着嘴边的桂花糕,思绪却神游天外。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泠泠当真知晓,江鹤风还有这样一段来历,若真如泠泠所说,那么他和闲云散人岂不是同门?
那这样说起来,他们气息相似也是正常的,只是今天闲云散人会说那样的话,难道江鹤风也是他搞的鬼,控制江鹤风为他所用?
相比起宁桑的天马行空,泠泠则显得百无聊赖,她好像完全没有才被妖道抓走的恐惧感,双手托着下巴发呆,脸上带着一点甜甜的笑意。
被抓走,还这么开心?!
宁桑实在好奇,忍不住问:“在想什么呀?”
“你真想知道吗?”泠泠眼波流转,甜甜一笑道,“也没什么啦,就是在想我家公子,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我猜呢,多半在练新得的曲谱吧。”
宁桑扶额,她就不该问,好吧!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没心没肺了,你应该知道救你的人,是端王吧,你也知道我们还在人家马车上吧。”宁桑有点同情端王了,真的。
泠泠笑得躺倒在软垫上,“你这个人呀,来的时候你要我小心此人,我记下啦,现在回去的时候,你又提他干嘛呀?”
宁桑无言以对,泠泠这逻辑,自洽得很。
“再说了,你可别以为他真的救了我哦,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就算那个妖道真的把我抓去,他也炼化不了我。”泠泠笑得像小狐狸,凑近她,低声道。
这一点,宁桑并不意外。哪个精怪没点保命之道呢?
但泠泠这话,倒是引起她燃烧的八卦之心,宁桑嘴唇微动,正欲询问,轿门外传来了端王的声音,“泠泠姑娘。”
“端王殿下,有什么事情吗?”听到是他,泠泠甜润的声音正经起来,跟刚才凑在她耳侧咬耳朵时,俏皮的姑娘判若两人。
宁桑暗暗为端王掬了把心酸泪,他也怪不容易的!
不过,既然嗅到了情爱的味道,宁桑就不会放弃八卦的机会。
掀开轿子的丝帘,轿外身材高大的端王映入眼帘,他轻装骑马缓慢而行,速度放得很慢,特意保持着与轿子齐平。
端王往轿里时,悄悄瞧一眼,像是鼓足了勇气,连说话都带着点微微的颤意:“泠泠姑娘,你现在回去,只怕那位妖道还会来害你!”
他言语中的紧张与担忧任谁都听得出来,宁桑也微微侧目。
平心而论,此人容貌气度并不亚于蔡羽,若谈及身份地位的话,自然是远胜于尚是白身的蔡羽了。
可惜泠泠对他颇为厌烦,微微皱了皱眉,“妖道要来就来,我又能如何?”
听到泠泠此言,端王似乎感受到了希望,急忙表态:“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住到王府来,本王发誓会用生命来保护你的。”
不愧是王爷啊,这甜言蜜语,普通女子谁能拒绝啊。可惜他遇上的是心中只有她公子的泠泠,宁桑咽下桂花糕,心中有些为他惋惜。
果不其然,泠泠丝毫不为之所动,淡淡道:“王爷好意,泠泠心领,但泠泠不爱听。”她的拒绝干脆利落,毫无回旋余地。
“泠泠,我……”端王眼巴巴盯着泠泠,想说点什么,又沉默着垂下头。
泠泠拉上车帘,将端王隔绝在外。
对于端王,泠泠的态度冰冷而不留余地,泠泠并未注意到,宁桑却没错过端王眼中黯淡和失落,不由得暗暗想道,难道便是在这个时期,泠泠的拒绝让这位王爷因爱生恨,不择手段了吗?
端王的马车停在了蔡府门口,听到下人禀报,蔡羽立马迎了出来。
原本惊喜激动的脸色,见到端王立刻收敛,他俯下身,郑重行礼道,“多谢王爷送泠泠回来,草民不胜感激,只是王爷千金之躯,怎可亲自护送?草民和泠泠受宠若惊,十分惶恐。”
“千金之躯?”端王眼神恍惚了一下,苦笑道,“只怕在她眼中,千金之躯,也比不上你这一介白身吧。”
“王爷您说什么?”蔡羽没听清楚,抬头望向端王。
宁桑心中一凛,端王心思不歇的话,恐怕她得把泠泠看得更紧点!
“没什么。”端王摆了摆手,温柔细致道:“这一路上风波不断,泠泠姑娘和宁大夫都受了不小的惊吓,都是娇弱女子,你要好好照顾她们,尤其是泠泠姑娘,万万不可有丝毫怠慢,知道吗?”
在蔡羽郑重保证后,端王恋恋不舍的看了泠泠一眼,翻身坐上马背,带着身边的大队人马,率先策马而去。
目送端王离去后,宁桑和泠泠及蔡羽三人进了府,蔡羽倒是热情款待,说什么接风洗尘,宁桑婉拒了蔡羽客气的款待,她不适应这种互相客气的场面,寒暄两句,留泠泠和蔡羽两人独处。
大概过了五六天的光景,长乐城天气渐冷,前一日的晚间落了小雪,泠泠梳洗一番后,兴奋地拉着蔡羽堆起了雪人。
宁桑笑着拒绝泠泠一起赏雪的美意,一路小跑回到客房,比起赏雪,她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伸手推开轩窗,室外的冷空气扑在宁桑脸上,弥漫在整个烧着地龙的屋子,喝完两盅热茶后,一只金色翅膀的布灵鸟盘旋着,飞进已经冷透的屋子。
它终于来了!
宁桑吁了一口气,那日在端王的马车上她不敢轻举妄动,回到蔡府等了几日消息,左等右等,布灵鸟可算是来了。
宁桑手掌摊开,胖嘟嘟的布灵鸟落在她掌心,此时宁桑再不掩饰心中的担忧:“那日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少年,有消息了吗?”
布灵鸟摇了摇头,啾啾啾两声,还是没找到啊,宁桑有些沮丧。
她摸了摸它的头,手指顺着布灵鸟脊背,替它抚顺背上的软毛,吩咐道:“让你族中小鸟朋友们帮忙去找他,谁能找到他,我送它一片能带有灵气的叶子哦。”
说着,宁桑拿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扶桑叶,递到布灵鸟嘴边。
“啾啾啾”。布灵鸟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珠子跟着扶桑叶打转,又忙不迭地点点头,叼起叶子就欲往外面飞去。
见布灵鸟逐渐远去,宁桑越发焦躁,这个江鹤风,太不让人省心了。
轩窗外布灵鸟越来越小,宁桑刚欲拉上轩窗时,忽然闻到一阵让人垂涎的饭菜香味,抬眸望去,只见大厨房之处,炊烟袅袅升起。
肚子适时地叫起来,宁桑摸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小声嘀咕道:“化了人形真麻烦啊,还真是有些饿了。”
她走出房门,沿着炊烟的方向往大厨房走去,所过之处,婢女下人皆是面带微笑,俯身向她微笑示意。
宁桑亦微笑回应,自从她救了蔡羽后,蔡府的下人对他十分的恭敬,可以说是予取予求。
“还别说,人类吃的东西真是香!”汤饮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宁桑跟着香味,溜进大厨房,盯着条桌上各色菜肴和点心,垂涎地吞了吞口水。
她顺手拿个兔子点心,刚欲往嘴里塞,围着灶火的几位厨娘,窃窃的私语声传进她的耳中。
“你们听说了没,端王殿下前脚刚回到自己王府中,又立马为我们公子送来了各种珍贵的药材,什么千年人参,紫云芝啊,那是应有尽有。”一个头扎蓝色面巾的中年厨娘,满脸都是惊叹。
接话的灰衣厨娘“呸”一声,不屑嗤道:“什么送给公子?我可是亲眼瞧见了,除了珍贵的药材,还有许多金银玉饰,一看就是女子佩戴之物啊,你们说在这府里,还能是送给谁呀?”
“又是那个泠泠吧,俗话说得好,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这女人来历不明,没名没份的,赖着咱们家公子,又勾着端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什么好人家的姑娘,这般处事的,作妾都是抬举她了,连个妾都不算的玩意!”
“也不知道是哪儿出来的货色,只看她那张脸便知晓是个水性杨花的,看她得意到几时!”空气中传来几人畅快的笑声。
宁桑面色一沉,她以前倒是不知道,这蔡府的下人说话如此不堪入耳。
“啪嗒”一声,手中的兔子点心已被她捏成不成形,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几位厨娘从窃窃私语中抬起头,见到条桌后,冷着脸的宁桑,一霎间受了惊吓,哆哆嗦嗦道:“宁…宁大夫,你怎么来了?”
宁桑冷着脸,逼近几位厨娘,沉声道:“看来我来得不巧,扫了几位畅谈的雅兴!”
“没有,没有,公子早吩咐过,您是府上的贵客,自然是哪里都来得。”几位厨娘连连摇头,脸上皆浮出讨好笑意。
宁桑目光扫过几位厨娘,盯着其中言语最为粗鄙难听的壮硕厨娘,问道:“你们在聊些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宁大夫,我们只是随便…闲聊两句。”壮硕厨娘被她盯得心慌,强行镇定地解释道。
“对,就是随便聊聊。”其他几位厨娘见状,七嘴八舌接口道。
“哦,你们随便聊聊,喜欢聊起泠泠么?”宁桑点了点头,素手探向壮硕厨娘手臂,壮硕厨娘身形瞬间僵直,直愣愣地盯着她。
宁桑拂去她衣服上的面粉,笑道:“你身上落了粉尘哦。”
“是是,多谢宁大夫。”壮硕厨娘见她脸上带着笑,吁了口气,讨好道:“那个泠泠啊,府里谁不知道是个不知底细的女人,她怎么能跟宁大夫医者仁心相比。”
“就是就是,论美貌,她那张艳俗的脸,怎么比得上宁大夫仙女般的容颜。”其他几位厨娘觑着宁桑脸色,争先恐后吹捧着她。
“原来你们私底下,都是这样说话的啊!”宁桑脸上带着笑,声音却越来越冷。
“宁大夫,你你你……”壮硕厨娘的笑容僵住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双脚离地,周围的厨娘个个恐惧地盯着她。
宁桑卡着她粗糙肥大的颈脖,轻松将她拎起来,玩笑道:“你猜,我要是不小心扭断了你的脖子,蔡公子是会为你作主呢,还是嫌你弄脏我的手呢?”
“毕竟,这可是为蔡公子治病的手呢!”宁桑抬起纤长手掌,在壮硕厨娘眼前轻轻晃动。
壮硕厨娘脸色骤然大变,呼吸不畅的脸上充满恐惧,断续道:“宁…大夫,奴婢…再…不敢了,饶了…奴婢吧!”
“她知道错了,你们呢?”宁桑目光扫过其余几位厨娘,凡接触到她视线之人,皆是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语卑微,连连求饶。
其中一位厨娘爬过来,抓住宁桑裙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宁大夫,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吧,此事若让公子知晓,我们都会被公子赶走的,我们几个都是蔡府的家仆,若是离开蔡府,哪里还有活路啊?”
宁桑裙下,这位头扎蓝色面巾的厨娘,是先前惟一未出恶言,只是有些感叹端王财势的那一位。
宁桑手掌微微松开一些,让壮硕厨娘能呼吸到空气,沉声道:“你们现在知道害怕了,先前恶语诋毁泠泠时,可曾想过你们口中不堪的女子,她也有感情,也会痛苦也会伤心,你们背后恶语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是女子之身!”
地上的几位厨娘浑身颤动,连连磕头,口中不断讨饶。
宁桑听着她们口中卑微语语,心中并无快意,心中反而涌起悲哀之意。
这些厨娘乱嚼舌根,无事生非,固然令人生厌,更让人难过的是,这些厨娘同为女子,不为女子守望相助,反而为虎作伥,让这世道女子处境更为艰难,实在可悲极了!
“你们先起……”宁桑到底是心有不忍,开口正欲唤几个厨娘起身。
不料她话未说完,门口一道纤细的红衣身影映入眼帘,泠泠倚着门框,盯着宁桑,又看了一眼几位厨娘,轻轻冲着她摇了摇头。
泠泠面带哀求之色,像是在求着她放过这几个厨娘。
她这是,觉得她在刁难这几个厨娘么?
宁桑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反手将壮硕厨娘扔在地上,冷冷道:“行啊,合着我是白白多事呗。”